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五点半,坐在plus里,人还不算多。
经过包场那一回,嘉嘉已经提前预见自己即将顺风顺水的事业,而追根溯源,一切都要从傅集思生日那天走进这家店开始说起。
于是远远瞧见工作日还愿意光临的傅集思,嘉嘉赶紧推着她进了包厢,让她体验贵宾待遇。
傅集思说:“我约了人。”
“谁啊?你妈回来了?还是别的朋友?我等会儿见到了帮你安排进去。”
“不是,”她看着嘉嘉,眨了两下眼睛,“是陈感知。”
“陈感知啊,”嘉嘉带着厨师帽,抱着手臂说,“陈感知是吧,我等下直接把他请进来。”
末了,又后知后觉:“啊?陈感知?那个和包场事件有关的陈感知?”
傅集思点点头。
“我说呢,工作日能请动你这尊大佛,不是你妈就是陈感知了吧!”
“是我约的他。”
嘉嘉夸张捂嘴,颧骨跟着升天,“什么呀好集思,那天他送你走之后发生了什么呀,怎么进展这么快?”
“不要胡思乱想,”傅集思伸出手制止她思维发散,“我约他来是要就一件重要的事情达成一致。”
嘉嘉问:“有多重要?”
她手一挥,“去干活吧!你暂时不用知道。”
六点,陈感知准时推开包厢门。
风衣被他挂在臂弯里,看起来显然像换过衣服才来的。他见到傅集思就笑了起来,竟然还像个光风霁月的少年。
能被风牵动发梢,被从头到脚的青春气团团围绕。
“我来迟了。”他说。
把这些虚伪的客套话收一收!傅集思在心里这么说着,手上推了菜单过去,“吃什么,你看看。”
他把菜单推回来,“你点吧,我都行。”
要她点,她就不客气地点了。点最辣的,最腥的,看上去最难以下咽的。
最后,她还点了两杯酒。
合上菜单,又从包里拿出那叠信封,起码有半个手掌这么厚,她放上桌面,推到了陈感知那边。
傅集思直入主题:“是这样的,这么久没见,想必你对我的印象也没那么深入了。这么多年,从升学到进入社会,我变得伶牙俐齿尖酸刻薄。今天收到你写的信很意外,你确实写了不少,也很遗憾当时的我没有收到,不过情有可原,这其中的缘由你知我知,我就不多做解释了。”
她端正坐好,看着陈感知:“这些信我只看过一封。现在你有一个机会可以收回这些信,那我也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不然以我尖酸刻薄的程度,我看一封,至少会嘲讽你两个月。”
“以前的事情想起来,对现在的我们都没太大益处,反而添堵。你选吧。”傅集思对着那叠信封抬了抬下巴,“选好了我们和和气气吃顿饭,就当普通老同学聚餐了。”
陈感知一动不动,伤脑筋地坐在那儿,就光看着傅集思。
“我不选呢?”他问。
傅集思当着他的面抽了一封,作势要拆,“那我可拆了?”
“集思,保持好奇心,是很久之前你告诉我的。”陈感知说,“这些对我来说不是黑历史,你拆吧,我更希望你全部拆开。”
他冥顽不灵!
傅集思心一横,撕了信封口。
纸张是和小黑屋里拆的那封一样的纸张,摊开两道对折,闯入视线的,也是和小黑屋里那张纸上同样的文字。
同班同学的告白。
原来不止一次。
她又拆开第三封、第四封,一直到全部拆完,看到的都是那几个落笔郑重又巨大的字。
她的名字顶格写,他的落款写在对角线。
陈感知给她倒了杯水,唇边笑意加深,像坏小子得逞。
傅集思说:“你是很多年前故意设计好耍我的吧?”
“我没有这种能力。”
她把那些纸递上去,非要问个清楚:“那这些怎么回事!你卡壳了?死机了?所以不停重复一句话?”
“没有,”他接来第一张,摇摇头,打算读出来,“我是真的——”
然后突然被推开椅子起身的傅集思捂住了嘴巴。
信纸散落一地。
横格纸,黑色中性笔书写,每一页都是“对不起,我是真的喜欢你”。
“你干什么!”
陈感知不说话了,眯着眼睛笑。
傅集思放开手,知道自己动作逾矩,蹲下捡起地上的信纸,理了理皱起的衣服下摆,才坐回去。
“你出去别乱说啊。”她警告他。
“我没有乱说。”
“好了好了,”傅集思打断他,“别说了。这种事情,说多了廉价,也掉价。”
陈感知没再说话。
以为是自己的话里让他产生了歧义,她又解释:“我没说你不好。”
喜欢是珍贵的东西。从前,他们十七八岁,谈论天高海阔,山长水远,谈论异次元和新兴世界,以为多讲一句话是亲密,有共同话题就能成为挚友。
却忘了,他们只有十七八岁。
除了亲眼未见的不真实,还有更多可能性。经历许多段不同的过程,形形色色的人走进生命,拥有更多友情和爱情。
陈感知的喜欢,傅集思半信半疑。
“你刚才说看一封信会嘲讽我两个月,”他说,“这些你都拆了,刚刚说的话还算数吗?”
傅集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表态。
陈感知理好桌面拆开的信封,数了数,一共十五封。
“三十个月,集思,我帮你算好了。”
傅集思呛他:“你别太离谱了。”
陈感知耸耸肩说:“离谱点有什么不好,你不是喜欢坏小子吗?”他大拇指朝着自己说:“喏,这里有一个了。”
他好像疯了。
傅集思左右看看,连道菜都没上来,更别说酒了。陈感知好像在发一种没喝酒的酒疯,上次是,这次也是。
他们静静的对视,用反差的表情去观察彼此。包厢外隐约能传来大堂里豪饮者的声音,围观者的掌声和起哄,没有人关心包厢里的这一对男女,好像连宇宙电波都避开了这些陈年的鸡毛蒜皮事。
对视良久,陈感知先认输,闭上眼缓解,然后睁开说:“如果以前的事实在闹心,让你觉得烦,那我们就清空吧。”
“清空好吗?集思。”十指交握在一起,身体前倾靠近桌面,完全是谈生意的姿势,却被他做得完全不带名利场里虚与委蛇的感觉。他在提议、商量、又好像请求。
“如果你不要我说’喜欢’,那我就不说。撇掉过去的偏见和误会,我们从重新做回朋友开始吧,好吗?”
好吗?
傅集思不知道,她也闭上眼睛,主动做了一回沉默者。
服务员推开包厢门上菜,傅集思指着一道一道上来的菜,对旁边的小何说:“怎么没一样是我点的?”
“嘉嘉姐说你净点些不爱吃的东西浪费,特地换了你爱吃的。”
“你嘉嘉姐怎么没考虑到我点的那些是我的客人爱吃的呢?”
小何笑:“嘉嘉姐说客人前两天都没对你点的那几道菜下过筷子。”
傅集思表情漠然,觉得嘉嘉这家店马上就要脱离“顾客就是上帝”这项宗旨了。
最后,小何托着盘子,把两杯特调的酒各放餐桌一端,然后朝两人笑笑,退了出去。
“吃饭吧。”傅集思说。
陈感知还是那副温和的样子,温和到没脾气,温和到让你察觉不出给你下了盘棋,语气轻快说:“吃饭不着急,你还没回答我。”
她索性装傻:“回答什么?”
“三十个月,从做朋友开始。”末了,他又强调,“三十个月是你说的。”
“那你能忘了吗?”
他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对面傅集思碗里,说不能,忘不了。
“你知道一年才几个月吗?”傅集思问。
“知道,”陈感知游刃有余,“十二个月。”
傅集思又没说话了,腮帮子鼓起,泄愤一般咬着嘴里食物。她看他,他就和她对视。好像眼神能产生电波,隔空在食物上方传递情绪和信息。
嘴里那一口吃完了,傅集思咽下去,开口说话:“行吧。”
她觉得没什么争执的必要。本来今天这顿饭的目的除了那些信之外,还想和陈感知把话说开。
他没有意想中的烦人,喋喋不休又借题发挥。过去是怎么样,现在坐在对面的依然是怎么样。
傅集思呢,她也是。
年龄这个数字在长,烦恼与日俱增。可他们两个坐在一起的时候,莫名有种等比例长大的错觉,很多事情都没变,就连他刻意强调“坏小子”这点都没让她觉得新鲜。
傅集思本想说“随便你”,但这种态度过于伤人,无异于是头顶浇下一盆冷水。
有时候她是冷漠的,但她并不无情。
反正他想他的,她坚持她的。看陈感知烦了,不理他就好。
陈感知像是没意料到她松口这么快,愣住一瞬,还问她:“真的吗?”
“真的呀。”她管自己吃菜,回答时还附带一张笑脸,举起酒杯和他说,“新朋友新生活嘛,来,走一个。”
可陈感知要开车,那两杯特调全下了傅集思的肚。
有酒精支撑,脑袋里沉甸甸的烦闷都变得轻盈。
又菜又爱喝,说的就是傅集思。见她趴在桌子上差点不省人事的样子,陈感知轻轻叫了她两声。
也不知道走向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她猛然坐起,说:“到!”
“吃完了回家吧。”
陈感知从对面位置起身,想去搀她。
傅集思晕晕乎乎,甚至有点眼冒金星的错觉,使劲眨眼将眼前好几个陈感知的重影集中在一处时,问他:“回家干嘛?”
他哄她说:“回家睡觉。”
无力的手臂从一双大掌中滑落,她坚持自己坐好,身体靠后拉开和陈感知的距离,眼里是震惊和恐惧。
下一秒,她抄起筷子,指着陈感知说:“谁要跟你睡觉啊!”
再下一秒,包厢门被重重推开,闯进来拿着大勺的嘉嘉和用锅盖护在身前的小何。
嘉嘉:“睡觉?睡什么觉?谁要跟我家集思睡觉!”
小何像没见过这种救美属性的大场面,拿着锅盖战战兢兢,声音颤抖:“放放放放过集思姐!有话好好说!”
陈感知也没遭遇过这种被误认为变态的情况,下意识摊开双手以示清白:“我是清白的!”
“哈!”傅集思笑了一声,铿锵有力,甩开筷子站起来去抓他衣领,“这时候是清白的了!陈感知,你早干嘛去了!高二那年在办公室不是没法说自己是清白的吗!渣男!”
嘉嘉接腔:“渣男!”
小何忙不迭给我方涨士气:“渣…渣男!”
“好好好。”他举在耳边的手缓缓放下,覆上抓住自己衣领的傅集思。
傅集思大嚷:“你干啥呢。”
见他要有动作,嘉嘉大勺一挥:“你你你你别乱来啊!放开我们家集思!”
陈感知伤脑筋地仰了仰后脑勺,自证说:“我是好人。”
支援军退到锅盖后面私语。
嘉嘉问小何:“他说他是好人?”
小何说:“嘉嘉姐,我看着也像好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嘉嘉:“误会?你见过我们集思喝多发这么大的疯吗?他还说要带集思回家睡觉!”
小何:“嘉嘉姐,我仔细想想,会不会是带集思姐回她自己家没意识的那种睡觉。毕竟我们是偷听的,理解错了也很正常。”
嘉嘉“嘶”了一声,想来想去,觉得小何说的也有道理。
这时候的傅集思捂嘴几乎要吐,然后双腿一软,无意识地往下倒了。
陈感知手快捞住,把她按回了座椅里。
嘉嘉说:“那个……陈先生是吧。”
陈感知:“叫我陈感知就好。”
“哦哦,”嘉嘉收了大勺,拍拍小何的锅盖,眼神吩咐他赶紧收掉,“不好意思,误会误会。我们集思这个人容易被骗,我们亲属多提防着点也是正常,你见谅。多问几嘴,你年龄几何,家住哪里,可否婚配?这个……身份证号码能问吗?”
小何揪着嘉嘉衣角让她别这么明目张胆,但被嘉嘉拍掉。
“我今年26岁,家住城东,和集思离得不算远,不曾婚配。”接着一一报出了身份证号码。
嘉嘉想起那天自作主张提供的“陈感知是单身”的情报,讪笑:“验证过身份了,你应该是好人。那你方不方便顺路把集思送回去呢?到家了拍拍她的脸应该就差不能醒了。”
陈感知低头看了一眼傅集思,要和嘉嘉交换联系方式。“我送到了和你说一声吧。”
嘉嘉应道:“好的好的。”
进路川巷,拐几个小弯,停在之前傅集思说到了的路口。
此刻周边无人,周边住户还剩几盏明亮的灯。
傅集思是左边嘉嘉右边小何架着上车的,腿摆好,头摆正,安全带系好,两个人才挥了挥手说“路上小心”。
现在到了,陈感知轻咳一声,去叫傅集思。
她没反应。
无奈之下,只好推了推她肩膀,还是没有反应。
于是记起嘉嘉说的拍拍脸差不多能醒,陈感知束手束脚,不自然地拍了拍她的脸。“集思,到家了,醒醒。”
脸上好像有开关,一拍,傅集思真的醒了。
她骤然睁开眼,应激反应下,从靠背上坐直了起来,环顾四周。
车厢内是静的,车外风动,低声呼啸朦朦胧胧听不清楚。视线里先是黑暗,再是仪表盘星星点的亮光,最后是一张五官模糊的脸停留在侧边,眼神、呼吸、轻眨的睫毛动作都在混沌里被放大被清晰。
“你醒了。”他说。
他身上有好闻的味道,中和了她邋里邋遢的酒气。
傅集思没动,他也没动。
傅集思问他:“你干嘛呢?”
“哦,我……”他靠回去,摸了摸鼻子,黑暗里,耳根一红,“我看看你醒了没。”
傅集思揉揉太阳穴,头晕似乎缓解了一阵,于是伸手去解安全带,按下卡槽时,下意识往陈感知那边看。
陈感知和她对视,笑笑说:“不会再拉了。”
车门开了,清新空气流通,深秋里的夜风吹进来,扑了满面。
两个人都清醒了。
傅集思一只脚迈出去,和他说:“我回去了。”
他无意外地又叫住她:“集思。”
傅集思看过来,然后听见他说:“要和我说’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收藏收藏这对傻瓜吧!!!!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