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姐夫
盛暑当中,天上似下了火,热浪一起一伏,扑面灼人。
窗外蝉鸣不断,一声拉长赛过一声,欠窗无风,即便静坐不动,也免不得漫身细汗。
卷宗一页自祝珣潮湿的手指尖儿掀动,随而黏在指腹上,不免让人有些心烦,掏出怀中帕子擦了掌心。
掌中罗帕不由又让他莫名记起那个阴雨天,奚昕然于他面前摔到灌木丛中的场面,不觉唇线微勾,在他脸上划了个不算惹眼的弧。
一想到奚昕然便不免想到奚府,这些日子以来,他反复揣摩这两宗案子,反复提审两件事相关之人,仍旧一无所获。
一小吏自太阳底下快步行来,祝珣听见声响下意识抬眼。
小吏便道:“大人,有人在大理寺外面闹事,说是您的小舅子!”
祝珣神色一怔,第一反应便是以为哪个疯子在外胡闹,倒是一旁裴庆先笑起,“祝大人还未成亲呢,哪里来的小舅子。”
这小吏心眼有些实,又说道:“可是他口口声声说要找他姐夫祝大人,好像还同人发生了什么争执,有几个流里流气的人正要抓他似的,在大理寺外游走,行迹可疑......属下这就将他们都赶走吧。”
话毕,祝珣眼前亮光一闪,与裴庆对视一眼,裴庆倒也默契地从他眼中读懂了什么。
“把那些行迹可疑的都暂看住,单把那人先带来。”祝珣吩咐道。
小吏应下,不多时,果真听着有人脚步急迫朝这边跑来,脸未露,声先至,“姐夫!姐夫!”
这声线只肖一声便分辨的出是何人。
嚷的裴庆险些被一口茶呛到。
祝珣抬眼目及门前之际,奚霁林几乎是从门外跳进来的,脸上汗渍明光,蓬头垢面,似刚与人肢体争斗过一般。
他竟全然没留意方才奚霁林的对他的称呼有什么不对,反而无比顺然的接问道:“怎么了?”
“姐夫救我,有人要砍我的胳膊,还偷了我的东西,还说要拉我姐去抵银子!”
他说的这些单拿出哪一件都让人匪夷所思,尤其是最后一句,不免让祝珣心口钝动一记,“到底怎么回事?”
提着被人扯的破烂的袖口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子,奚霁林这才委屈地讲来:“今天早上我娘让我拿了一匣子首饰去当,行到街头天广赌坊的时候,我一时兴起就进去玩了两把,没想那匣子就丢了......”
“我去找赌坊伙计理论,谁知道他们非但不理会,还出言讥讽,我一时生气就同他们打了起来,砸坏了一只烂木桌子,那赌坊掌柜人称四爷的,偏说那是象牙所制,还让人将我绑到了后院让我赔八百两银子给他们,若不然就砍我胳膊!”
“我一看他们来真的,就签了字据,他们便押着我回家拿银子,路上有个人嘴里不干不净,说没银子就拿我姐来抵,我哪听得了这些,就不管不顾的和他们打了起来,他们人多我又打不过.......就跑这里来了......”
此言半真半假,他方才于街上被人追的几乎走投无路,也不知怎的就跑到了大理寺来,想着好歹祝珣曾经也险些成了他的姐夫,兴许能管顾他一次。
他说的这些祝珣在脑子里细过了一遍,特别是有人要拉奚昕然去抵银子的那句,让他心口莫名发堵。
想问些什么,却忍住了,一听事关广天赌坊,许多事他便不奇怪了。
奚霁林从前在京中的名声不大好,祝珣有所耳闻,可他于外面混了这么久相安无事,无非是因为他的家世,如今奚府将倾,过往曾有过交集的人也不免势利了起来,算计着他有今天无明日,能敲些便是些,即便撕破脸。
静默稍许,祝珣略一思忖便道:“既有此事,我就先派些人去广天赌场查问一番,你且在此候着。”
眼见着祝珣便要去安排,一旁裴庆又直了眼。
这种事哪里用得上大理寺出马,分明是该衙门管辖,可这位奚少爷求到这里,素来公正立身的祝珣竟二话不讲便伸了手。
显然,若当真要安排下去到了那赌坊便是给奚霁林撑腰的。
再有一点,若是旁处也就罢了,偏却是广天赌坊。此处是太子殿下众多产业之一,太子与三皇子李业宗素来不睦,而祝珣又是三皇子的心腹,双方以往都尽量避免正面交锋,可他却明恍的要去搅这趟浑水,这也太不似祝珣平日作风,诡异的惹人侧目。
……
祝珣手底下的人办事得力,一行人出去也不过小半天的工夫,甚至都没用得上奚霁林同往,再归来时便携了奚霁林的那只匣子。
赌坊掌柜四爷虽凶神恶煞,背有靠山,作为一条太子鹰犬,他也晓得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因此当大理寺的人现身之时他并未敢废话,不仅当面撕了那张字据,还十分痛快的将奚霁林的东西原物奉还。
见匣子在手,奚霁林更是拂了一上午的哭丧,乐的似街头的傻儿一般。
一边不顾旁他的清点着匣子里的首饰,一遍遍念叨着:“谢谢姐夫,姐夫你可真好!”
瞧着首饰一件接一件在他掌中摆弄,祝珣轻呷一口温茶,看似漫不经心的套话,“你捧着这东西招摇过市做甚?”
奚霁林是个不长脑子的,“姐夫你不知道,家中这阵子多事,我有个姨娘,卷了府里不少银子跑了,这些日子我姐还要拿着家中的银钱四处打点,我娘说家中剩下的银子还要往后给家人留个后路,便拿出自己的首饰让我拿去当。也怪我自己不争气,闹了这么一场。”
“府上如今都到了这地步?需要当东西过活?”祝珣眸色一暗,脑中闪起那个素日华光熠熠娇俏身影来。
那样蛮横骄纵的一个人,从不肯受人半分委屈的人,她如何受得了呢?
“最近家中事多,一时我也说不清,反正是苦了我姐了......”奚霁林将东西收好,捧着那只匣子连连哀叹,“不过姐夫,今天的事真的要谢谢你,若不是你我真的无颜面对家人了......”
“既有了这次的教训,往后这赌你当戒了才是,”祝珣一顿,将茶盏搁下,“还有,我既与你姐姐的亲事已经作废,姐夫这个称呼只怕不妥,让人听了去,只怕对你姐姐名声不利。毕竟往后她还得嫁人。”
后面的话他说的别扭,明明在他的认知里是绝不会对奚昕然动心的,可一想到她往后当真会嫁人,一时心里似打翻了醋坛,酸到心坎儿里。
“我记下了。”奚霁林脸上划过一抹遗憾。
心中暗叹,这光风霁月的祝大人,若当真是他的姐夫该多好啊。
本来还想从他口中打听一下奚昕然最近的情况,可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他决心往后不再管奚家的事,也不会再管顾她,此事当到此为止。
临了仍是不忘叮嘱奚霁林道:“这间赌坊往后你别再去了,里面的人你招惹不起。”
从前奚霁林只听说这间赌坊不一般,却谁也不知究竟内何背景,反正今日是最后一回,往后也再不会去,他便乖巧点头,连声应下。
待奚霁林心于祝珣的庇护下心满意足的出了大理寺后,裴庆也终忍不住多了句嘴,“大人您明知那赌坊是太子的产业,今日的事您何苦插这一手呢。”
像这种不清不白的产业,太子手底下不晓得有多少,三皇子本就与太子不睦,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本不该掺和进来,今日的事,太不像是祝珣的处事风格。
明知不可为,却仍为。
只是他仍然不肯承认是为了那个小姑娘。
祝珣不答,只轻慢的向椅背靠去,转而似心不在焉地道:“之前广天赌坊养的那几个地痞还没放出去吧?”
裴庆立即想到,他指代的应是之前与奚霁林打架的那几个,“还没,那几个是市井有名的无赖流氓,下官正想着差人将他们送到衙门去。”
“何苦劳人,衙门就不用送了,直接丢到刑牢中让大理寺的差人给他们些苦头吃就是了。”祝珣轻飘说道。
若送到衙门去,顶多打几板子,可若是在大理刑牢......大理寺差人用起刑来,可是有一套的。
杀鸡焉用牛刀,心思缜密的裴庆从祝珣的态度中品出了几分报复的味道,若他没猜错,应是那几个地痞说过有辱奚昕然的话。
除此之外,他再想不出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