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也许是昨夜时稍微饮了些酒,赵明闻晚上时睡得并不好,天色尚且蒙蒙亮时便醒了过来。
喉中发渴得难受,她掀开被子下了床,到了杯水一饮而尽,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本该陪侍在一旁的撷芳。
黎明的晨曦正从山的一角冒出,苍白的光线逐渐铺满地面,四周是雀鸟不鸣的寂静,笼罩在薄雾里,仿佛仍未从深眠中醒来般,透着萧索的冷清。在这样本该悄无声息的时刻,赵明闻的帐外却传来了吵闹和推攮声。
赵明闻皱紧了眉,她先时并未动作,听了一会,却陡然变色。因为那嗓音熟悉极了,即使有意压低,以免打搅了旁人,也能分辨出其中的清润婉转,却正是撷芳。而另一道声音显然并没有那么多的顾及,语气很强硬,透着掩不住的怒气和暴躁。
赵明闻匆匆裹上外裳,正要掀帘探看,外面却传来一声惊呼,似乎又有几个人上前阻拦,她立时便快步走了出去,却看到李之同正被几个属臣紧紧抱住胳膊和身子,正不住地往外拖拽。
赵明闻便向四周略一找寻,却惊愕地发现撷芳正狼狈地半坐在地上,鬓发凌乱,正借着一个侍女的手试图起身。
她显然扭伤了脚,没有多一会脚背便高高地肿了起来,便蹙眉不住地轻嘶着。赵明彰也赶到了,正拦在帐前,已然是拔出刀来,不让旁人靠近。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赵明闻冷然喝道。
李之同愤然地推开了身边人的手,几步上前就要扑到赵明闻身前,却被赵明彰一把拦住。
赵明彰用一只胳膊压住李之同的喉咙,向下用力,拽着他便踉踉跄跄提远了。李之同面色胀红,他喘不上气来,便不断挣扎着,用手和脚反复用力拍打着赵明彰。
赵明彰恍若未知一般,将他一把摔在地上,又紧接着踹了一脚,李之同吃痛,身体便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紧紧捂住伤处,躺在地上。
“行了,明彰。别闹出人命来。”赵明闻道。
赵明彰冷冷地又瞥了李之同一眼,见他神色痛苦,仍是不解气,又狠狠地踹了一脚,这才走到赵明闻身前,却仍是摆出一副防卫的姿态。
赵明闻便问道:“李公,这天色尚早,竟然有空到我这里来?昨儿才受用了一个美人,那样的姿色,便是我也心动了,又是颜佳部的公主,何等尊贵,怎么不多陪陪?想来必是有什么大事吧。这么多人都在着,何妨说出来呢,也好叫大家给你参谋参谋。”
她转而笑道:“倘若是为新妇的事情苦恼,我倒也说得上话,这样好的姑娘可别埋没了人家。现下在外头,诸事皆不便的,等到回了王帐所在,我便亲自去求请了可汗,也好叫你们风风光光地办上一场喜事。”
李之同被搀扶着站起了身,他仍旧半躬着身捂着伤处,闻言忍不住地瞪了赵明闻一样,往地上啐了一口,鄙夷道:“果然是北地粗陋莽夫教养出来的女儿,玩兵黩武,横行霸道,一点礼仪都不懂,到和这些个下人蛮族混在一块,呸,什么东西!”
赵明闻面上仍旧做出一份含笑情态,口中却诘问道:“哦?李公何不告诉我,你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咆哮帐前,不待通传便要长驱入内,又打伤了我的侍女,现在又来鄙夷我的身份,问责我的侍卫?”
李之同却轻蔑地看了她一眼:“犯臣之女罢了,倘若不是圣人慈爱,那里还容得你再次鼓弄口舌!”
周围众人大都神情不悦,其中有一二人面露赞成,赵明闻一一看在眼里,她猛然咬紧了牙,冷声道:“犯臣之女?我天性怯弱,恐怕是担不起这样大的罪名。”
“担不起?”李之同似笑非笑,他微微眯眼,直视赵明闻,“倘若不是你父一力主战,那七万兵甲又岂会命丧沙场!”
他强意辩解道:“我大梁与魏人议和,赵从峥却仗名恣意,请征狄戎。陛下本是信任他,这才允诺,却不想他竟辜负了圣恩,自己死里到不说,枉送了一干将士的姓名。”
李之同说道:“还……还坏了圣上同魏王的情谊啊!”
赵明闻几乎又要被他的颠倒黑白给气笑了,此时便又听到李之同继续说道:“而你——”
李之同上下打量了赵明闻一眼:“魏人贪财便贪财了,多给他也就是了,你偏偏要同他作对,为了蝇头小利斤斤计较,一味钻营求利,半点国朝气概也不见。果真是个上不了台面的武人。”
撷芳闻言不由帮腔道:“怎么的,你这昨晚上没醉啊,怎么我瞧着你这费劲的事都让旁人办了,自己缩在后头躲过去了,倒是得了功便又独吞了,其余的是一点都捞不着好啊?”
围在旁边的一个年轻些的属臣也怒道:“李之同,我们是大胜!便是通市,也只有他们求着我们的,你轻易便许出去了,怎么不想想那些要以此为生的百姓?”
那属臣愤愤道:“如此…如此…”他愤怒到了极点,一时找不出词来形容。
赵明闻则道:“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便是不及后人,也有陛下来定论,尚且轮不到你李之同!我父为国征战二十载,满门男丁俱死沙场,倘若不是他,又哪里轮得你如此逍遥自在?!”
“奴颜媚骨,摇尾乞怜,调嘴弄舌,为虎作伥,吮痈舔痔,偷合苟容,脏心烂肺,贼喊捉贼,包藏祸心,天地不容。不过是个脑内空空的蠢货,到学着旁人玩弄权术,沾沾自喜,却不知道自己才是旁人眼中的笑柄。”
她断然道:“卑鄙小人。”
李之同被辩得说不出话来,只得斥骂道:“这里可不是大梁,你也不过是个媵女,你怎么敢在我面前放肆。”
赵明闻眉目肃然,语气冷厉:“媵女?我虽是媵女,却也是正式受封的义成公主,陛下下旨皇后赐礼,君臣自有分别,如何不敢!你说这里不是大梁,可你也不是魏人的官,我更是魏国的王后,魏人的国母,便是焯夏也得敬我三分!”
她轻哼一声:“受了大梁的粟米,倒转过头来帮着旁人侵吞蚕食,你这帮一打一,里通外国的手段使得是一等一的好啊。”
“内外勾结,用着梁人供养的膏梁好处倒走风漏水,送到别人家去了,家贼难防,我却不是义安那样的慈和人。”
她猛地转向了旁边的一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猝然便点,却也并不惊惶,长揖行了一礼,镇定地答道:“臣下崔凭山,拜见义成公主。”
赵明闻点了点头:“崔凭山,我记得你,你便是昨夜领头的那个人,机灵醒变,到比那一等子内贼好。”
她指向李之同,变色道:“剥下他的袍服,给我拖出去,再不要让他出来!”
余下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却不敢动作,李之同面目狰狞:“你说什么?”
赵明闻却不理会,仍旧继续道:“拖出去!”
她环顾四周,见众人仍由顾虑,便提高了声音,强硬地命令道:“我说,拖出去!”
赵明彰不再等待,他一把抓住了李之同的衣服,大步地往外去了。赵明闻心知事情过犹不及的道理,便缓和了神色,温声向崔凭山唤道:“崔先生。”
崔凭山忙垂首肃立:“但凭公主吩咐。”
赵明闻到也知道一个崔家。崔家也曾经是大梁有名的氏族,只是牵涉进了庄靖太子案中,便前途黯淡了,不受重用,族中也没有出色的子弟,渐渐退出了视野。
她便问道:“虞部的崔梅章崔公…”
崔凭山神态自若,温和道:“是家父。”
赵明闻点了点头,也不再追问,她望向崔凭山,说道:“我很喜欢你,你是个聪明人。李之同为司马,却是以从五品上假身,统领府僚,纪纲职务,竟是半点也没有做到。你如今实的是从六品的主簿,便有我做主,提上一级,接了李之同的位置吧。”
撷芳有些担心,唤道:“公主?”
赵明闻却接着说道:“你不必担心,义安公主那里自有我敷衍,诸事冗杂,这会便去吧,免得耽搁了,也别让李之同再仗势欺人。”
崔凭山应了,自带了余下的几个人走了,赵明闻眼见四下并没有旁人,便忙去握着撷芳道手。
两人到帐中坐下,赵明闻先替撷芳抿了抿双鬓,把松下的头发都梳上去了,这才细瞧了瞧撷芳的伤口,好在并不严重,上了药再缓两天便好。
她便命珍珠道:“好孩子,去跟外头那个将军,对,就是黑大汉说一说,跟他讨副伤药来,不用多说,只说是有人崴伤了脚,叫他再快拿来。”
珍珠应了:“好,我这就去。”便掀帘出去了。
赵明闻方才问撷芳道:“可还有哪里伤着没有?快叫我瞧瞧。”
撷芳摇了摇头,反握住赵明闻的手,有些担心:“何必为我如此大动干戈,李之同那里牵涉甚广,别给你惹出祸事来。这是何必呢?”
赵明闻却道:“放宽心罢,倘若再不理清了,那可才好笑呢。误了通市不说,还要往外添补,人心也得散了。提前发作出来也好,任由他遭着便再拔不出来了。”
“先不说这个,”赵明闻接着问道,“我且问你,脱斡里勒送来的那个女儿,就是明珠,是个什么来头,怎么我瞧她的模样却是咱们梁人的女孩?”
撷芳低声道:“说是脱斡里勒早年掠来的一个女奴,上头一个哥哥,便是那日跟在旁边的保成。”
赵明闻有些奇怪:“他们兄妹两个,怎么哥哥深得宠幸,妹妹却拿来送人?”
撷芳同样不解:“那个梁女处境也不大好,脱斡里勒对他非打即骂,我远远瞧了,甚至身边也没个人侍奉,得自己劳作。的确是个美人,只是脸色焦黄枯瘦,看上去病恹恹的。”
她蹙眉道:“且不说这个,李之同那里也不能拖着,得尽早处理了,你看怎么办才好。”
赵明闻笑了:“斩草除根,自该如此。”
撷芳道:“可义安公主那里?得小心些,只盼着别生隔阂才好。”
“底下人娶妻,我总得有所表示吧。”赵明闻却转而道,“挑些用的上的东西给明珠公主送去吧,再劝一劝她。李之同事忙难免冷落了她,让她不必且担心,王妃既然是尊长,便是出于孝道,便自也会帮她奉养的。”
赵明闻没有再说下去,撷芳却已然了然,也不再说什么,忽此时,一个原本守在帐外的侍女忽然进来,通传脱斡里勒前来拜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