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岂是风动
“此次前线失利,陛下定然震怒,严惩在所难免,流放革职之后,职位空缺,韩丞相一派必有可乘之机。加之此战乃太师一手策划,只怕朝中非议,天策府威望大减,曾经压得住的声音,现在未必压得住。”巴夫人道,“往后的日子估计不会好过,周夫人若是和你那个嫡母联手,只可暂避锋芒,切莫短兵相接。”
“大错特错。”容嘉宁双手在地上一撑,打算起身,却一个趔趄歪坐到一旁,石板上的积水溅了她一身,巴夫人想来扶,又被她拒绝,只得站在她三步之外看着。
“何错之有?”
“其一,我的那位嫡母向来无利不起早,周夫人的打打闹闹明眼人都知道没有结果,她这人不掺和小事,要动手,从来讲究一击必杀,所以这事周夫人要么哑巴吃黄连,要么孤掌难鸣,铁定不成气候。”
“其二,天策府这次损失惨重,大受打击,太师势必焦头烂额,然而……”容嘉宁声音忽然低沉下来,“是他,不是我。”
“其三,陛下固然震怒,然而此次责任所在的高官皆为门阀士族出身,也没直接上前线指挥作战,严惩能严到哪儿去?顶多罚俸再降一品,过两天还能升回来,倒霉的除了极少数难辞其咎的官员,就剩天策府的几个太保、江州节度使和监察使手下的将官。因为他们出身低微,不是平民就是家族旁支,打仗背锅当然都要冲在最前面。而这对于我来说,有利无弊。”容嘉宁一勾唇角,“白帝城巫溪一线,天策府的势力本就不占优,太师一心想扶当下最有出息的二太保上位,把韩峰拉下来,拿到大宁团练使的位置,但经此一役,韩峰完了,二太保也完了,大宁团练使却空了,也不知道谁比较适合?”
“未必是乡主?”
“你们商人啊,就是油腔滑调,话总说一半。要是程是非在这儿,他就会直接说‘反正轮不到你’……没资历没有军功,而今的官职也差了十万八千里,我当然不是合适的人选,但是朝堂上派系斗,派系内兄弟斗,上头换了,下头也当然要跟着换,所以接下来这些人必然不得重用。而这下头的人刚好跟我年龄相仿,资历相仿,甚至当下的用处也大同小异。上面的新贵,官当了,俸领了,权分了,最后到底还是要找人做实事的,可是现在有这本事,我左看右看,好像就剩一个我了……走一步是一步,你看这枪打出头鸟,咱得循序渐进,静水流深啊!”
“既然乡主心中有数,那巴青便又要静候佳音了。”巴夫人微微一笑,“天策府此次大劫,太师手下亦无可用之人,乡主可莫要辜负太师提携之恩,定要多多分忧,成为肱骨之臣才是。”
“好说好说!哎哟!呕——”歇了一会,容嘉宁一个起身,又趴回去,继续吐。
“乡主可要爱惜身体,若是五脏受损,恐日后追悔莫及……有人也会心疼。”巴青轻轻摇头,递来两张字条。
容嘉宁展开其中一张,上面一笔一划有如稚童习字,有些拙劣地写道:有变,不决,速归。凛。
另一张则是龙飞凤舞,嚣张气焰透过笔锋灼烧到她脸上: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遥。
呵,容嘉宁随手将两张字条揣进怀里,回道:“你想多了,我从小缺爱,长大欠踹,命不带财,仕途失败……要真有人心疼,他疼的过来吗?”
“乡主几时归?”
“明日。”容嘉宁说,“夫人呢?”
“约莫五日之后。”巴青道,“打理一下这边的产业。”
“行吧,回头请你喝酒。”容嘉宁道,“别跟我在这院里冻着了,回去吧。”
“……”巴青站在原地没有动。
“你是不是收兰凛的钱了?”容嘉宁嘟囔,“别盯了,我一会儿洗了就去睡。”
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巴青也走了。
容嘉宁百无聊赖地坐在院中,借着寒风驱散四肢百骸里的酒意。她讨厌这种混沌的感觉,就好像过去十年浑浑噩噩的人生。十一月的夜雨,落了她满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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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嘉宁是被一脸惊恐的侍女叫醒的,睁开眼时已天光大亮。昨晚坐在院子里吹风醒酒,竟然直接昏睡了过去,然后她堂堂乐温乡主就如此不可思议地趴在花圃边上合衣睡了一宿。她摸摸脸上冰凉凉的面具,庆幸迷迷糊糊之际习惯性把这东西扣回了脸上。长得丑不是她的错,出来吓人就很过分了,这是常路遥每个月都会提醒她的话。
“死断袖!”想到某个花枝招展的人,她恶狠狠啐了一口,起身回房,梳洗后换了身衣服,随意收拣一番,就直接上路了。
一路无事,只是在到达枳县,还未到府邸的时候……
“老大……”程是非欲言又止。
“嗯?”容嘉宁今天没有坐新车,而是骑了她的马。
“听说你昨天在院子里吹了一夜的风。”
“……”
“是你后院那三十个的事吗?绿了?还是黄了?”
“你要死了。”容嘉宁说,一扬马鞭,把她家养的年猪撇在后面。
身为一个不那么正统的乡主,容嘉宁其实没有自己的府邸,但枳县也有一个庞大的天策府,装着十二太保手下的所有府兵,囊括他们的吃住和校场等等。天策府正中,是乐温乡主的院落。说是院落,其实和别人家的府邸一样大,分内中外三院。
内院住着乡主和她那些传说中的面首们,中院是伺候内外院一众人的仆从,外院是她赏给自己提拔的亲兵的住处,例如她家的“年猪”程是非,整个院落被天策府府兵的营房和校场拱卫着。小小一个枳县,五中有一是巴氏的,另五中有一是枳县天策府的……而枳县天策府,是她容嘉宁的。
“今早还听凛姑娘念呢,就见您到了。”刚进内院,大丫头苏落就迎了上来,“莫不是刚赴了宴,第二天就赶着回了。”
“可不是。”容嘉宁摘了手套披风,扔进端来的托盘里,然后径直向里走去。心里暗道,在锦官城孙子装太久了,归心似箭呐!
“前几天有新客人到。”苏落赶紧跟上她,在后面禀报。
“新客人?”容嘉宁噗嗤一下,“姓常的那傻缺吗?”
“您可别这样说,到底是跟您多少年交情了。”苏落掩嘴直笑,“常公子带来一位白衣公子,高个儿,生的可好看了。”
“他相好吗?”容嘉宁刺道,“算他有良心,终于把自个儿嫁了,还记得带给娘家人看看。”
“乡主,您不能老是这样讲。”苏落觉得自己还是要有点规矩,只得憋回笑出的眼泪,“常公子好好一青春年华的风流公子,不知道多少姑娘的春闺梦里人,怎么到了您这儿就成天左一个断袖又一个断袖的。”
“桃花眼,小白脸。吃饭不喝酒,下菜不要肉,穿衣要显瘦,自称不断袖?”容嘉宁笑了。
“那不是以前吗?现在人家常公子跟您吃顿串,还要拿签子打一架,早不是以前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了,瞧着好生可爱!”苏落道,“您每天在常公子跟前断来断去的,仔细哪天真断了,可怎么了得哟!”
“你是他丫头还是我丫头。”容嘉宁回身敲敲她脑袋,“别被他那张脸迷了眼。小小年纪有点志气,不要看他长得好就凑上前去,连你是谁、你在哪儿都忘了。男人长得再好看又怎样呢?还不都是大猪蹄子……”
“猪蹄好啊,大补,晚饭多做一点可好?”面前的院门突然自己开了,一青衣公子笑吟吟地立着,比容嘉宁高了半个头,一双风流桃花眼勾魂摄魄,苏落光顾着看他,都忘了接话。
“常路遥,听说你带相好来了。”容嘉宁拿左肩撞开了这个在门口搔首弄姿的妖艳贱货,两步并做三步,朝里面走去,“让我来给你参谋参谋……”
她顺着小径拐了个弯走到院中,那里种着一棵枫树,是她从小时候长大的雪落门所在的那座山上移过来的。很多年过去,她总是忍不住去回想,那片枫林,因为迷恋上火红里的温暖。
庭院深深深几许。十一月,枫叶,正当红,是记忆里的颜色。
那人面朝枫树,背对着她,身影颀长,着一袭白衣,负手而立,一顶白玉冠随意地束着发。
天策府的容嘉宁向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有亲兵开玩笑说,内院的容嘉宁任何时候要骂人了都不用叫下人传唤,自己吼一嗓子就能把外院的人都叫去听训,没人敢扯谎说没听见。于是,约莫早有耳闻的那人缓缓转身,两人目光直直地对上。
卧槽,好看。这是容嘉宁的第一眼。
目光描摹着他的眉眼,她觉得大概是之前睡了个露天觉,而后又连着赶路的原因……有……有点晕。这是容嘉宁的第二眼。
好像是风动,他雪白的衣摆飘起了一角,和身后火红的枫树一起,落到了记里的某个角落……我是谁?我在哪儿?这是容嘉宁的第三眼。
“乡主,您跑太快了。”苏落跌跌撞撞追上来,一下把她惊了回来。
“苏姑娘先去忙吧。”常路遥冲她一笑,“晚饭,兰泽想多喝一碗汤。”
“汤,好啊……什么汤……”苏落受宠若惊,“猪蹄吗?那我马上叫人炖锅蹄花汤。”
“那最好不过了,还是苏姑娘体贴。”常路遥又是一笑,一脸感激地赶走了苏落。
“这是……殿……”她只觉得不可思议。
“我来介绍一下。”常路遥嘴角一勾,仿佛看透了一切地偷偷冲容嘉宁一努嘴,“这是殿下……的大外甥,唤他景明就好。”
“外甥?”容嘉宁愣了,不可置信地与那人对视一眼,那人也是呆了片刻,然后转向了常路遥,容嘉宁没能继续看到他的眼神。她悻悻道:“太像了……”
“都说外甥像娘舅。”常路遥撇下那人凑到容嘉宁跟前挤眉弄眼,“殿下是他小舅舅,当然像了。”
容嘉宁几次想开口,却只是动了动嘴唇,千言万语化为一句:“呃……长得挺老成。”面对这个足足比他高了一个头的青年,她说的可是实话,而且,或许是和故人太像的缘故……总觉得他的面相也不算年轻。
“哈哈哈哈……”常路遥捂住了肚子,笑得直抹眼泪,他眼珠在眼眶里转了半天,解释道,“小舅舅嘛,本来就比舅舅小不了多少……”
作者有话要说:容嘉宁:不是风动,是心动
作者:说人话
容嘉宁:哪有一见钟情,只有见色起意
作者:精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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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你这辈子有什么梦想没?
容嘉宁:高官和帅哥
作者:庸俗
容嘉宁:事业和爱情
作者:这就对了,摄影组,前面剪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