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烈骨

第七章

“叶姑娘,在下可好心提醒过你了,多管闲事小心尸骨无存,是你不愿意听。”

言毕,谢虞之饶有趣味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目光中带着淡漠的嘲弄,这句话说完,他也没有移开目光,视线仍然落在她面无表情的面容上,不紧不慢地继续道:“先前给叶姑娘提醒的时候,叶姑娘不愿意听,等到如今自食恶果了,姑娘却又埋怨在下是罪魁祸首……”

他语气慢条斯理,便是剩下的话没有说完,叶清清也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更何况他已经好心提醒过她了,她更是没有责怪他的必要。

乍然一听,此话似乎格外有道理,若是旁人或许会被他这番花言巧语所迷惑,可是叶清清仔细一想就听出来了不对劲的地方,她冷笑一声,就如同他看向她的目光那般看向了他,不卑不亢道:“公子还真是巧舌如簧,相传有黑心状师收了旁人的钱财,便信口颠倒黑白,害的苦主枉死,妾身原先只以为这番传闻是假的,如今看见了公子,才知道空穴来风这个词也并非没有根据。”

他讥讽她多管闲事,她嘲讽他黑心黑肝。

这番话明里暗里都是讥讽的话语惹得官兵更是浑身一颤,下意识就想要开口训斥她,“大胆……”

只是没想到这句话只是方方出口,谢虞之便回首目光冰冷地看了他一眼,顿时那牢头便吓得什么话都不敢说了,见他住嘴,谢虞之便动作矜贵地摆了摆手,“这里没你的事情了,你先退下吧。”

闻言,牢头顿时如释重负,忙不迭便退下了,那模样倒像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等到了牢房外面的时候,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早已是一身冷汗,仿若死里逃生。

等那牢头自顾自走远的时候,谢虞之也不管旁人,任凭牢房内如何吵闹,他都是一派安之若素的模样,若是不清楚他的性情,只怕是会误以为他是什么隐居的世外高人。

看见他让牢头退下的举动,叶清清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站在牢房中,金灿灿的日光从狭小的窗口照了进来,千丝万缕的金光散开,将她身后映照的空然澄澈。

便是她背对着日光,可她仍然是置身于光亮之中。

与之相反,便是谢虞之迎着日光,他周深仍然是一片黑暗。

黑白分明,水火不容。

“既然公子就在这里,我有些话倒是不得不一吐为快,打马长街、险些撞到人的是你,颠倒黑白、恩将仇报的人是苏姑娘,我倒是要问问,什么时候救人也算是有错了?”

“旁人的错,凭什么都要怪在我身上,难不成昨日我就应该袖手旁观,然后眼睁睁看着那幼童惨死在马蹄之下吗?”

叶清清平静的目光落在了谢虞之身上,语气字字句句掷地有声、清如碎玉。

她原本就不喜欢“妾身”这样的自称,如今更是直接省去了这样的称呼。

听闻此话,谢虞之觉得甚至好笑,他便是不信了,这世上难不成真的有干干净净的菩萨心肠吗,他面上清浅的笑意丝毫不减,眼底阴郁了一些,到底还是给了她最后一个机会,不紧不慢地继续问道:“人心不古,画皮如是,世道如此,或许善良原本就是一种错误,叶姑娘以为呢?”

那厢谢令实在是放心不下公子,见公子策马离开之后,他便也骑着一匹马追了上来,不久之后,总算是也到了牢房门口。

进了牢房,他便前去寻找公子,原本是要那牢头带路的,只是见那牢头浑身冷汗、满脸为难,谢令忍俊不禁,十分清楚公子的脾性,倒也没有为难牢头,而是独自一人进来了。

甫一找到公子,方方走进了一些,谢令便听见了公子不紧不慢的问话,这问话倒也不算难,只要顺着公子的话往下说,这件事情便就算是翻篇了,公子不但不会计较叶姑娘之前的冒犯,甚至会赠她千金。

可是不曾想,下一瞬叶清清就直直看向了谢虞之,没有一丝犹豫道:“错了,善良本就没有错,是这个是非不分的世道错了,人心难测、与我何干,昔日苏小妹曾道‘心中有佛,所见皆佛’①,公子黑心黑肺,便见人画皮。”

空荡的牢房中,只有她字字句句掷地有声的反抗。

闻言,谢令心中猛一咯噔,完了,彻底完了,这叶姑娘难不成真的是把脑子摔坏了不成,他虽然不知道她口中的苏小妹是何方神圣,可是她那些冷嘲热讽的话,他都听懂了。

随后,谢令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忙不迭侧首看向了公子,果不其然他便看见公子眼底冷然了许多,糟了糟了,说什么话不好,偏偏是“心中有佛,所见皆佛”这句话,只怕这叶姑娘是彻底得罪公子了。

祸从口出,便是如此。

明明只要低头认错,前尘往事便能一笔勾销,看这叶姑娘也不像是痴傻之人,怎么便是连如此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

心中有佛,所见皆佛。

默默在心中回想了一遍这八个字,怒极反笑,谢虞之仍然是不失风度的,周身仍然是云淡风轻的贵公子姿态,他好整以暇地看了一眼叶清清,语音清淡、慢条斯理道:“既然叶姑娘执意如此,在下也便不再多言了,只是希望叶姑娘以后千万不要后悔今日的说辞。”

“不过世间万事兜兜转转,总归是阴差阳错,若将来真有一日,叶姑娘想清楚了,迷途知返倒也不算是太晚。”

似笑非笑说完这句话之后,谢虞之便也不再去看叶清清,转身便离开了。

谢令此时站在原地,先是侧首看了看公子转身离开的背影,随后又回首看了眼叶清清,眼神倒是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本来这件事情很容易就能解决了,现在却要难办许多,他原本是想要留下来提醒这姑娘两句话,只是没想到还未等他开口,便见公子停下回首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语气阴恻恻问道:“怎么还不跟上,你是想要留下来吗?”

闻言,谢令浑身一颤,倒也不敢再说什么话了,匆匆便跟了上去。

自从谢虞之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叶清清便也转身朝着草床走去了,面无表情地往草床上一躺,眼神散漫地盯着眼前的墙壁,金光从墙壁上的小窗照了进来,斑斑尘埃也染上了福泽。

她自然是不曾注意到方才谢令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便是注意到了也不会在意,在这个世界她可不就是个神经病吗?

她的一切都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这个世界的一切都试图将她逼到狭窄逼仄的角落中。

她在外人眼中就是个异类。

十七载的现代思想铸就了她的人格,而在这个世界短短的十几天就仿佛能摧毁她的一切。

前路会是如何,无从得知。

出了牢房,外面的天色早已是傍晚,因着夏日白日长的缘故,天色倒还算是比较明亮,谢虞之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眼天,似乎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状似无意地侧首看了眼牢头,漫不经心问道:“下午有人来找叶姑娘吗?”

那牢头已然是战战兢兢,就在他以为总算能够送走这尊大神的时候,没想到冷不丁就听见了谢虞之的问话,刚送下去的半口气便又梗在了胸口,自然也是无暇注意谢公子到底问了什么话……

见那牢头仍然是一副懵头转向的模样,谢令自然猜到了那牢头的想法,叹了口气,“愣着干嘛,没听见公子的问话吗,叶姑娘都已经坐牢了,难道她的家人就不曾前来找过吗?”

“都到这个时辰了,若是叶姑娘的家人还没有来官府寻人,或许是不知道这个消息,难道官府就不准备派人去通禀一声吗?”

听闻此话,那牢头才算是如梦初醒,顿时恍然大悟,连忙道:“是是是,多谢公子提点,属下这就派人去通知叶姑娘的家人。”

闻言,主仆二人这才离开,伴随着马蹄疾疾的声响逐渐走远,牢头这才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原本是想要直接去找叶姑娘的家人,只是许是他现在的大脑逐渐清晰了一些,仔细一琢磨便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他便让旁人前去通知了,而他则前去找了朱大人。

朱崇听闻这件事情的时候,到底是在官场濡染多年的人,稍微一想就明白了事情的不对劲,谢公子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便是他派人前去请谢虞之,也只能是无功而返,可是谢虞之如今竟是屈尊降贵亲自来牢房找人,并未走之前还专门告诉牢头一些事情。

如此已经是古怪至极。

谢虞之可是疯子,疯子做出这般不寻常的事情,其中用意已经无需多言了。

想明白这点以后,朱重早已是浑身冷汗,顾不得思索那么多,急匆匆便命人将苏见柔母子找了回来。

他起先是想要卖给谢云寂公子一个人情,可是人情哪有性命来得重要?

比起君子,他还是更害怕得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