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厌生不会说汉话,赵明闻虽然有心提拔他,却也无从下手,索性先同陈香云说了,拨归到自己名下,又改了他的名字,随己姓,算作义弟,取《道德经》中“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一句,唤作赵明彰。众人都改了口。
陈香云自无不应的,她见惯了姑姑们养面首,蓄健奴的肆无忌惮,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过是个没什么用的小兵,自然乐得做个人情。
赵明闻便谢过她的好意,去寻了队里的通译,好在他也会说羌话,便把吕大忠和赵明彰一道放在通译处,路上死压着他们学些胡语汉字,也省的旁人通传转述。
吕大忠大喜过望,千恩万谢地去了,赵明彰却不愿意,结结巴巴地用仅会的那几个词比划着什么。赵明闻则耐心听着,允诺往日许下的条件并不会少,温言安抚,赵明彰这才不情不愿的去了。
那一夜死的人不多,然而伤者却不少,大多是被狼群咬伤,伤口红肿化脓发出病来的。
路上颠簸,随行医生带的药也不能人人尽够,只得捡着伤势轻的治疗。
略伤重些的便只能听天由命,所以此后数日,营地里多有哭声。
车队已在路上耽搁数日,辎重和妇孺老幼的关系,走的也并不快。又在原地留了一日,待事情都料理清楚了,队伍便继续向草原腹地的王帐进发。
赵明闻命人收拾了狼尸,大块的狼肉供给饮食,细碎无法收拾的则丢弃在野外,狼皮炮制后分发众人,其中一匹毛色尤其纯净,便送到了陈香云处。
她虽不喜狼皮,却也欣然接了,叫底下人缝制成护膝,转而送给了默啜和迷叔咄禄,两人很是喜欢,又分送了珠宝等玩意,作为回礼。
车队行过草地,最终还是在四天后到达了王帐所在。
到是时间已近黄昏,落日的余晖照亮了整片帐篷群,不时有人群穿行其中,燃起不住跳动的火堆。
到了……到了……终于到了!
人们兴奋地指点着那片土地,吐出议论和兴奋的话语。仿佛本该遥不可及的世界突然清晰起来一般,那些入耳既忘的话语也变得格外明晰起来,陌生的人们似乎立刻和他们产生了交集,但是很快声音便消散了。
但在狂喜过后,对家乡的思念便格外深重地涌上众人心头,哭声大震
“公主!你瞧,咱们到了!”
玉秀指着前方激动地道,转头时却发现赵明闻正安静地注视着那片土地,周围的侍女们也都早已泪如雨下,她们也共同望向那里,好像早已窥知了自己的命运,已经见证了自己数十年的未来。
“宛珠?”撷芳轻声唤道,有些担忧。
“到了啊,咱们到了。”赵明闻回应道,她正安静地等待着女孩们为她整妆。
华美的袍服层层叠叠地笼罩上身,赵明闻望着镜中的自己,她生的并不美,或许只能说清秀,唯有那种凝炼清峻的风度格外显眼。
她深深地注视着自己的眼睛,良久,执扇遮住了面孔,踏下辇车。精致的绣鞋压在草地上,很快便被折断草茎流出的汁液染湿。这里早已给她准备好牙帐,她会在这里等待三日,随后完成仪式,脱下旧时衣裳,穿上异国装束,真正从汉家女变为狄戎妻。
赵明闻踏入了帐中。
撷芳同侍女们一齐簇拥着她进去,一面打量着着四周的景象。
她们掩着口鼻,惊讶于帐篷的宽敞,不同于路上扎营时营帐稍作庇护的简陋,这毡房真正可以称作是一座小的宫殿了。
空气中有着难以掩盖的牛羊身上的腥膻气味,混杂着汗液发酵的血味,在火焰热气的烧灼下,几乎令人作呕。
营帐里已有几个女人正在等候她们的到来,其中有年长的妇人,也有年幼的孩童,这是魏王焯夏拨给赵明闻的女奴。
玉秀状似无意地扫过女人们的手,粗糙红肿,黝黑生茧,手指以及手背上更是生着冻疮,指缝里残留着污垢,她几乎就要变色,却被一旁的昌仪拦住。
赵明闻温和地问着她们的名字,谢过了焯夏的好意,又请几个会说汉话的女人带着侍女们认一认路,向同行的使臣和陈香云通禀一声。
余下的几个女人识趣地退了下去,撷芳等人这才松了口气,陆续收拾起帐篷来。她们大多都是宫里出来的,久惯此事,因此行事格外有序,不过短短一刻,四下里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折腾到这个时候,赵明闻已是累到极点,昏昏欲睡了,撷芳替她摘了钗环,又净了面,本端来了清粥小菜,却被赵明闻推开了,随后恹恹地昏睡了过去。
……
张融等人也没有闲着,他们还要和焯夏交接接下来的事宜,他们站在斜坡上,看着车队的人不断卸下随嫁的财物,魏人围聚在边上,不住地啧啧赞叹。
不久后,就有魏国的官员前来请见。
焯夏已至暮年,须发大半花白了,身体却仍然健壮,身材魁梧,声音洪亮如钟。听到大梁使臣前来拜见,便大笑着迎了出来,一边握住许延年的手,一边不住地拍打着他的脊背。
等到三人在席上坐定,便有通议坐到他们身边,代为转述。
两方陆续寒暄过了,话题便转到了接下来要举行的仪式上。
“婚礼将在三天后的傍晚举行,美丽的公主将在那时成为我的妻子,我会给予王后的称号,第四天,王帐将继续向被迁移。”
张融等人商量了片刻,认为事情虽有草率,考虑到梁魏两国风俗的不同,仍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他们提出来另一个要求。
“我们会留下一部分的人随同魏王一起迁徙,他们将定时带来公主的信息。公主所在需要另起牙帐,作为起息所在,当魏王想要入见时需要经过通传,公主允准后才能进入。”杨定远说道。
众人几乎没有听过这样无礼的要求,但梁人似乎对这一项有着特别的执念,始终死死咬准了这一点。他们态度强硬,焯夏无奈,只得答应。
商量好了这一点,余下的事宜就更好沟通了,和议的具体条款在之前就已经谈好,此时也不过是重申一遍。
延昌帝承认焯夏的身份,授予他魏王的称号,焯夏则需对大梁称臣。
梁魏两国相诫不得侵犯边地,在边境择地通贡开市,以保证百姓休养生息。同时魏国需要交还先前所俘虏的大臣,归还死去战士的尸骨回乡安葬。
到这里为止,张融等人来这里的目的便算基本完成了,在见证过大婚之后,他们很快就会离开,回到京城。
一时宴席上欢笑晏晏,推杯置盏过后,魏人醉醺醺地跳起舞来,随行的梁人也都是面红耳赤,眼神迷离。
在这短短的一刻,似乎所有人都真正地迎来了和平和安宁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