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签文
“站住!”少年说完话似乎就要走,谢嗣音厉声拦道。
谢嗣音一身月白色金缕蹙绣曳地裙,外罩了一件水田青缎镶边披风;头上梳了个百花分肖髻,绕了个金丝八宝攒珠钗,腕上缠了对赤金缠丝手镯,除此之外,再无装饰。
可就是这样简单的装饰,显得人越加如春花照水,鲜艳妩媚。
少年那双乌黑漂亮的眸子里多了些许阴翳,隔着黑色幕篱贪婪一般的擢取谢嗣音的气息,就像一头刚刚被放出囚笼的凶兽。但是少年的声音却始终干净好听,甚至浸满了笑意:“郡主要做什么?”
谢嗣音几乎停止了呼吸,捏着车板的指节用力到泛白,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冷然:“摘下你的幂篱。”
少年把玩着手中横笛,轻笑一声:“为何?”
青无也跟着一愣,扯了扯谢嗣音的衣袖,低声道:“郡主?”
谢嗣音没有理会她,只是又朝着少年重复了一遍:“摘下来。”
少年似乎落寞的叹了口气,慢慢道:“在下貌丑,实在难以见人。”
这慢条斯理的恶劣语气,更让她想到了梦里那个人。谢嗣音深吸一口气,冷声道:“墨语、墨林。”
两道黑色身影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五指成爪,一齐扑向御街中央的少年。少年从喉间溢出一丝轻笑,似乎漫不经心的微微侧了一步,却恰到好处地避开了两个人的同时攻击。
二人心下一惊,对视一眼,重新扑了上去。
谢嗣音目光紧紧地盯着三个人的混战,神色是从未的清冷漠然。
这一回,青无彻底急了,一脸焦色道:“郡主这是做什么?倘若这个人真的哪里不对劲,私底下处理也就是了。何必要在这御街之上大动干戈?”
“更何况,您如今已经同陆世子定了亲,他回京那天,您没露面;如今刚刚出府,做的第一件事——就同个少年拉扯,这不明晃晃地......给世子难看吗?”
话音落下,周围已经围了不少路人过来指指点点地瞧热闹。
谢嗣音面色冷峻,似乎仍旧不为所动。
直到巡逻司的人走了过来,朝着谢嗣音道:“郡主,可是有什么事?”
谢嗣音视线收回来,慢慢落到巡逻司的人身上:“这个人......什么时候进的京?”
巡逻司的人还没说话,已经有路人替他答了:“半个时辰前,这人同小老儿一起走的南城门。郡主可以着人到城门司去问一下。”
谢嗣音眸子转过去,浅浅勾了个唇角:“多谢。”话音落下,青无已经下车送上了一锭银子。
谢嗣音重新回到几人的混战之上,她便是不懂功夫,也知道这两人不是那个少年的对手,当即出声道:“住手吧。”
少年最先掠出战局,飞身退出数步之外,长风扬起幕篱,隐约可见他光洁的下巴和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
墨语、墨林二人回到马车两侧,歉然出声:“郡主,此人功夫......在我们之上。”
谢嗣音应了一声,摆了摆手,将其挥退,望着少年意有所指道:“苗疆之人?”
少年手中短笛一收,笑吟吟道:“苗州之乱皆因姆赤蜒而起,如今他已然身死覆灭,整个苗疆也重归朝廷管辖。郡主问出这话,是还对苗疆心存芥蒂?”
谢嗣音瞧着瞧着就笑了,转头朝着巡逻司的人道:“如今整个苗疆都在休养生息,若是没有制置使的准许,别说进京,怕是出苗疆都不能。”
巡逻司的人顿时明白了谢嗣音的意思,直接走了过去问要文碟。
少年呵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难辨的意味:“郡主真是让人刮目相看。”说着,从胸前掏出一封官牒,抬手朝着谢嗣音扔了过去。
来势汹汹,直到女人面前仍不减速度。身边墨林抬手接了过去,转身递给谢嗣音。
谢嗣音简单瞧了眼,微挑了挑眉,让人将东西送回去,重新退回到马车内:“走吧。”
哒哒的车轮声响起,马车缓缓向前。
一头雾水的巡逻司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不过云安郡主都蔫火了,那他们也不会再去触这个人霉头,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
少年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在擦身而过的瞬间,春风吹着少年的幂篱向后,不小心露出眼角下殷红的朱砂痣,艳丽、讥诮,还有些恶意满满。
直到巳时三刻,谢嗣音才到了大兴恩寺。因着是皇家寺院,宣王妃又早早知会了老方丈,因此寺庙没有其余外客,只有老方丈领着数个沙弥在门口等着。
老方丈引着一众人朝寺庙走去,红墙绿瓦、飞檐翘翘,脊上铃铛随风作响。遥遥间,还有钟声响起,惊起林间鸟儿一片上下翻飞。
从南向北,一路经牌坊、山门、天王殿、大雄宝殿和三圣殿。正中大雄宝殿为等级最高殿堂,面阔五间,朱红琉璃墙面上嵌黄琉璃瓦屋面,雄浑壮阔,肃穆吉祥。殿内供奉释迦牟尼像,两侧供奉十八罗汉像。
谢嗣音沉着眸子在殿内默念了二十一遍《往生咒》,倘若梦中那人真是她前世冤孽,那她如今就送他早日往生西方极乐净土,莫要再来纠缠。
诵念结束,谢嗣音正要起身,目光瞥到台案之上的签筒,心下一动,着人拿过来摇了一签。
是四十三签。
她不懂解签,目光看向老方丈。
老方丈低头拾起之后,沉吟片刻朝她道:“郡主可是问姻缘?”
谢嗣音点点头。
老方丈笑呵呵道:“俗话说‘世间天理定婚姻,天配如何误世人。人若自知天理合,何须着意问天神。’若问婚姻,那就是天配良缘,白头偕老的上上签了。”
谢嗣音愣了下:“果然?”
老方丈瞧着她这不像是一脸喜色的模样,也跟着一愣:宣王府同英国公府的亲事已经传遍京都,郡主难道不愿意同陆世子缔结良缘?
谢嗣音转过身,当先朝外走去:“准备一下斋饭吧,午后过了祈福法会后,我再走。”
老方丈笑呵呵地让人引着谢嗣音去竹林院休息,自己去准备法会事宜。
只是在离开大殿之前,老方丈又面色凝重地看了眼那摆在案上的经筒。
四十三签可不是什么好签词啊——“自观相见好容仪,谁想中间一点非,不是婚姻休作对,不如撤手且由伊。”
宣王府同英国公府的亲事,莫不是真的成不了?
老方丈这边胡乱琢磨,谢嗣音同样心思沉重。她是问了姻缘,问的却是——同那梦中之人可还会有瓜葛?
却不想,得出一个上上签的天赐良缘。
这是什么道理?!
谢嗣音立在竹林院窗边,凝眉低索。青无安排人收拾房间,一应换上王府带来的饰物。
等一切都收拾妥当后,谢嗣音挥退其余人,只留下青无在屋内守着。
窗外阴阴翠润,竹曳生凉。桌子上一点炉香袅袅散开,静谧安生得很。在这种环境下,谢嗣音渐渐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支开的后窗发生轻微的响动。
一条细小的红尾蛇从窗户外探出头来,朝着床上的贵女蜿蜒爬去。
谢嗣音似乎陷入沉睡,毫无所感。
那红蛇自薄衾底下进入,又从贵女的胸前冒出头来,盘成一圈,仰头吐信。
或许是在睡梦中感受到了威胁,谢嗣音的眉心渐渐皱了起来。
看到少女一动不动,红蛇收起攻击的姿态,顺着女人白嫩的脖颈滑动,冰凉滑腻的触感让谢嗣音的身子下意识抖了一下,眼角跟着渗出泪水。
“哭什么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房间多了一个人——黑色幂篱,靛青色窄袖袍衫,竟是之前御街看到的那个少年。
青无目光呆滞的看着那个少年,毫无反应。
少年从摘下黑色幂篱放到一旁,目光从谢嗣音的脸上转到红蛇身上。小红蛇身子一僵,从女人的脖颈滑下来重新回到少年腕上,装作一件冰凉的玛瑙装饰。
少年伏下身子,拇指摩挲着女人的眼角,声音似乎带了些微的无奈:“还是这么爱哭。”
谢嗣音浑身颤抖得更厉害了,拼命挣扎,却如同被施了梦魇一般无法动弹。
“为什么要跑呢?”少年似乎别有意趣地欣赏着谢嗣音梨花带雨的模样,手指渐渐下滑,怜惜地摸着女人脸颊。
不过三四个月的时间,女人明显消瘦了很多,就连两颊上的婴儿肥都不见了。
“听说你要成亲了?”少年手指如玉摩挲着她的红唇,动作温柔极了,眼底的沉色却深不见底。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拇指猛然探了进去,小心翼翼地滑过她的牙齿,摸上她的舌尖,狠狠翻搅。
谢嗣音觉得难受极了,忍不住嘤咛一声,眼中的泪水流得更多了。
“哭得更加让人想把你弄坏了。”少年语气意味不明道,“是那个男人教的吗?”
谢嗣音说不出话,也醒不过来,只能对着身前遮云蔽日的身影不住摇头。
一声叹息,少年终于将手指从她口中取出,丝丝缕缕的粘液附着在上面,如同神坛上的白玉染了世间情秽。他轻笑着将其抹上女人红唇,润泽鲜艳,就像经过了春雨的桃花,等着人摘取怜爱。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少年俯下身子,细细地舔吻她的红唇,就像游刃有余的君王,终于尝到他等待已久的盛筵。不过这份从容也只是暂时的,片刻功夫,他就以凶狠不容拒绝的姿势抵开她的齿关,搅弄她的舌尖,听她发出呜呜咽咽喘不过气的哭腔。
谢嗣音越是兵败如山倒,少年就越是势如破竹。
有一瞬间,谢嗣音觉得自己要彻底窒息过去了。
就在那个临界的边缘,空气重新涌入身体,谢嗣音闭着眼大口呼吸。
“呵,这么没出息了吗?”少年低笑一声,再次俯身吻住了她。
谢嗣音感觉自己又陷入一场大雾中,不见前路,不见归途。
正慌不择路的时候,一条巨大的黑色巨蟒突然从她身后蹿了出来,冰冷的蛇尾紧紧缠住她的腰肢,紧跟着一点一点向上缠去。
胸腔被挤压成一团,谢嗣音觉得自己连呼吸都不能了,只能大张着嘴,引颈就戮。
可就在这个时候,那巨蟒居然慢慢地垂下头,在她面前缓缓吐出红信子,然后......
钻进她的口中。
谢嗣音吓得惊魂魄散,忍不住尖叫出声。
“啊!!!”
作者有话要说:专栏预收看一下啦:《小重山令》
阿却曾有一个师兄,日思夜想辗转反侧地......想嫁给他。
后来,还是这个师兄。
阿却仍旧日思夜想,却是想......杀了他。
直到她从最底层的杀手,熬成最大的杀手组织头领之后。
下达的第一道追杀令,就是她那个师兄。
可是一个月后,底下人却递来消息:那人早死在了十年前。
阿却面无表情地听了,细细检查了一番尸骨遗物,才神色平淡地撤了追杀令,转身继续有条不紊地处理楼内事物。
第二天,她出门处理叛逃余孽,却在小雨桥外遇到了一个像极了那人的男子。
名字也取得好听,唤做容与。
她手心蜷了蜷,将人抓了回去。
一夜春宵,夜夜春宵。
她给自己蒙上眼睛,哭喊着叫他师兄,又骂他狗彘不若。
日复一日,就在她以为自己这辈子就会这样自欺欺人下去。
她又遇到一个更像的人,身形、脸庞、声音,就连低低絮语的温情也同那人如出一辙。
这一回,她却舍不得将人抓回来了。
她着人将容与送出小重山楼外楼,盛装去赴了那个男人的约。
等到了那里,却只见容与手中捏着薄刃,指尖染遍鲜血,目光温柔,声音含情:“师妹,你有我不好吗?为什么还要找这个人呢?”
阿却看了半响,轻笑一声,笑意凉薄:“你倒演上瘾了。”
容与紧绷着唇,目色沉暗,没有出声。
阿却收了笑意,望着男人手中利刃,冷冷道:“终日打雁,差点儿被雁啄瞎了眼。”
容与手指一顿:“师妹......”
阿却手中暗器擦着男人脖颈过去,声音冷酷,再无夜间的旖旎风情:“师妹是你能叫的吗?这次也就罢了,下次再让我看见你......”
“本座定亲手......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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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阿却作为当朝贵妃的干女儿,入宫成了归月郡主。
却不想在宫宴之上,又看到了那个漂亮替身。
原来,他是当朝端王——谢垣,字容与。
也是她这次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