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别走
也许是因为在郁铎身边,又或许是这段时间太过疲惫,江弛予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杆。
他醒来的时候,床的另一侧已经空了。
江弛予起身走出房间,看见郁铎坐在阳台的躺椅上,悠闲地晒着太阳。
没想到郁铎这人眼睛不好使,耳朵倒是灵敏,江弛予还没出声,他就听见了门口的动静。
“你终于醒啦?小赵。” 郁铎扭头转了过来,面对江弛予的方向。
在一张床上睡了一夜,再听见郁铎 “小赵” 长“小赵”短地亲切称呼他,江弛予脑门上的青筋就止不住一阵乱跳。
郁铎对此自然是毫无察觉,继续往下说:“王姐老家突然有点事儿,今天请假回家了,接下来几天都要靠你啦。”
江弛予正准备开口结束这个 “角色扮演” 游戏,郁铎轻轻巧巧的这么一句话,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将他牢牢地套回了赵助的壳子里。
“好了,快来吃早饭吧,饿了。” 江弛予还没答应,郁铎就从躺椅上支起身子,单方面把这事儿给敲定了。
江弛予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赶鸭子上架,正式接替了王大姐的工作,还顶着赵助理的名头。
护工大姐这假请得突然,不过她在临走前还是在锅里留好了早饭,江弛予先将郁铎扶到餐桌前坐好,给他手里塞了一杯热咖啡,随后就进了厨房。
清粥榨菜,煎蛋培根,这顿不土不洋的早餐很快就端了出来,有了昨晚宵夜的经验,今天江弛予格外上道,不用郁铎多说,他一上桌就自觉地端起碗勺,先照顾郁铎吃完早餐,之后才轮到自己。
郁铎现在 “瞎” 了,横竖也没什么事干,自己吃过早饭后也不急着走,就坐在桌旁 “看” 着江弛予。
“像你这样能文能武的全才,跟着江弛予太可惜了。” 或许是郁铎的爱才之心太过强烈,江弛予吃饭的间隙,他又旧事重提:“以后要不要考虑跟着我?待遇好商量,再怎么样也比江弛予高。”
“不考虑。” 江弛予看了眼桌上的胡椒粉,心里琢磨着给这个瞎子的咖啡里加点料,但最终还是没狠下心。
他恶狠狠地戳了两下荷包蛋,用一种平板无波的语气道:“谢谢老板抬爱。”
说完,他的心里又 “噗” 地冒出一个念头:这个赵助不能再待在 H 市了,尽快给他调回杨幼筠身边去。
郁铎连江弛予的声音都没认出来,更别指望他听出语气里的不悦,他翘起二郎腿,笑吟吟地说道:“不着急拒绝,慢慢考虑考虑,可以晚点再回复我。”
早餐后江弛予去看了眼墙上的时间表,按照计划安排,这个半瞎今天要去医院换药。如今王姐请假,照顾病患的事又不可能真的全靠赵助理,送郁铎去医院的重任就只能落在江弛予的身上。
“在这儿稍等。” 江弛予带着郁铎走出电梯间,扶着他来到门边站好:“我去取车。”
小区车位离电梯口有些距离,郁铎现在的这个状况走过去实在不大方便,不如就让他站在这里等。
“我看不见,一个人待在这里,心里会特别害怕。” 显然郁铎不想等在这里,将手一伸,又抬出了百试不爽的万能借口:“万一来个开车不长眼的,再把我给撞了,那可怎么办。”
郁铎说起这话来脸不红心不跳,说得跟真事儿似的。
“整个停车场,唯一没长眼的就是你。”
江弛予当然知道郁铎在说瞎话,天大地大,生病的人最大,江弛予只好回过头,拉起他的手腕往前走。
但是郁铎对江弛予的服务并不满意,两人还没走出几步,郁铎就突然挣脱了他的手。
“怎么了…”
江弛予的话还没说完,郁铎就将手指挤进了他的指缝,轻轻地扣住了,形成了一个十指交缠的姿势。
江弛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
“怎么不走了?” 郁铎察觉到江弛予的异常,晃了晃交握的手,一脸无辜地问。
江弛予没有再说什么,牵起他的手,继续往前走,步伐却不由得慢了下来。
医院的主干道两旁栽满了羊蹄甲,眼下正值花季,粉的白的花挂满枝桠,煞是好看。
江弛予牵着郁铎的手,慢悠悠地自花树下走过,时不时有花瓣飘落,悄悄砸在两人的头上肩上。
行人见两个大男人拖着手走在路上,不由得纷纷侧目,待他们看见郁铎眼睛上的纱布时,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郁铎自然是感受不到周围猎奇的目光,江弛予也视若无睹。郁铎今天的问题特别多,对身边的一切都很感兴趣,听见什么风吹草动个都要好奇地打听两句。
两人边走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一段不长的路,竟走了十几分钟才到头。
换药的过程十分顺利,医生还顺道替郁铎做了检查,二人从医院出来已经是中午。回家后江弛予下厨简单做了两菜一汤,和郁铎一起吃了午饭。
下午的时光对郁铎来说格外漫长,他现在娱乐活动有限,实在没有什么好消遣,于是一吃完饭,就拉着江弛予陪他 “看电视”。
江弛予电视的兴趣不大,但也没有拒绝,他将郁铎带到沙发上安顿好之后,就回房间取出电脑,坐在他身边处理积压的工作。
结果要看电视的是郁铎,先坚持不住的也是郁铎,电视剧刚播了个开头,他就脑袋一歪,倒在江弛予身上睡了过去。
江弛予打字的胳膊被压了个正着,文档上拖下一行长长的乱码。他哭笑不得地转过头去看了郁铎一眼,没有把他叫醒,而是帮他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睡姿,拉过沙发上的毛毯盖在他身上,转头继续自己手上的工作。
键盘声逐渐飘远,昨晚一夜无眠,郁铎放任自己沉入温柔乡,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睡醒时已经到了晚饭时间,今天的天气不好,傍晚天光晦暗,郁铎安静地躺在沙发上,没有出声。
灶台上炖着的砂锅正咕噜冒泡,草药炖肉的香气时不时飘散过来,有人打开了水龙头冲洗着碗筷,又很快关闭。
郁铎认真感受着周围萦绕的一切,这些再平常不过的日常琐碎,让他入了迷。
“醒了?” 一连串脚步声很快就来到近前,比平日里沙哑几分的男声自上方响起。
郁铎讷讷地点了点头。
“饿了吗?” 那个人问。
郁铎摇了摇头,道:“不饿。”
那个人笑道:“那先洗澡吧。”
随后,一只大手就将他扶起,牵着他去了浴室。浴室里早就摆好了椅子和热水,那个人先是耐心地帮他洗了头,又在浴缸里添了点热水,让郁铎自己先泡着,然后牵着他到镜子前坐好,细心地替他将头发吹干。
在这过程中郁铎始终很安静,先前的揶揄调侃都不见了,任由那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他的头发,一句话也没说。
最后郁铎以头痛为由,靠在那个人的身上,用一种似是而非的姿势,轻轻抱住了他。
* * *
夜里江弛予被隔壁一连串重物落地的声音惊醒。
才过了一天的时间,江弛予浅眠的毛病又回来了了,一整个晚上梦梦醒醒,怎么也睡不安稳。
半夜被吵醒,这下是彻底睡不着了,他起身去了隔壁房间,一开灯就看见郁铎摔倒在地上,杯子壶子在他身边摊了一地。
王姐请假,家里的另一间房自然就空出来了,“小赵” 也没有理由继续挤在郁铎那里,所以晚上两人就各回各的房间。
“你这么过来了?” 被人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模样,郁铎也有些尴尬,他伸手扶住床沿,尝试着自己站起来。
“别动,我来。”
这一幕可以说是直挺挺地戳人心窝,江弛予走上前去,弯腰将人抱起放回了床上,又心疼又懊恼。
江弛予先是检查郁铎身上有没有受伤,又找出了一套干爽的睡衣,郁铎顺从地坐在床上,让江弛予帮他脱掉濡湿的衣服。
“有事怎么不喊我。” 江弛予拉高下摆,方便郁铎将胳膊从袖子里抽出来,还要格外小心不要碰到他眼睛上的纱布。
郁铎配合着江弛予的动作脱下衣服,随口说道:“我就是想去个洗手间,一不小心就撞到茶几了,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事。” 江弛予将脱下的湿衣服往床边一搭,低头帮郁铎把前襟的纽扣一颗一颗扣了起来:“今晚我留在这里。”
因为郁铎摔的那一跤,江弛予就此搬到了他的房间,方便晚上照应。时间也在这平淡如水的琐碎中,一连过了几天。
在这几天里,江弛予的护工工作干得越发得心应手,每天照顾郁铎的吃穿起居,陪他 “读书看电影”,带他出门兜风散步,夜里和他睡同一张床。
他们甚至还一起开车上了一趟南明山,在山顶小卖部前一人喝了一瓶橙子味的汽水。
日子似乎回到了过去,原来那些看似难以逾越的隔阂,只要再次彼此靠近,就能逐渐抹平。
生活是难得的惬意舒心,不过对江弛予来说,偶尔也有烦恼。
说不清是郁铎的睡相太差,还是习惯使然,每天早晨江弛予睁开眼,总能看见他睡在自己的怀里。
这样的日子对江弛予来说像是硬币的两面,一面是短暂的美梦,一面是痛苦的折磨。他时刻提醒着自己珍惜当下,要冷静,要克制。但无处安放的欲念又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让他夜不成寐。
这天清晨,江弛予醒得格外早,冬天的早晨干冷萧瑟,连楼下小花园里晨练的大爷大妈都歇了菜。唯有洒水车拖着机械冰冷的电子音,缓慢驶过小区外的高架桥。
床头的夜灯一夜未熄,暖气开得刚好,郁铎缩在他的怀里睡得正沉。江弛予将醒未醒,把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了一些,顺势低下头,温柔地亲了亲他的额头。
这是一个不带任何意图的吻,江弛予的嘴唇只在郁铎的额间短暂停留了一瞬,很快就离开。
不知郁铎在梦里看见了什么,在这枚 “早安吻” 退开后,他微微抬了抬下巴,将嘴唇凑近江弛予。
这是一个索吻的姿态,郁铎眼睛上的纱布未拆,无法分辨他是有心还是无意,江弛予睁开眼睛,定定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遵从自己的本心,低头吻了下去。
郁铎的嘴唇微不可查地颤了颤,随后牙关微启,迎接江弛予的舌头探入自己的唇间。
于是两人就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中,自然而然地接了个吻。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江弛予的五感完全被眼前这个人夺去,接收不到外界的丝毫信息。直到卧室里的喘息声急促到无法忽视,江弛予才意识到这个吻早已变了意味。
床上的被子滑落在地,郁铎的睡衣已经卷到了腋下,前襟的扣子被扯得七零八落,他的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着,久不见光的皮肤层层泛红。
卑鄙,江弛予的动作停了下来,脑海里冷不丁地冒出两个字。很快他就想到,他是病人,这是乘人之危。
随后又有一个想法撞进他的脑海,他会生气。
各种各样的念头接踵而至,像一盆盆冷水,让江弛予滚烫的脑子在短短几秒钟冷却。
他默默松开郁铎,起身退开。
就在这时,一直悄无声息的郁铎突然开了口:“别走。”
江弛予愣在原地。
郁铎似乎有一瞬间的犹豫,但他很快就哑着嗓子,勾住了江弛予的腰,随后挺起胸膛,将最脆弱敏感的自己送到他的面前。
所有的顾虑和理智,都消散在了郁铎这低哑的两个字里,江弛予低头含住郁铎的喉结,动作凶猛地将他按进柔软的床垫里。
天色渐明,楼下的小花园逐渐开始热闹起来,一只手抽空拉上窗帘,将清晨的阳光和人群的喧嚣,都阻隔在了外面。
卧室里一片昏暗,除了偶尔泄露出来的一两声低吟,没有人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