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奇冤
枫林玉一路上连说带唱,回忆的都是与彩云师姐的往事,唱的也都是两个人一起编出来的山歌。
既然知道将要去北河白家,以天木山和白家的关系,自己当然是绝对安全的,也因此而心情大好,最重要的是吃饱了食物,又有“坐骑”可骑……
不过这样又远离了贺兰山界——北河白家是在东北方,而贺兰山界是在西北方,元日城位于中间。
到天色微黑的时候,枫林玉耳中传来大河奔流的声音,知道就快到了。
他这一路上说的口沫横飞,柳叶刀这些杀手们虽然知道他说的不一定是实情,但人人都愿意自欺欺人,听着枫林玉加工的故事,每个人心中都情意绵绵的。
“就是这里了!”
“一号”停下身来,站在大河边,看着对岸一列连环的白色房屋,在傍晚的夕阳映照之下,显得有些朦胧,“北河白家!”
大河之间横跨着一条铁索,一号一声令下,三十个刀手一起踏上铁索,步调一致,速度飞快的向着对岸掠去。
“站住,什么人?”一个声音高声喝问。
“柳叶刀!”
“等一下,我去通报主人!”
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又传来:“请首领到琴厅相见!”
“一号”一挥手,站出五个人来跟着他,向着东面的一栋白色小楼走去。
枫林玉仔细打量这座有名的白家琴庄,见整座山庄成纯白色,修成从东到西的古琴形状,这也是琴庄之名的由来,传说每到月圆之夜,整个琴庄就会发出美妙的音乐,取自然之伟势,人间界奇观。
枫林玉发现,琴庄并不像一个修炼者居住的庄园,更像是一个旅游景点,庄园建筑美仑美奂,到处植有鲜花绿草,还有一些不怕人的小动物穿梭其间,令他惊叹不已。
而那些柳叶刀手,却眼露凶光,在左近打量着进退路径。
枫林玉当然知道他们心中打什么主意,天幸让自己听到了这些人的密谋,一会儿定当向白家家主提醒。
进入琴厅,一位面容枯瘦的年轻人正自坐立不安。这是白家的三家主,最年轻的白意。
枫林玉心中纳闷:“这个白意长得枯面槁相,双目深陷,眼中无神,似乎得了什么大病!”
柳叶刀首领带着五个手下,扶着枫林玉,走到白意身前,还没等他说话,白意已经急急开口道:“东西拿到了吗?”
“拿到了!”柳叶刀“一号”将那枚古怪的钥匙提到手上,“用这把钥匙,到一个固定的地点就可以取到玄石!”
“这是怎么回事?”白意的脸色一下变得难看起来,“我要的是玄石,不是钥匙!”
“本来我们可以帮你把玄石取出来,但是多了他!”
柳叶刀一把将枫林玉向前推了一步,笑道:“林兄弟,谢谢你路上讲的故事,不过现在你成为交易商品了!”
枫林玉心里一阵气苦,虽然没指望真能骗住这些杀手们,但也没想这么早就被揭穿。
“这又是怎么回事?”白意诧异的看着枫林玉,“你是谁?”
“嘿嘿……这个……”枫林玉脸上一红,“我是天木山方哈理师父的亲传弟子!”这样说着,却不断向白意使着眼色。
“哦,你是南魔法剑派的弟子?”白意疑惑道,“你怎么会到这里,你是从元日城来吗?”
“一言难尽啊!”枫林玉长叹一声,又向着白意使了两个眼色。
白意假装没看见,有些不满意的看向柳叶刀“一号”,“虽然天木山与白家关系密切,可我看不出这个弟子与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
“大有关系!”柳叶刀“一号”冷声道:“如果让我们替你拿东西,这小子就得做为破衣帮人质,然后在我们取到东西的时候一刀杀了,以免泄漏消息;如果由三庄主自己去取,那这人就由你亲自处理!”
“你……”白意脸色铁青,“卑鄙!”
“随你怎么说!”“一号”毫不在意的说道,“我们是不做亏本买卖的,除非你再加钱!”
白意看了看枫林玉,脸上神色厌恶,可又不能不管他,毕竟是天木山的弟子,气道:“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去取!”
他一挥手,两个黑衣仆人抬着一只小箱子走过来,“拿着你的佣金给我走人!”
“一号”眼中寒光一闪,点了点头,身后两个刀手接过那箱子,看也不看,只是掂了一下重量,然后冲首领做了一个“没问题”的眼色。
“好了,告辞!”“一号”微一颔首,转身向外走去,将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又转过身来:“白世白尊两位庄主现在在元日城吧?”
白意微微一楞,气鼓鼓的说道:“那还用说!人间界有点名气的人现在都在元日城准备会盟杀妖,我要不是身患恶疾也不会留在家里闷着!”
“哦,是这样子啊!”“一号”微微一笑,满意的转过身,出门而去。
白意走到窗前,看着柳叶刀成员一个个跨过铁索离去,眼中露出厌恶神情,然后拎起那枚古怪的钥匙,仔细的观察着,眼中突然露出温柔神色:“烟儿姑娘,这份礼物你一定会喜欢的!”
“哦,天哪,又是为了那个林烟儿!”枫林玉歪起头来琢磨,“看来我这‘表姐’让天下很多男人都为之疯狂啊!”
他又看了看喜怒无常的白意,心中纳闷:“这个三庄主好像很年轻啊,做事不太妥当!”
其实他不知道,白意是上代白家家主晚年得子,自幼体弱多病,娇生惯养,头上两位哥哥和两个姐姐都要大其二十年以上,平日里对他极为宠爱,因此养成一副急躁易怒任性的脾气。
按理来说,他是枫林玉的长辈,但在实际上,他第一眼看见枫林玉,就觉得很不舒服。
“你是方哈理的弟子?”白意转过身来诧异道,“那小子毛还没长齐呢就开始收徒弟了?不过也没关系,人都死了……”
“你说什么?”枫林玉以为自己没听清楚,“你说什么死了?”
“什么什么……”白意皱眉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是枫林玉!”
“你……你就是枫林玉?”白意一下子跳了起来,连退几步,“你不是方哈理的徒弟吗?”
“我骗那些人的,其实我是师父的第九个徒弟!”枫林玉加重语气,“是关门弟子!”
“天,你怎么来到这里了!”白意面色一阵惨白,忽然踉跄着向后退去,大喊道:“来福,快去把天木山的几位少爷叫进来!”
“我有师兄在这里吗?”枫林玉兴奋的问道,又想起天木山上出的变故,二师兄和师母生死未卜,不免心中惴惴。
白意又向后退了几步,*在墙上,那墙上挂着一把青锋宝剑。
他戒备的望着枫林玉,脚下摆着一个随时可以快速行动的姿势,也不说话。
不一会儿,房外传来一阵急速的脚步声,门“砰!”
的一声打开了,格里和戈一手持长剑,身后跟着十几个三代弟子,一起闯进房来。
“四师兄、七师兄!”
枫林玉高兴的大叫起来,跑前几步要拥抱两人,多日来所受的苦楚一时间涌上心头,禁不住热泪盈眶。
“别过来!”格里大喊一声,长剑向前一指,天木山的十几个弟子立即跑动起来,将枫林玉包在中央。
“果然是你!”戈一眼中瞪出仇恨的火焰,“枫林玉,看你还能逃到哪里?”
“逃?”枫林玉满腔热情一下子冰冷瓦解,感受着两位师兄与周围弟子的怒火,直觉上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我没有逃啊,我……千里迢迢来找你们,二师兄……”
“你还有脸提二师兄!”格里大声喊道,声音已经哽咽了,“你……简直不是人!”
枫林玉脸上一阵发热,嗫嚅道:“我也不想的……但我真的不是有意逃走的,我本想回去的,可不知怎么搞的就……”
“废话少说,跟我们回去见师父!”格里冷冷的打断他说道。
“但是二师兄……”
“别再提二师兄,小心我忍不住杀了你!”
一向老实沉默的戈一忽然咆哮起来,他身后那几个弟子中,有的是庄用和的徒弟,此刻眼睛已经红了。
“白露师母……”
“啊!”白意忽然大叫起来,冲上前一拳向着枫林玉击来。
枫林玉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飞了出去,嘴唇破裂,吐了一口鲜血,感觉头昏脑胀眼前金星乱冒,接着身上又是一痛,显然被白意又补了一脚,接着就听戈一的声音传来:“三庄主,别打了!”
然后是一阵劝架特有的杂乱声。
“师父一定会给白家一个满意的交代的!”最后是格里这样说着,白意才停止了对枫林玉的攻击。
他恨恨的退了下去,心里纳闷:“天木第九剑怎么如此稀松平常啊,刚还怕的要命呢,真不敢相信他竟杀了那么多人!”
枫林玉迷迷糊糊当中被人架了起来,就听格里说道:
“本来还想麻烦白家代为打探这小子的行踪,没想他自己送上门来,我们也不能耽误了,要回去元日城与师父会合!”
白意阴阳怪气的说道:“要不是给你们天木山一点面子,我非得亲手毙了这小子不可!”
“多谢三庄主成全,我们这就别过了!”
格里语气中微含小小的不满,但白意却也没在意,只是大剌剌的说道:“不送,让我再打一拳!”
之后枫林玉肋下又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而四师兄和七师兄显然并未阻止,白意饱含内劲的拳头几乎让枫林玉的肋骨断折。
耳边风声霍霍,枫林玉再度被人扛了起来,不同的是,这次是自己的师门同胞们,可是他并不觉得有何欣喜,显然,有一些事情发生了,而且,自己将是这件事情中的主角。
他思绪混乱,心里只是在埋怨自己:“为什么要逃走呢?都怪那只猪,那只臭猪,平常都是老老实实的睡觉的,偏偏在那时候精神起来,还把自己救了出来!”
想起那只小猪,他心里又想念起来,把它自己扔在那片草地上,本来是带着极其壮烈的情绪准备回去天木山与二师兄同生共死的,结果走迷了路,在树根底下睡了一觉,事情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其实他也知道,如果不是那只猪救自己出来,如今自己的尸体可能都已经烂掉了,那么相对来说,他还是希望活着的,即使现在情势很不妙。
他知道师兄们正带着他高速飞奔,目标显然就是元日城。接着,听见七师兄戈一说话了:“四师兄,我看他好像还是老样子啊,没有传说中那样凶恶……”
“不是用毒吗?”格里说道,“想起二师兄的惨状,我实在不敢相信竟然是他干的,平日里那样温和善良!”
“二师兄会死吗?”戈一颤声问道。
“师父说只要找到兰神医,用他的兰花圣水说不定还可以救回来!”格里痛声道,“兰神医已经几十年没在人间界出现过了!”
“难道飞花禅院的‘移花接木术’也不行吗?”
“只有神女才有这个功力,但听秀山儿修女所言,神女正在行三年闭关,二师兄恐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哎……不管怎样,二师兄还有些希望,可怜八师弟……”
一阵阵抽噎的声音传来,枫林玉头脑中如同打了一个惊雷,然后是闪电齐鸣,一颗颗小太阳在眼前晃来晃去,身体不由自主的战栗起来:“八师兄怎么了!”他忽然大叫起来。
扛着他的那个天木弟子吓得一下子将他扔在地上,呛啷啷一片长剑出鞘声,天木弟子又将他围在了中央。
“八师兄他……他死了吗?”枫林玉颤声问道,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嘴唇哆嗦个不停,眼睛紧紧盯着四师兄的嘴唇,生怕他吐出一个“是”字来。
“你还有脸问?”戈一咬牙道,“真不知你怎么能下得了手,虽然八师弟和你有些矛盾,但你也……你也不能要他的命啊!”戈一说到这里,又哭了起来。
“他……真的死了。”
枫林玉只觉眼前一阵朦胧,心中悲痛难以自己,自己与八师兄的顽皮往事历历在目,“我从来没有恨过他,虽然他总是欺负我,可是我没有啊……我没有,我没有杀八师兄,不是我,我怎么可能……八师兄的修为远在我之上,就算我有能力我也不会……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啊!”他喃喃的说道,痛苦的趴在地上。
“八师兄……二师兄……二师兄怎么样?”枫林玉向前爬了几步,一把拽住格里的手臂,“二师兄平安吧,你告诉我啊,二师兄没事,是不是……”
“哼,二师兄修为高深,你那点毒药还毒不死他!”
格里咬牙道,“你很失望是吧,不要猫哭耗子了!”
“师母呢……师母是不是到了元日城,她老人家神功盖世,绝不会有事的!”
“你还问我们?”
格里忽然全身战抖起来,弯下腰来一把将枫林玉提了起来,歇斯底里的大叫道,“你把师母藏在哪里,说,你要是敢……我,我杀了你!”
枫林玉舒了一口气,心中想道:“原来师母并没有出什么事!可是,难道她不在后山吗?那她去了哪里,没来元日城?”
仿如青天霹雳一般,一向心机简单的枫林玉忽然发现,自己正在向着一个危险的独木桥行去,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掉下万丈悬崖。
他直觉的感到在他离开之后,天木山上发生了一系列意想不到的变故。
这变故可能不只是杀几个人的问题,虽然以自己的心智水平,无法想透其中的关键,但还有师父啊,还有七位师兄,还有彩云师姐,他们一定会拨开云雾,发现自己是被冤枉的。
也真是好笑,自己这点水平,连普通的天木弟子都不一定能应付得了,更别说八师兄了!至于二师兄,恐怕他伸个小指头,自己就死翘翘了。
听他们的意思,好像是自己下毒害了那些人,可自己对毒药一窍不通啊,这个彩云师姐最清楚了——冬天两个人在山脚下下毒猎兔,自己常常搞混毒药和粮食,让彩云师姐不止一次的嘲笑。
“没关系的,彩云师姐一定会相信自己的!”心里这样想着,稍稍安定,急切道:“四师兄、七师兄,事情不像你们想的那样……”
枫林玉也不管对方愿不愿听,将自己几日来的行踪一一说出,说到自己被神猪所救时,格里冷笑道:“枫林玉,你当我们是小孩子吗?初级圣兽难道可以飞行吗?”
枫林玉脸上一阵苍白:“是啊,自己这样说有谁会相信,而且是一只最低等的猪,从来没有人用过这样低级的圣兽,而它竟然可以在初级时就腾云驾雾……这真是老天跟自己开的一个大玩笑,仅就这一点,已经很难取信于人了!”
“还有,你说你一醒来就在冷月城附近的一个山坳中了?”戈一切齿道,“你知不知道从天木山到冷月城,如果不会御气术又没有圣兽乘坐的话要走几天?告诉你,我们骑马快奔,也走了近半个月,你却说你一瞬间就到了冷月城,你在说笑话吗?”
“这……”枫林玉紧咬下唇,说不出话来,他忽然感到自己有“百口难辩”的尴尬。
“你也不用跟我们说什么了,一切见了师父,他老人家自有公断,戕害同门是人间界最不齿的事情,你自己思量一下,要还有点良心,就别打算逃跑或者自杀!”格里道。
“自杀,两位师兄放心,我没有这个勇气;至于逃跑,那更不会了,我当然要见着师父把这一切说清,那时两位师兄就知道我是清白的了!”枫林玉诚恳的说道。
“哼,这样最好,希望你说到做到!”戈一瞪目道,“不过二师兄的亲眼所见,你还想赖过去吗?”
“亲……亲眼所见?”枫林玉只感一股冷气直冲心底,“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可能?”
格里埋怨的看了戈一一眼,要知道,庄用和的亲眼目睹,这个事实只有少数的几个人知道,如果是枫林玉做下的这桩案子,很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庄用和其实已经目击了他。
两人盯着枫林玉青白变换不定的脸孔,手都不由自主的摸上了剑柄。
“这……怎么可能,我进去的时候,二师兄的床上有血,但是并没有人啊!”枫林玉喘气道:“门是开着的……后山上有天木神意的白光……然后……”他一口一口的喘着粗气,鼻息紧滞,“绝对不可能,吃过饭后我再没见过二师兄,这一点绝无可疑!
“两位师兄,你们一定要相信我,事故发生之前,我没有见过二师兄啊,他怎么可能看到是我做的呢……这难不成见鬼了!”枫林玉抱住格里的双腿,“一定是见鬼了,四师兄,我们山下有鬼堡,一定是那鬼……”
格里一脚弹开枫林玉,冷声道:“二师兄难道连鬼也对付不了吗?不过你所说的这一切,或许……我不好说什么,你还是乖乖的跟我们走,一切等见了师父再说!”
“好,我跟你们走,我不会逃,我……师姐还好吗?”枫林玉缠身问道。
格里和戈一对看一眼,淡淡道:“见了你就知道了!”
“你还能走吧?”格里看着浑身是伤、软弱不堪的枫林玉,往昔的时光一下子涌到头脑里来,大姑娘的勤快,大姑娘给众位师兄洗衣做饭,大姑娘傻傻的笑容、固执的愚蠢想法,大姑娘憨憨的表情……
如果不是二师兄亲口所言,打死他也不会相信,这个疯疯癫癫的小师弟会做那样残忍的事情。
他眼中热泪盈眶,几乎就想大哭起来: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为什么天木九剑不能一直幸福的共存在天木山上?是谁让这一切发生的?
“走吧!”格里哽咽着发出一个手势,众弟子搀扶着枫林玉远远离开白家琴庄,向着元日城的方向奔去。
自从被迫从天木山上流落人间界,枫林玉一直无法掌握自己的身体,先是被那只自以为是的猪摆了一道,然后在群山之间迷路,以北为南乱走一气,在树下睡觉又赶上江湖纷争,卷入破衣帮的地下通道,之后被柳叶刀的杀手劫持。
总算到了白家的琴庄,却又出了这样的事情,如今虽然是和师兄师侄们一起行进,却不似往日那种玩笑嬉戏的场面——自己成了一个犯人,平常恭敬的叫着自己九师叔的弟子们,此刻眼中的恭敬变成了仇恨。
世事变化无常,谁知道再往前走下去,又是一番什么样子呢?
除了惴惴于自己的冤屈,更多的是伤心八师兄的死—
—那样一个大活人,就这样没了吗?以后再没有人忽然冲过来掐自己的脖子了吗?再没有人紧张兮兮的查问自己是否和师姐做那种奇怪的事情了吗?再没有人一边怒瞪着自己,一边把骯脏的内裤丢过来了吗?
发现一个人活着的时候没有去注意他,总感觉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就像每天太阳的升起和落下,他做的事情、他的想法、他的抱负、他的话语,昨天他还不经意的孩子般的微笑——就这样都逝去了吗?就这样全都忽然之间就没有了吗?为什么只有在他离去的时候才发现他的珍贵?
八师兄只有一个,与他的故事,从今以后就只能是回忆了。
不经意的,枫林玉哭了起来,格里哭了起来,戈一也抽咽着将自己的头狠狠拍打,他们彼此泪眼相看,忽然感觉再也不想失去谁了,然而,一股冷森森的不祥预感,却如蛆附骨一般缠了上来,让他们的心脏憋闷的难受,不想去过下一个明天的日子,那一天,仿佛已经被鲜血浸湿过一样。
“你……师弟……”格里忽然这样叫了一声,“千万不要逃跑啊,不管怎么样,即使你做了那样的事情,总还有转圜的余地,如果逃掉,那一切真的无法挽回了!”
“是啊,现在我们五大魔法剑派都在找你,你无处可逃的!”戈一话语也放温和了一些。
“两位师兄,我以生命和名誉发誓,绝对要和两位师兄到元日城见师父,同时请两位师兄相信,那件事情绝对不是我做的!”枫林玉跪了下来,高举左臂大声说道。
格里和戈一又对看一眼,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一路疾行。
枫林玉每日以泪洗面,有生以来第一次遭受如此变故,以他这样懦弱的性格,这样的悲伤和压力实在难以承受。
虽然他有些疯癫,并且善于忘记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可是现在每日里和同门同行,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张张激愤的脸孔,使他立即就想起了死去的八师兄、生死未卜的二师兄和失踪的白露师母。
而且,透过这样的事情,师姐该怎样来看待自己呢?
“再走一日就到元日城了。”格里站在小镇的土路上,看着几乎被塞满的小酒馆,神情却是极大的放松。
戈一从对面招手道:“四师兄,这面有位置!”
格里点了一下头,当先向那小酒馆走去,天木弟子扶着枫林玉走在后面,忽然后面一个黑衣少年急匆匆的奔过来,砰的一声将枫林玉撞了个趄趔。
“哎呀对不起,撞到人了!”黑衣少年挠挠头,不好意思的冲枫林玉笑了起来。
“好美的男子!”枫林玉看着那冲自己露出阳光般笑容的少年,呆了一呆。
那少年显然也看到了枫林玉的样子,不禁也是一楞,两人互相点了一下头,一瞬间都有一种“英雄相惜”的感觉——原来世间除我之外竟还有如此美貌的人。
那少年又看了枫林玉周围的人,一样,眼中略现诧异,便飞快的窜进那小酒馆。
戈一占着一个十人左右的大桌子,众人有些拥挤的围坐在一起,枫林玉被夹在格里和戈一的中间。
想起以前,每日里吃饭的时候总是最热闹的时间,大家七嘴八舌,高谈阔论,有时吃饭就像打架一样,方哈理是耍活宝的主力干将,而且脾气好,怎么取笑都是那一副吹眉瞪眼但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而枫林玉则有些傻的问这问那,也给大家添了不少笑料,还有湘天彩云,最喜欢捉弄方哈理,常常往他的碗里放虫子,而方哈理则是感动的将那虫子一口吃掉,惹得大家一阵哄笑……
如今,吃饭就像上刑一样,气氛沉闷,还要防止枫林玉逃跑。大家都闷声不语,只盼一顿饭快快吃完。
格里已经向元日城发出信息,预计明早就会有师兄弟出来接应,到那时候自己这担子就卸下了——天木山发生的事情,虽然本派自己极力压制,在找到枫林玉之前尽量不要宣扬,但在人间界已经传出了一些风声。
门派内斗是最可耻的事情,尤其是在这样一个众志成城、共同剿灭妖兽的非常时期,元日城里已经聚集了人间界大部分的重要力量,影响非同一般。
所以,枫林玉的出现将是极其重要的,而同时,也要防范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用这件事情来威胁五大剑派。
明摆着,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枫林玉为什么要这样做?是谁指使他的?五大剑派将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天木山会不会大事化小甚至于无呢?
格里总感觉枫林玉不会这样轻易就被押到元日城,实际上,一路上他老感觉有人在看着他,那是一双有些冰冷、又有些熟悉的眼睛,让他不寒而栗。
戈一显然修为尚浅,并未感觉到危机,而枫林玉,似乎也是毫不知情,每日只吃那么一点点饭便食难下咽,显然极度伤心。
天木弟子只租了一间房屋,三代弟子全都守在走廊里彻夜不睡,格里和戈一分左右站在门口,枫林玉被紧紧围在床中间。
几日来都是如此,枫林玉日间伤心落泪,夜里闭上眼睛便看不到同门的脸孔,也因此能暂时忘掉悲哀,他体质不好,极容易疲累,倒在床上就沉沉睡去。
睡梦中他有时大叫着,“不是我,不是我……”有时又极其缠绵的腻声道:“师姐,我想得你好苦啊——”
今夜却无梦,因为很奇怪的他竟然睡不踏实。
到时近半夜的时候,头上忽然伸下来一只手掌来,他吓得刚想要大叫,嘴已经被捂上了,睁眼一看,是四师兄格里。
“嘘!”格里手指按在嘴唇上,“有敌人,我们得连夜行路!”
枫林玉点了点头,从床上爬起来,“现在就走吗?”
格里点头,走向窗旁,掀起窗扇,低声道:“从这里走?”
枫林玉犹豫了一下,跨上窗台,回过头来,看见七师兄戈一坐在门口的凳子上,背对着自己,不禁迟疑道:
“七师兄怎么……”
“他要守住门口,替我们挡住追来的敌人!”格里帮着枫林玉钻出窗户,然后自己嗖的一声跃了出来。
枫林玉抬头看去,冷月无声,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房顶墙头的天木弟子也不知去了哪里。
他小声问道:“我们的那些人呢,怎么都不见了?”
“敌人强大,弟子们正在前面阻拦,我们快走!”格里表情有些呆滞的说道。
“不能丢下他们!”枫林玉站定身形,“我们回去帮忙!”
“来不及了,你不能出事,你出事了,冤情就要永沉水底,小师妹也会恨你一辈子!”
最后这一句话对枫林玉极具杀伤力,他立即不再犹豫,跟在格里身后跳出旅馆,沿着一条小道窜进树林。
此时,天空中忽然出现一片乌云,星月无光,树林里黑蒙蒙一团,枫林玉把手掌放在自己眼前,看不清五指的轮廓,当然更加看不清前面的四师兄。
“四师兄,七师兄他们真的没事吗?”枫林玉轻声问道。
一片沉静。
“四师兄……四师兄?”枫林玉艰难的吞了一下口水,“四师兄你在哪里?”
无人回应。
忽然前面传来一声轻微的“喀嚓”声,枫林玉慢慢挪动的脚步立即停了下来,他向着那个方向轻轻问道:“是你吗,四师兄?”
枫林玉向着声音*拢过去,忽然脚下一滑,跌倒在地上,感觉身上、脸上、手上,全都湿湿粘粘的粘了什么东西,同时,那股常常让他作恶梦的血腥气味猛烈的冲进鼻孔。
“四师兄!”枫林玉跌跌撞撞的爬起身,大叫道:
“四师兄,你不要吓我啊!”声音中已经带了哭腔。
枫林玉快步的在树林里跑了起来,一股极大的恐惧在心中蔓延,脚下,陈年的落叶纷纷飞舞,发霉的难闻气味却让枫林玉的心平静了一点,使他暂时忘记了身上的那股血腥,他实在不敢想象:“那是四师兄的血吗?”
“为什么不杀我?”
枫林玉猛的停下脚步,霎时间全身冷汗淋漓,面色铁青,心里只是不断的念叨着,“为什么不杀我?只有我一个人平安无事?”
朦朦胧胧中,他似乎抓到了一点头绪,但又无法理清,只是觉得,不管自己怎样做,都会有一个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我要冷静下来,仔细的想一想!”枫林玉闭上眼睛,回忆着这段日子以来所发生的事情,忽然间大叫一声:“不行,不能躲在这里!”
想起天木山上发生的惨剧,总觉得如果自己不离开,那些事情就不可能发生,他心里无比愧疚。
黑暗中不知身在何方,他蹲下身来,嗅着那股血腥气,辨明血腥飘来的方向,一边慢慢向那里*拢,嘴上喃喃的说道:“就算是死,也要和他们死在一起,这次绝对不能再逃了……”血腥气重了起来,枫林玉知道就是这里了。
他一转身,快速奔跑起来,只一会儿便出了树林,那个小镇也出现在眼前。
“为什么这么安静?”枫林玉停下身来,“如果七师兄他们成功撤退了却找不到我怎么办?”
枫林玉头脑中一片混乱,“可是,四师兄显然出了麻烦,我必须要找到七师兄,然后一起去帮助四师兄!”
他决定以后,坚定不移的向着小镇跑去,到了那家小旅馆之前,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更没有见到“敌人”的踪迹。
枫林玉又从窗户爬了进去,房内太黑,他一时看不清楚,这是……乌云悄悄散开了一个缺口,一缕星光投射进来,枫林玉向着门口看去。发现七师兄还坐在门口,背向着自己。
枫林玉心中一动,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吃惊,总感觉这未免怪异:七师兄不是去阻截敌人吗?为什么我跳了进来他感觉不到?
枫林玉双腿忽然颤抖起来,几乎就要软倒在地,他一步一步蹭到戈一的身前,艰难的伸出左手,摸向戈一的肩头:“七师兄……”
戈一的身体僵硬,猛的从凳子上栽了下来,仰天躺倒在地上,胸口直挺挺的插着一把长剑,那剑不知用了什么手法暗劲儿,竟然不带一丝血迹。
枫林玉张大了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哑哑的,竟然发不出声音,想要痛哭失声,却发现眼泪似乎也被吓得凝结。
他看向七师兄的脸孔,那是一张充满了怨毒、愤恨、失望和不信任的表情,圆睁着双目,似乎就在瞪着枫林玉。
枫林玉跪下身来,想要伸出双手将那双眼睛合拢,却发现自己缺乏勇气,仿佛七师兄的死就是自己干的一样,本来伸向那双眼睛的手,却抓住了胸口的那支长剑的剑柄,他想要把那致命凶器给拔出来。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阵快速的脚步声,接着房门“砰!”的一声被踹开了,天木山的十几个弟子一起闯了进来,当他们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不禁都惊呆了。
“你……你杀了七师叔?”一个庄用和的弟子颤抖着声音说道。
“不是……不是我,我只是想……”枫林玉一下子缩回那只拔剑的手,全身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那只缩回来的手不知放在哪里才好!
一个年纪比枫林玉还大的天木弟子走向前来,枫林玉认得他是路平的徒弟,叫毕丘。
他眼光看向那把长剑,在那手柄处瞪视出骇人的寒光,咬牙切齿的念道:“枫林玉!”
枫林玉全身一震,如被闪电劈中,瞪大一双惊恐的眼睛向剑柄上看去,他一直没仔细看这柄剑,直到此时才发现,这竟然是自己的长剑!
十三岁生日时师父亲赐的,并且传了他一式十三招的天木剑法——就是这柄剑,绝错不了的。
可是它现在插在七师兄的胸口上!
“你害了八师叔和我师父还不够,又杀了七师叔……”庄用和的大弟子,名叫完勒的暴躁汉子,猛的拔出长剑,“现在不杀你,说不定又被你害死多少人!”
“不是我,我没有……”枫林玉倒在地上,向后退去,他的反驳之言是如此苍白无力,并没有减轻这些天木弟子一丝一毫的怒意。
“完勒师弟,等一等!”毕丘挡在完勒和枫林玉之间,“他毕竟是我们的长辈,现在杀他,我们都要背上‘弒杀长辈’的罪名,我看还是把他交给师祖处理!”
“哼,七师叔当时要是一剑杀了他,现在也不会死!”完勒目露凶光,“说不定他现在正想着怎么害死我们呢?”
“四师叔呢?”一个天木弟子忽然大叫起来。
“是啊,四师叔不是也在这房间里吗?”天木弟子们四下在房间里寻找,当然无法发现格里。
“你们,快去救四师兄!”枫林玉猛然也想了起来,“四师兄在树林里遇敌!”枫林玉向前爬了几步,大喊道:“快去啊!”
有两三个弟子就要往外跑,完勒猛的挥手阻止,大声道:“不要相信他!”
“你这满身的鲜血是怎么回事?”完勒指着枫林玉身上脸上还有双手的血迹,又看看戈一的胸口,“七师叔的身上没有血迹,而你却是满身的鲜血,你是不是连四师叔也害了?”
枫林玉闭上眼睛,猛烈的摇头,他知道现在他说什么这些人也不会相信了,只是不停的叫着:“你们快去镇外那片树林,四师兄……”
“是你又在树林里动了什么手脚吧,想连我们也害死是不是?”完勒满脸涨的通红,情绪激动,大声的咆哮着,“你要杀光我们是不是!”
“师弟,你冷静一下!”毕丘抢上前去抱住完勒,一把将他向后甩去,使他手中那把长剑远离枫林玉的喉咙,大声命令道:“这里以我最大,你必须听我的!”
完勒大口喘着粗气,在此种情势下,他和毕丘的责任无疑是涉及到眼前这些弟子的生死,甚至是天木山里的一场奇变,他们必须要作出正确的处理。
“你在这里看着他,千万别做傻事,相信师祖和师叔们会查清事实真相!”毕丘将完勒按倒在椅子上,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了一下,“我带领几个师弟去镇外的树林看看,万一他说的是真的,而我们又不去救,恐怕四师叔真的出事就追悔莫及了,你明白吗?”
完勒微一思考,点了点头,低声道:“小心!”
毕丘微笑一下,叫了五个弟子,向镇外奔去。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枫林玉瘫倒在地上,周围指着六七把长剑。
他不敢向七师兄的尸体看去,只是无声息的流着眼泪,脑袋里面已经乱成了一团,他不知道这一切为什么如此巧合,老天真喜欢跟自己开玩笑。
“啊——”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完勒腾的一声站了起来,仗着长剑跳出窗外,向着声音传来之处望去,那正是枫林玉所说的树林方位。
完勒满脸青筋爆起,跳进屋里,向枫林玉大声吼叫着:“你有多少同伙埋伏在那里?他们杀了毕丘师兄!”
完勒一挺长剑,逼向枫林玉,“留你不得!”
“完师兄!”周围弟子一起叫了起来,“杀不得!”
“难道你们也想死吗?”完勒大叫道,“不杀他我们都得死,他是个祸害!”
天木弟子们不吭声了,长剑却封死了枫林玉所有退路。
“终于还是要死了吗?”枫林玉没有一丝反抗的意思,事到如今,忽然对死亡并不是那么恐惧了,虽然心里还是十分不情愿,“可惜,即使是现在死,也要留下一个无法抹去的骂名了啊,真是好不甘心!”
寒光一闪,长剑刺向枫林玉的咽喉。
“叮!”的一声,就在枫林玉自忖必死的时候,完勒的长剑飞了起来,穿过房顶,直飞向半空,一个奇快无比的黑影掠了进来。
几名天木弟子齐齐向那人挺剑刺去,然后一起大叫着向后翻飞,砰砰几声,撞倒在墙壁上,口喷鲜血,显然是活不了了。
完勒眼睛都红了,双手一画,一个魔法符号带着一股血浪向那黑影撞去,那黑影一挥手,将那符号击散,冷笑一声,同样一个黑色的魔法符号快速无比的冲到完勒身前,猛地爆裂开来,完勒整个人被炸的四分五裂,不复人形!
那黑影耸着肩膀微微一笑,似乎干了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把拎起地上吓得浑身颤抖的枫林玉,用轻嫩的嗓音说道:“睁开眼睛,是我啦,怎么怕成这个样子?”嘴中这样说着,脚下不停,拎着枫林玉穿墙过户,向小镇外跑去。
枫林玉眯缝起眼睛一看,竟然是日间遇到的那个黑衣美少年。“是……是你!”枫林玉低沉着声音问道。
“是我,小弟贺兰飞,日间对兄台一见之下立生敬仰之心,今日略施绵力,恐怕有所唐突,兄不要见怪!”
黑衣少年神情温和,冲枫林玉露齿一笑。
“原来是你……是你杀了他们?”枫林玉声音哽咽着说道,“你这么……这么柔弱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使出那样残忍的手段?”
“你在说什么呀?”贺兰飞诧异道,“他们是要杀你呀?”
“胡说!”枫林玉高声道,“八师兄虽然总欺负我,但其实对我很好的,二师兄更不可能想要杀我,至于七师兄、四师兄,他们……他们对我向自己的亲弟弟一样,怎么可能……”
枫林玉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一把推开贺兰飞,砰的一声摔在地上,他连滚带爬的翻起身,多日来的委屈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大叫道:“你连我也杀了吧,杀了我——”冲上前去如同泼妇一般向着贺兰飞又撕又扯,“你这杀人凶手,你……你杀我啊……”
“等一等,等一等!”贺兰飞皱着眉头抓住枫林玉的双手,大喊道,“什么八师兄七师兄的,我根本没见过他们啊,又哪里杀了他们,恐怕你误会了!”
“是你杀了他们,是你!”
枫林玉大叫着,虽然一开始对这人有极大好感,但此刻却希望听到他亲口承认是杀人凶手,因为这样,自己的冤情就可以洗脱了。
“不是我!”贺兰飞运气于口,青天霹雳般的大喊了一声,立即将枫林玉震的摇头晃脑,所有动作一起停顿。
“你给我听好,我此刻是第一次与你们这些人打交道,我不知你们的姓名,也不知你们的来历,只是对你这个人心有好感,所以才在你危险的时候救了你,至于我所杀的人,只限于刚才那几位想要戕害你的人,其他死的人和我无关,你明白吗?”
“他们都是我的师侄,你杀了他们,我一样要跟你拼命!”枫林玉又扑了上来,一把抱住贺兰飞,狠狠在他肩头上咬了下去。
“哎呀——”贺兰飞痛叫一声,一把将枫林玉推开,怒喊道:“看你这个人长得一表人才,怎么如此缠夹不清,不分好坏,是我救了你哎!”
枫林玉一楞,忽然放声大哭起来,凄厉道:“谁让你救……谁让你救了……”他双手捶地,心中苦痛难以抑止,“你这样救了我,我是跳进万丈河也洗不清了……让他们杀了我,杀了我吧,我死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师姐啊……我可怎么办!”
他趴在地上呜呜的哭了好久,从小到大,这样的天大委屈可从来没有受过,此时对湘天彩云的思念也越发的强烈,似乎只有在她那里才可以找到信任,找到安慰。
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扶上他的脸庞,接着是一方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手帕,擦拭着他不断流出的眼泪,贺兰飞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道:“看来我是帮了一个倒忙,不过……”他一把将枫林玉拉了起来,正声道:“不管你受了多大的委屈,不管别人怎么冤枉你,都不要放弃啊,活着才有希望,如果刚才你就被杀死了,那谁知道你是冤枉的呢?你必须要用自己的行动去证明,还自己清白,振作起来,你看你像个什么样子,你可是一个男人啊!!”
枫林玉抬起泪眼模糊的脸,像个孩子一样看着贺兰飞,猛然扑上前,一把抱住贺兰飞。
贺兰飞用力的挣扎了一下,脸上一阵绯红,枫林玉抱得更紧了,简直让他喘不过气来。就那样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伏在他肩膀上抽噎起来。
“真像是一个孩子呢!”
贺兰飞不再挣扎,任凭他抱着自己的身体,一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道:“坚强些,男子汉这样轻易就流眼泪,会被人家笑话的!”
枫林玉又抱了一会儿,渐渐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了,松开贺兰飞,嗫嚅道:“对……对不起!”看着贺兰飞肩头上的狼藉一片,脸唰的一下红了起来。
“好可爱呢!”贺兰飞一边用手帕给枫林玉擦拭着鼻涕眼泪,一边喜笑眉开的说道,“你应该是那种生活在幸福生活中的阳光型男子,这些恩怨仇杀真的很不适合你!”
“我也不想啊!”枫林玉叹气说道,“我情愿老老实实的在天木山上待一辈子,只要有彩云师姐陪我,其他的一切又算得了什么?”
“哦,你是天木山南魔法剑派的弟子,果然被我猜中!”贺兰飞一撇嘴,“彩云师姐是谁啊?”
“湘天彩云,我最最最最好的师姐,我相信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她一定是站在我这边的!”枫林玉眼中放出异样的光芒,“一定会的!”
“你们的感情一定很好了?”贺兰飞脸色有些寂寥。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明白对方的心思,我们……”枫林玉赧然的一笑,“我们说过永远都不分离的!”
“哦!”贺兰飞低下头,忽然感觉心里堵堵的,“你现在要去找你的彩云师姐吗?”
“是,我一定要找到她,还有师父,我要向他们说明我是冤枉的,师父一定会给我作主!”枫林玉说着就站了起来,急切道:“对,现在就去!”他看着天边黎明前五彩斑斓的云朵,忽然生出一股信心,他有些急不可待了。
“不行的!”贺兰飞皱眉道,“你现在回去,恐怕你师父会杀了你!”
枫林玉全身一震,大声道:“你骗人,师父……师父怎么会杀我?!”
“你把事情的经过和我说一遍,看看我能不能帮助你!”贺兰飞看了一眼枫林玉,叹道,“不过就只凭现在这件事情,我暗里观察,你的凶手罪名是背定了!”
枫林玉痛苦的蹲下身来,抱着头,不愿去想发生的这一切,但他知道贺兰飞说的是对的。
他抬起头,向贺兰飞看去,在他眼里他看到了热情和鼓励,他有一种感觉:这个人与自己是一类的,他绝不会伤害他,他会帮他。
他相信,他也一定有这种感觉。
“好吧,我全都告诉你!”枫林玉长舒了一口气,在头脑中理了一下情绪,将这近一个月来所发生的事情,一一向贺兰飞道来。
两人此刻是在接近元日城的一条废弃荒路上,太阳升起,晨光微曦,照在荒凉的路面上,残存的草尖儿染上了一片金黄色,两张年轻的脸孔也随着枫林玉的故事而变换不定。
终于,当枫林玉说完的时候,天光已经大明,群鸟飞舞于天空,又一个新的日子开始了!
贺兰飞听完枫林玉的叙述,皱着眉头思考了好一会儿,然后,他一字一顿的说道:“你现在如果去见你师父,必死无疑!”
枫林玉张大了嘴,楞楞的看着贺兰飞,一瞬间,他感到天旋地转,头脑中一片空白,心却痛得厉害,他似乎已经预感到,一个时代即将离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