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第一章 京城小辣椒
辰时天色无光,似压了一块染浅墨的缎布,淋淋小雨时急时缓,浇得天地一片水色氤氲。
雨水汇于琉璃瓦下串成珠帘零散下落,砸在砖石地上轻溅起一绽又一绽的水花。
适逢梅雨季,潮气卷着泥香穿入纱窗,长宁殿内的香鼎内燃了荔枝香,用以驱水气。
香雾四散相弥间,奚昕然一盏梅子汤畅然下肚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殿内闷热,奚皇后隔着窗下小几探出半个身子,举了团扇在奚昕然的面前轻扇几下,香气扑鼻,倒将她方才入殿时的气焰消下不少。
见她气呼呼的脸色一点点回正,奚皇后这才缓声问道:“今日厨下这梅子汤做的甚好,要不要再来一碗?”
“不要了。”奚昕然心里装着事儿,哪里有心思一碗接一碗的喝梅子汤,且将身子坐得端直了些,“姑姑,我就是想跟他退亲。”
她口中的“他”正是奚昕然的未婚夫祝珣,年纪轻轻便任大理寺卿一职,众人皆说,他前途无量。
扫了一眼小几上空置的白青瓷碗,奚皇后一脸温笑,抬扇轻轻在对面小姑娘的肩上不疼不痒的敲打两下,“你啊,都这么大的人了,做事还这么冲动,当你姑姑的赐婚是儿戏?朝令夕改,成何体统。”
“可是我前天亲眼见着他在别苑里私会旁的女子......”
一想前日,奚昕然的心里就似着了一团火,在京外任职两年的未婚夫才调职入京,满心欢喜的去见他,倒不想撞见他与旁人在私宅相会。
一辆马车停在他京中别宅的门口,他亲自出门迎接,二人足足待了近半个时辰再出来时,奚昕然则堵在大门外,三人同立一处,倒显得她这个未婚妻很是多余。
那女子红着眼站于他的身后侧,明知奚昕然等着他的解释,祝珣半个字也没有讲,任由她气鼓鼓的跑了。
“私会”二字未免过重,且不受听,奚皇后忙以扇面儿轻拍了她的手背以作阻止,“这孩子,什么话都往外说,祝珣自小与你三表兄走得近,我见他性子也算是个稳当孩子。”
“连你三表兄都说他不近女色,两年前他离京时亦不曾听过他与哪家女子有过瓜葛,这你当比我清楚,怎的现在倒沉不住气了?”
姑姑的温言软语倒是颇有用处,直将她憋了两天的火气消下去大半,可那日的情形一直就烙在奚昕然的脑子里,怎么挥也散不开,心里仍有气,可语气却比方才软下去不少,“就算不是私会,就算那女子同他没什么关系,他当同我解释才对,这都两天了,他一点动静都没有......”
“才刚刚调职回京,手里自是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的,更何况他家中出了这么多的事,你当给他些时间才是。”奚皇后性子温软不说,心亦慈悲,想到祝府上下如今境况,心中不忍,长叹一气,“其实,姑姑不想让你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提退亲的事,也是顾念着你的脸面,现在放眼京城,谁人不知祝家如今病的病死的死,你若这时提退亲,少不了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
“盛时亲,衰时退,旁人不知内情,还不晓得要如何编排。女儿家最重要的是名声,依姑姑看,你就再给他段时间,等他同你解释,退亲之事也不急于这一时。”
一提名声,倒真让奚昕然发笑。她泼辣跋扈的名声早几年就在京中雀起,还怕再添上这一笔?
虽不在意,却识好歹,自小姑姑便最疼她,凡事总是替她考虑周全,总不会害了她。
于是奚昕然乖巧应下,心念着,大不了先等他一个解释再说。
今年雨水尤其丰沛,入了五月后天几乎不曾放晴,下了一整月,紧与梅雨季相连。
自长宁殿出来,一直候在殿外的木香将伞撑在奚昕然的头顶,身上熏染的荔枝香这会儿卷着水气便淋漓尽致的发散出来。
木香忍不住吸了下鼻子哄她开心,“小姐,您身上这味道真好闻。”
奚昕然心情不好,天气阴的的她更是想骂人,自木香手中接过伞亲自撑着,胡乱丢下句,“有什么好闻的。”
语气不善,木香晓得她这心里的火还是没散出去,另撑起一把伞跟在身后,轻吐了下舌头。
雨水缠绵,将地上砖石涮洗的不染纤尘,绣鞋踏上时偶有“噗噗”声响,奚昕然垂眸,将砖石上自己朦胧的倒影与绣鞋上的两只绒球一同看在眼里。
不禁皱了下眉,“今日怎的让我穿这双鞋子出门,上面的绒球难看死了......”
木香在身后听着自家小姐语气颇为幽怨,忙上前瞧看,那左右脚上各一只水粉绒球看起来似两只小兔,前日还说着这鞋可爱,心情不顺时便瞧看哪里皆不顺眼。
“小姐,这鞋子就要配您这身月季粉的衣裙的,您若不喜,下次给您配一双白色的。”
木香知她这两日心里发堵,凡事也便顺着她。
话音才落,奚昕然便觉木香在身后轻扯了她的衣袖,一经提示,她撑伞直身,果真见了前方不远处有一行人徐徐朝这边方向行来。
抬眼的同时,那一行人亦同样看见了她。
拐出这条并不宽绰的幽然小径便是长宁殿,为首在前的是奚昕然的三表兄,也就是当今三皇子李业宗。目珠稍移,次于他肩侧而行的,则是奚昕然那才归京的未婚夫——祝珣。
此刻天地间烟雨朦胧,雨势照比方才似稍大了些,雨点子砸在油纸伞上声响扰人。
借此机,奚昕然极快的朝那未婚夫的方向翻了个白眼儿,而后正色提步朝前行去。
许是对面走于先前的两个人也没想在此时此地能遇到奚昕然,三皇子李业宗音容意外,先开口道:“昕然,你今日怎么有空入宫了?”
微微福身下去,伞身上的雨水被甩出几道乱珠子飞往各处,奚昕然温声回道:“表兄万福,我今日是来看望姑姑的。”
“哦?”李业宗音容有笑意,笑中又带深意,瞥向身侧之人。
只瞧祝珣面容无波,不带半分杂意的直视眼前人,倒似眼前人与他毫无干系一般。
他是如此,奚昕然亦是,干脆只当祝珣不存在,仅用余光瞥着。
见他二人之间气氛有些尴尬,李业宗细不可闻的低咳一声,随后又道:“昕然,无事的话常来宫里走走,省的母后整日念叨你。”
“姑姑疼我,表兄也疼我。”奚昕然微仰下巴笑嘻嘻,神情多少有些刻意。
“你这是要出宫去吗?不如再同我们一道去母后宫里喝杯茶?”李业宗又道。
听得出这是客套话,奚昕然便摇头,“不了,改日吧,昕然告退。”
她再次福身下去。
见她要走,李业宗还不忘叮嘱,“雨天路滑,小心些。”
一声应尚未落地,只听紧接着便是一声尖叫,奚昕然自李业宗身旁行过之时,鞋底踩了鹅卵石,一脚打滑失去重心,滚落一侧草坡之下,连手里的伞也飞出去好远,正砸落在祝珣脚下。
众人见状忙向草坡奔下,灌木不低,足将她整个人淹没,随行宫人七手八脚的乱成一团下去捞人,雨天泥陷,李业宗好不容易才将人自灌木中拉回小径。
自泥草堆里滚过一圈儿,此刻已经是狼狈至极。
方才祝珣亦从伞下抽身上前搭了把手,瞧着她脸上有泥土,默不作声自怀中掏出帕子,未等递上,便听她身侧的木香又低呼一声:“呀,小姐,你额头流血了!”
若她不提还好,一提奚昕然便觉着额角泛辣疼,抬手一触伤处,染了一指尖儿的血。
伤口不大,鲜红的血色却触目惊心,此刻奚昕然已经没什么矜持可言,惊跺了两下脚。
这帕子掏的也算及时,祝珣心想。才要递上,目光刚好触及奚昕然额角上的血色,顿觉眼前一黑,一片虚无,心口突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剧烈绞痛袭来,帕子失力落于地上,他捂着心口亦紧跟着朝后退了两步。
突闻有一女声似仅用气音在他耳畔不舍又幽怨的道了句:“择瑄,你可别忘了我啊......”
这声音轻柔又突然,忽远忽近听起来却不鬼魅,只是好像每个字都敲进了他的心里,生生扯着他心尖最柔软处。
“公子,你没事吧?”眼下众人注意力皆都集于奚昕然身上,唯有随侍七杀见他情状不对,撑伞上前将人扶住。
说来也怪,七杀轻扶他手肘一下,这种窒息的痛楚顿时消然,来时毫无征兆,走时又全然无踪,好似也只是刹那之间发生的。
方才那一阵耳畔近乎失音,充耳唯有那幽怨的女声,待那声音消散,只听雨水打在油纸伞上,天地万物似重新归来,声音恍惚的有些不真实。
左顾右盼,除了眼前的七杀,再无人察觉方才他的异样,周身更无所谓女子,回忆方才的那一声朦胧的唤,他垂眸望着掉落地上的帕子有些失神。
那感觉似故人与他讲说,可这人是谁,他又一时记不起。
只听那头三皇子又道:“昕然,受伤了便先别出宫了,先随我同回母后宫中,让太医为你处理一下伤口,诊治一下。”
按理讲说,是该如此,可奚昕然觉着今日的脸算是丢的一干二净。
自小长到如今十七岁,从没有哪一次这般狼狈过,还是在祝珣的面前!
她不想活了。
“不用了,小伤而已,我先走了!”奚昕然一手虚遮着额角的伤口,抬腿便跑,似兔子一般一溜烟儿便窜出好远,任凭李业宗在后面如何唤她亦得不到回应。
直到彻底不见了人影,李业宗才笑着无奈道:“这丫头跑的倒是快,一点规矩都没有。”
扭过身来,正瞧见有些忡神的祝珣,此刻再无旁人,李业宗也便肆无忌惮的开起玩笑来,“怎么,择瑄,你可是心疼了?方才昕然在此,也不见你发一言。”
择瑄是为祝珣的字。
祝珣虽在早年便时常与奚昕然宫里宫外抬头不见低头见,顶多算是脸熟,可论相熟却也称不上,他更没想过有一日那张扬跋扈的奚昕然能成为他的未婚妻。
当然,若当时定亲之时他尚在京城,定是要亲拒了这门亲事,坏就坏在两年前他调职离京,某日收了家书一封说给他定下一门亲,当信上说明是皇后的侄女,工部侍郎奚远怀的女儿,说他两眼一黑也不为过。
谁人不晓她京城小辣椒奚昕然的名号。
美则美矣,却毫无半分大家闺秀之稳重。
作者有话要说:V前随榜,V后日六起步。
全文存稿,放心入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