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相认

林茶心里揣着的那团乱七八糟的疑虑,被这张照片牵出了个线头,顺着捋下去,那疑虑就越消越小。

他明明在几分钟前才告诉他自己的乳名,为什么他会在两个星期前那个雪夜,就拿他的乳名许了个愿?

“你……”林茶犹豫了一会儿,心里已将脉络理清了,但还是想从严明律口中听一个准信,“你为什么在那时候,就知道我叫乐乐?”

他在等严明律的最后定音,敲定他们种种因缘都是注定,而严明律也在观察他。他欺身上前,用只有他们两个才听得到的声音问:“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吗?”

严明律身上还带着被褥间的热气,烘过来,林茶看了他足有两秒才开口:“你告诉我,我就知道了。”

“我一直以为你知道。”

知道、不知道。像他们在车库里告白的那一夜,两个人又在给对方打哑谜,相对的眼里都有着烁烁光芒。林茶将哑谜继续下去:“你为什么会以为我知道?”

“我有你家钥匙。”

林茶下意识发出一粒疑惑元音:“啊?”

“你记不记得我第一次带你出去吃饭,送你回家以后,你找不到钥匙。”

林茶愣了一时,脑里回忆着那晚的前因后果。

在他的脾气上来之前严明律先发制人,结实有力的手臂一圈把他桎梏进怀里,林茶张牙舞爪不得,嘴里凶得更得劲:“你个老贼!我就奇怪我钥匙搁背包里好好的,怎么就突然不见了!”

“是你先坑了我,礼尚往来。”

“果然!你请我吃饭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我竟然还以为你是从那时候就对我有意思的!”

“我对你有意思?”严明律笑出了声,“难道不是你先暗恋我?”

“谁他妈暗恋你了!自恋狂!”

“那你为什么在家里贴我照片?你不是一直在故意接近我吗?”

“你照片?”林茶挣扎的动作一停,想起来了,“贴你照片是要对着你打炮!”

“你这还不是暗恋——”

“打火炮!”林茶以更大的幅度挣扎,“你既然偷偷进过我家,怎么没看见桌上有柄火枪?!我那时的感觉果然没错,你就是个坏人,要被钉上墙打上几枪以泄民愤!”

林茶的力气远不及严明律,在他怀里挣扎其实等同干扭瞎蹭。他浴衣之下裸裎袒裼一片,这样扭着蹭着严明律很难担保林茶的下半身安全。他近乎是以威胁的语气,低声让他别动。林茶扭动着的肢体登时静下来,

当然嘴里不肯静的:“老色狼,臭流氓,自恋狂!偷人钥匙私闯民宅,你这哪里会是我伟光正的哥哥会做的事!”

严明律明白了,灾难与这分离的十年,让林茶将年轻时的他神化了。

林茶对三十岁严明律的初始印象极差,是无论如何不会将他与白月光联系在一起的。

严明律心里还真泛起一丝酸意来,简直莫名其妙,他竟然开始吃自己的醋。

“宝贝,”他换上稔熟亲近的爱称,只有现在的他可以对林茶使用的爱称,“可你仔细想想,如果我不那样做,我不会以为你喜欢我,我们今天也就不会——”

他搂得更紧了些:“这样抱在一起了。”

情节的展开顺循着机巧的安排,事事有因皆有果。严明律按掉了床头灯,怀抱着林茶重新躺好,摸索着给他掖紧了被角。

帘幔交缝处影影绰绰地泄进了光,但房内大抵还是昏暗,水晶吊灯只剩个模糊的圆形轮廓。

严明律的手在被褥底下寻到林茶,与他十指交握。

十年前是这样牵的手,十年后也一样,其间错过的物华都不去想,往后还有长远的风景要一起看。

林茶的愤怨来得快散得也快。这是一个适合互诉衷曲的夜晚,多漫长的缕叙都入调,不好轻易破坏这浪漫气氛。

他们静了一会儿,窗外偶尔掠过一声疾驰的车,隔着玻璃,声音被兜得闷闷钝钝,只像一道过耳风。

“哥哥,”林茶重新开口,“生日快乐。”

“又老你一岁了,”严明律还是有些在意,“你喜欢年轻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都是你,为什么不能都喜欢?”白月光和朱砂痣他都想要。

“如果一定要选一个呢?”

他这问题和问小孩子爸爸妈妈你喜欢哪一个一样,非逼人在同等重要的两个选项里做割舍。

今夜与陈航的一遭后,林茶明白严明律更多一些了。他贴着他,想了一段时间,说:“你上一道题我还没回答呢。”

“那你的答案是?”

“是好。严明律,你不要担心我们的年龄差距。年轻的你,现在的你,还有未来的你,我都喜欢。在我这里你是没有年龄的,你哪怕成了个糟老头子我也跟着你。”

但严明律问:“你不是想要长大吗?才十九岁,就要和我定终身?”

“可我觉得,我在爱情这件事上已经不年轻了,”关灯以后的确很多事都好说了,林茶坦然道,“我现在和你一样,没办法说不爱就不爱了。”

林茶曾经想要独立,不希望任何人再次成为他不可摘除的一部分,因为命运无常,随时都能带走他最亲的人。

严明律担心他会跟着别人走,这完全是无谓的。他自己就最害怕失去严明律,失去在这世上唯一一个亲人。

但其实他早失去过严明律一次了。

十年前他们就失散了一回,可这十年林茶还是能感觉到严明律的陪伴,一句句鼓励着他走到现在。

他不会崩塌。如果再有一次意外,他也只会更努力、更有韧性地活下去。

原来爱情能让一个人成长这么多,能直面过去的痛苦,能变得更勇敢、更了解自己、更珍惜时间。

何况他们许了愿望,还不约而同都祈愿了平安,那么这愿望的效力该是双倍的。次晨醒来林茶与严明律切蛋糕时,林茶还想,人这一生有无数次许愿的时刻,生日愿望、新年愿望、看见流星时的愿望……他全部都只要与严明律的平安,一定就能和他白头到老。

第二天是周一,严明律的新年假期还未开始,尚需回校工作,不能再住一晚,只能尽可能地久留。飞机在夜晚十点,算上路程,回到他北云的家该是凌晨的事了。

他们白天留在酒店里又做了几次,做得林茶肚皮都微微胀起。严明律摸着问是不是宝贝要给他生小宝贝了,被林茶在肩上咬了一口,调情意味的。严明律笑着由他去,过了会儿又很认真地告诉他:“你的最后一道防线不是永久标记,你的最后一道防线是我。”

“你的价值不在生育,”他说,“小茶,你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我永远支持你。”

到了四五点太阳最和煦的时候,林茶说带严明律去看海。是半年前许过的诺言,他很快就兑现。

海港这座城市名字里就带着海,海景自然是胜一筹的。沙滩边游客不少,他们走了一大段才寻到处安静的地方。

日落时翻动的海浪时而深蓝,时而金黄。白花花的浪尖一潮一潮地扑进软沙里,林茶耳边响起一阵一阵的轰鸣。

他光着两个脚丫子,看潮水涌上沙滩,没过他的脚踝,再裹着砂石倒流进海,晕晕乎乎地生出了幻觉,觉得自己在急速后退。

他转过头。严明律正坐在海浪拍不到的地方,看画似的认真欣赏着这一幕。

林茶从沙子里拔出脚,在这个时候才意识到海港也有冬天的,寒风一吹,他裸露的脚踝飕飕地冷。他朝严明律跑回去。

太阳这时已沉了一半,天里的云絮变幻着深浅不同的红色调。林茶从背包里取出一件礼盒,用以包装的绸缎上流淌着柔和的光芒,他递到严明律眼下:“生日礼物。我昨天跟同学出去,只是想让他给我点意见,我没买过这些东西。”

严明律偶尔也会购买名贵装饰做消遣,从看见那礼盒开始,他就知道里面是什么。

“你不许我还钱给你嘛,”林茶耍赖道,“那礼物你总得收吧?”

“这是哪一款?”

“忘了,好像是朗时系列那一款。”

严明律有了估价,他叹了口气:“把钱都用光了吧?”

“还能赚嘛,”林茶说,“我一眼就相中它了,你快戴上给我看看。”

严明律摘了他自己的腕表,换上林茶的礼物。林茶昨晚拿陈航的手腕量过表带长度,礼盒里还躺着几节拆了的表带,严明律一换就合手。

他的手骨架宽大,手指修长而指节粗,手背上鼓着根树杈子似的青筋,充满了男性力量。

这款气质冷酷的手表怎么看怎么和他搭,林茶一乐,脑子里蹦出个笑话来,指了指严明律,再指了指自己,最后指住了表:“律、茶、表。”

严明律笑了一下,看住了林茶的眼睛。海浪漫卷,带着海水的气味涌上岸。那气味浸透了他们,把他们的拥抱和亲吻,都变成了大海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