第11章 松涛云海
周六
刚好是双休日,不用上班,又是昨晚才收到的礼物,出于礼貌,宋修筠临出门前换掉了平时跟着他四处磋磨的亚麻衬衫,穿上了唐岫买的那件,走近问她:“你觉得怎么样?”
唐岫抬眼就看到他穿着新衣服,没料到他会这么重视自己送的礼物,脱口而出一句:“很好看。”
“是吗。”宋修筠平时粗糙惯了,很少穿得这么洋气,不太确定地低头看了自己一眼。
唐岫注意到他的表情,也意识到自己对他的滤镜开貌似太大了,他就这么松散地套着衬衫,底下是同样宽松的黑色长裤,完全没有半点穿搭可言。
犹豫了一下,唐岫问:“裤子好像有一点不搭,你有没有深棕色的休闲裤?再配一条皮带,把衬衫下摆收进去。”
宋修筠在这方面一窍不通,虽然觉得是有点怪,但想不出怎么样能更好的。眼下有人给出这么详细的建议,想也不想应了句“有”就转头回去换了。
留下唐岫在外面等着,没想到他会对自己听之信之,突然有一种携美娇妻赴宴的错觉,忙轻咳了两声端正态度。
等宋修筠再出来时,一扫刚才过于宽松带来的拖沓感,手长腿长,腰细肩宽,完全是皇城脚下矜贵公子哥儿的打扮。
宋修筠和唐岫对视了一眼,收到她眼中满意的神色,便暂时压下这件形象过于风流的衬衫带来的不自在感,跟唐岫莫奈一块儿出门。
……
唐峪服完兵役gap的这一年倒也不是什么事都不做,跟几个同学合伙开了个健身房,就在唐岫昨天逛街的万象汇附近。到现在一个暑假过去,貌似光是装修就赔了个底儿掉,每次一问起来就顾左右而言他,家里人全当他那些钱打水漂了,巴不得他早点收拾包袱回滨城上大学。
唐岫在副驾驶上老远就看到她哥那个傻大个,等车子慢慢在路边停下,降下车窗,阻止了他准备开门的动作:“我在这里,你坐后面去,跟莫奈一起。”
“嘿,几天不见口气这么大。”唐峪被她听得一愣,倒也不跟她计较,老实往后座去,一边关门一边感慨,“老宋,你这车够帅的啊,什么时候借我开两天?”
“可以,你开一辆过来换走。”宋修筠对这些东西很大方,随口答应下来。
一旁唐岫从扶手箱的位置探出头来,不等他屁股坐稳就问:“音箱买到了吗?多少钱,我转给你。”
“诶诶,别急啊,”唐峪条件反射地把包装袋往后藏了藏,抬起下巴示意她,“你这礼分我一半冠名呗,要不我又空着手回家,老爷子又得白我眼了。价格咱们就对半开,我给你抹个零,转两千就行。”
“你怎么还夺人功劳,谁要跟你一块儿冠名!”唐岫想也不想就拒绝。
“啧啧,你还好意思说我,没有我你还半个礼都捞不着呢!是谁昨天娶了媳妇忘了娘,连给你姥爷的礼物都忘了买?我看唐昶允是白养你了!”唐峪难得在唐岫面前占一次上风,嘚瑟得很,话里话外直呼他姥爷大名。
“你胡说!”唐岫自知理亏,在宋修筠面前又说不过他,气得跟他大眼瞪小眼。
唐峪皮糙肉厚的当然不怕,伸手去摸宠物包里的小卷毛,嘴里一连串的“我怎么胡说哪个字说错了你不就是嫁了新郎忘了爹娘么”。气得唐岫愤愤把头转回去,拿出手机,认了这个哑巴亏:“两千就两千,到姥爷面前你不准说出去。”
“我是个嘴没把门的,说不说出去得看你运气了。”唐峪在他妹妹面前的这个贱必定要犯,往后一靠,大爷似的打量了一圈车里的内饰,总算注意到前排宋修筠今天非同寻常的穿着。
借着后视镜盯着他看了整整三秒后,唐峪眉头一皱,笑得咳嗽起来:“怎么回事啊小叔子,今儿回家穿得这么花枝招展,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老树逢春了!”
宋修筠也被他“老树逢春”这个词呛到,面上依旧心平气和,笑着问他:“有这么奇怪吗?”
“不奇怪,明明很好看!”唐岫第一时间接过话,新仇旧账一块儿算,从椅背的缝隙挤过去,用力打了一下后面的唐峪,“什么小叔子,你得喊他师叔,辈分都搞不清楚就别瞎喊了,丢人现眼!”
“都差不多都差不多,你怎么胳膊肘还往外拐……”唐峪也伸手去赶她。
他还东拉西扯的,唐岫更不罢休,把整个上半身都挤过去,在他腿上重重拧了一把:“胳膊肘往外拐?不往外我难不成朝你拐么?”
莫奈听自家姐姐突然大嗓门,从瞌睡中翻身醒了,“唰”地从狗包里探出头来,“嗷嗷”地叫。
她这会儿的姿势太危险,宋修筠抬手按住她的肩膀,温声提醒:“坐好,我们不跟他一般见识。”
他都发话了,唐岫不好不听,递给唐峪一个凶恶的眼神,便乖乖缩回去坐好。
留下唐峪得意地“哼哼”两声,点开微信接收转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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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驶入北池子胡同,唐岫背着狗包和唐峪先一步下车,留下宋修筠去找附近的停车位。
“姥姥姥爷妈妈爸爸——”唐岫推开院门喊了一嗓子,把怀里按捺不住兴奋的莫奈往地上一放,很快就听到答应声。
唐昶允捧着个塑料盆乐滋滋地来了,往她眼皮子底下一送,嘴都快咧到耳后跟了:“来看看,柠檬树上摘下来的,大蝴蝶!”
唐岫一时没防备,打眼就看到盆里正在叶子上蠕动的小青虫,密密麻麻一串,还顶着黑色小眼睛,后颈顿时蹿上鸡皮疙瘩,吓得尖叫了声,拽着唐峪往身前一推,火燎似的往后跳去:“啊!!虫!”
唐曼殊听见唐岫的声音就从主屋里出来了,看老头拿着个盆,就知道他要作怪,赶紧过来拦住唐昶允的动作,重重打了他一下:“知道你孙女怕虫还硬要给她看,什么人呐你!”
唐昶允知道唐岫胆子小,就爱逮着她吓唬,一早起来就到树上捉虫,攒了足足四十多条。眼下被老太太勒住,才把盆往边上递了递,悻悻示意唐峪:“她不爱看你来看,这虫还专门有人买来养呢,柑橘凤蝶,破了茧老大一只!”
“嘿哟,真行啊。”唐峪看着那一盆子软乎乎的青虫也有点犯恶心,但表面上不说,把音箱往地上一放,还接到手上来。看唐岫躲姥姥身后去了,一个转身,便巴巴地拿着盆往她面前拱。
唐岫现在还在为脑海里的那一幕头晕目眩,看他还来招自己,缩起脖子撒了腿就往院外跑。眼看要被追上,听他在身后吓唬“诶诶诶,虫掉你脖子里了”,只能拼命尖叫:“唐峪!走开!我真怕虫!你真不是人啊——啊!”
下一秒没防备,差点在门槛上跌个跟头。好在被宋修筠伸手接住,一头栽进他怀里,眼冒金星地痛呼:“嗷……”
“嘶——”宋修筠在院外就听到她的尖叫了,下意识走得急了些,谁知道迎面就把她抱了个满怀,小姑娘脑袋还挺瓷实,撞得他肋骨隐隐作痛。
后头的唐峪也没料到这一幕,端着盆默默刹住车。
然而唐岫还沉浸在后有追兵的恐惧中,也不管面前的人是谁,紧紧抱着那人紧窄的腰身,拽着他转了个身,盾牌似的挡在自己面前,嘴里大喊:“别过来了唐峪!再过来我打断你的狗腿!”
宋修筠还没听过唐岫这么中气十足的骂架声,脸上的表情微怔,难免浮现出一丝好笑,一边抬手把她护在身后。
他从前就知道他们兄妹俩天天在家鸡飞蛋打,却没想到两人都二十多了还这么幼稚。
唐峪也一下子没了辙,看看宋修筠,再看看他身后的倒霉妹妹,不知所措地抓了抓后脑勺,找补:“我俩闹着玩呢……”
也没想着牵连你……
虽然宋修筠满打满算才比他大五岁,小时候也没做过什么杀鸡儆猴的事,但他老干部的气质放在那儿,唐峪知道自己不端庄,都这个年纪了还有点怵他。
宋修筠听到这解释,唇角抿起,无奈地轻摇摇头,侧过脸去看身后的人。
“诶诶,不弄你了还不成么,出来吧。”唐峪难得踢到块铁板,唉声叹气地冲她服软。
唐岫听他知难而退,这才松了口气,收回已经迈出门槛的腿,抓着宋修筠的腰探头协商:“那你把盆放下,让姥姥端着!”
“你姥姥我也恶心,赶紧给我倒那边树根底下去!”唐曼殊正抱着莫奈“心肝乖乖”地喊着,看这缺心眼的孙子还真要把虫端来,拧着眉毛侧过脸,摆手道。
“别别别,老李跟我预定了的!他家要养,一会儿就骑车来拿走。”唐昶允看柑橘凤蝶小命不保,赶紧接过去端到树底下,还拿苍蝇罩子罩上了,爱护得很。
唐岫这才缓过劲来,松开手里攥着的衬衫,抬头一看,发现面前的人是宋修筠,吓得退后好几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还不是都怪唐峪,非要犯贱来吓她。
她刚才撞到人的力气不算小,脑袋现在还嗡嗡作响,也不知道把他撞疼了没有。
宋修筠注意到她退避三舍的动作,看了眼身上被抓皱的衬衣,一时语塞。
他自认平时对她还算和容悦色,对她养的小狗也不错,想不到她居然这么怕自己。
但面上只是轻摇了摇头,侧身示意:“没事,现在安全了,进去吧。”
“嗯嗯,谢谢……”唐岫忙着点头,都没看他一眼就跨过了门槛。
“唐峪,去屋里搬几张凳子出来,今天太阳好,你们在院子里坐坐。”唐曼殊一边差遣,一边去厨房把唐昶允一早洗好的果盘端出来。
唐峪照做,数凳子的时候才察觉家里少了两个人,问:“我妈我爸呢?”
“单位组织爬山去了,就让带一个家属,我还没去成。”唐曼殊回。
“对您这么坏?我看她也是有了新郎忘了娘。”唐峪随口胡说。
结果这马屁拍不到位,被他姥姥拧了一下耳朵,骂他“小兔崽子没大没小”,看得唐岫忍不住在一旁叉腰。
等唐昶允照料好青虫过来,宋修筠顺势把茶叶递给他:“我师父托我送来的,他贵州那儿的朋友今年新做的手工黄金芽,您和姨母都爱喝茶,尝个新鲜。”
唐昶允接过茶,礼盒装着,没工夫细看,倒是先给他今儿这身衣服吸引了注意力,仔细打量了他好几眼:“你这衣服挺别致,不是你自个儿买的吧?”
宋修筠还是头一回让人聊起穿衣打扮,莫名有些发窘,抬头看了眼身边搬着椅子坐下的人:“唐岫送的。”
“哟,”唐昶允对这个回答倒是意外,看向唐岫,醋劲一下子上来了,“这都快换季了,姥爷我怎么没有新衣服?送来的音响还是跟那臭小子一块儿凑的?”
“我……”唐岫一下被戳中心虚处,支吾说不出话,转头瞄了宋修筠一眼。
恰好收到他落来的视线,似乎也想起她昨天的马虎行径,浅浅抿起唇角,接过唐峪递来的果盘,放到茶几上。
他也不帮着补救一下,唐岫想到自己给姥姥买的颈椎按摩仪,到现在还没发货,只好硬着头皮胡诌:“也给你买了……但现在网购的衣服全是预售,还得过一阵……”
“真的?”唐昶允顿时乐呵了,招手示意她,“图片发我看看,先过个眼瘾。”
她长了张不会撒谎的脸,宋修筠一开始也真被她唬住了,直到觑见她一时语塞,才反应过来,笑盈盈地伸手捻了只草莓吃。
“我打算给你惊喜呢,先别看,看了就没意思了……”唐岫的声音越说越轻,在座有个人知道她的底细,她撒谎觉得脸上臊得慌。
好在他吃完草莓,总算看够了热闹,主动开口替他解围:“衣服下次送过来也是一样的,你先看看这茶叶,铜钱模具轻压的。”
他这话一说,唐昶允丝毫没起疑,转手拆起礼盒来了。黄金芽是这阵子新兴的白化茶树种,产地主要在浙江余姚和安徽广德,宋修筠这次带来的虽然不在这两个产地,但胜在长得标志。
礼盒里头用竹罐子分装了,拆开真空包装,钱币形状的小茶饼能用一条红绳提溜起来,一串刚好是五枚,绿茶红绳,颜色鲜亮。
看得唐峪这大老粗都“嚯”了一声,评价:“这得多少钱啊,包装成这样?”
“今年是头一批试做,还没开始量产,要等明年才知道定价了。”宋修筠不紧不慢地答。
唐昶允虽然嘴上总批评哪哪的东西中看不中用,眼下把铜钱茶拎出来,仔细欣赏了一会儿,又喜不自胜了。把包装原模原样放回去,对宋修筠招手道:“来来,跟我把屋里的茶具搬出来,现在就泡一盏尝尝。”
宋修筠跟着起身,没一会儿两人就把杯杯盏盏都端出来了,把镶嵌彩贝的梨花木几收拾出来,按位置摆放好茶具,往炭炉里添上核桃炭,拿火机点燃。
等唐昶允把茶壶洗了洗拿出来,宋修筠接过,用布擦干,问他:“用什么水?”
唐昶允闻言便又往屋里走,提出来一桶矿泉水:“这年头空气污染这么严重,还能用什么水啊,农夫山泉煮一煮拉倒吧。”
宋修筠闻言点点头,茶壶盛满水,便放到炉上等水开。
唐曼殊看他们喝茶,给他们拿了两碟绿豆糕、杏脯出来,也坐下等茶喝。
初秋的天景是好,他们一家子人难得在桂花树下围坐成一圈,什么也不干,就吃着果盘等水开,时不时拿草莓逗逗小狗。
唐岫爱吃带酸味的杏脯,姥姥买的这个就很好,吃到第二块时,茶壶咕嘟冒起小泡来,水就烧得差不多了。
宋修筠拎起壶,把茶具挨个温过一遍,纤长的指,素白的腕,梅子青的釉色,相称相宜,翻覆之间煞是好看。
唐岫看他的手法熟练,搓了搓指尖的糖霜,不问他,却忍不住出声问姥爷:“他泡茶很专业吗?”
唐昶允看他把热水倒入建水,水汽翻腾,松涛云海似的,随口回了句“那倒也没有”。
顿了顿又补充:“就是吧,谁不爱看美男子泡茶?”
唐岫嘴里的杏脯被他一噎,抬眼看看宋修筠,他正面不改色地用竹制的茶夹把茶饼放入盖碗,手都带不抖的,似乎已经对这样的调侃见怪不怪。只得清一清嗓子,嗫嚅:“你一个写文章的,说话怎么这么露骨……”
好看是好看,哪有当着人面讲出来的,真不害臊。
可惜唐昶允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反而把她也给架上了:“我哪句话说错了?你这阵子跟他住一起你还不懂?天天看美男子洗手作羹汤,吃饭不是都活色生香的?”
作者有话要说:唐岫:破案了,原来我好色是从您这儿遗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