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山盟
住院第六天,山城夏季的高温话题引爆全城。
不少博主带着生鸡蛋打卡各大网红景点,向坐在空调房、手机前的粉丝展示地面煎蛋技术。
一些媒体也轮番播报四十度、五十度、甚至六十度的恐怖地表温度。
病房内凉爽,眼内敷着药物,那药还是起降温作用的,文澜完全感受不到室外到底是怎样一个水深火热。
不过这两天,与自己接触的医生护士或是护工,没一个不抱怨高温。
她初来乍到,也混了差不多一个月,对山城夏季的酷热稍有体会,可这两天与前一段日子,似乎又变了样。
“我以前在海市,在佛罗伦萨、伦敦从没经历过这种高温,去的最热地方是北美一个海洋岛国,我记得那里有很深,很适合潜水的蓝洞,还有来自世界各地的潜水爱好者,一点不晓得高温是怎样烘烤我了。”
这会儿是到敷药时间,每天早晚两次,在眼内涂了药膏,外面再绑上一圈纱布,靠在床头的她真像个失明人士,可翘起的嘴角,因回忆而爽朗的面容无一不使她耀眼。
尹飞薇在医院陪床六天,明天终于要解放了,偏偏这一刻烟瘾难耐,在笔记本前敲打结束,拉椅子站起身,一边焦躁应,“就寄潜水照片给我的那地方?”
“是。”文澜嘴角笑意放大,“那些照片我可喜欢了,特意寄给你,没扔掉吧?”
“哪能啊。”尹飞薇走到她床前,俯身仔细看她蒙着纱布的眼,一边笑,“你这两年去的地方,只要寄过明信片的,我都了如指掌呢。”
“吹。”文澜不客气揭穿,“你忙地跟陀螺一样,和我理念向来不和,还会对我游过的国家专门做功课吗?你要性别男,我就承认你是爱而不得我,特意做些功课。”
尹飞薇吓到,低叫道,“我要是男的,也不能喜欢你这种人啊。”
“别以为我蒙了眼睛就揍不死你,小心说话。”
“我嫌你过于热爱浪漫,生活是柴米油盐,诗酒远方不适合任何有上进心的人,何况你要的是终身浪漫,这除了神,谁也给不了你。”
文澜脸上的笑意一下消逝。像被什么狂风扫过,瞬间了无痕迹。
嘴角抹平了,她先前起亮色的脸只剩下裹着纱布造成的视觉脆弱。
无法进行眼神对视,彼此除了声音,没有其他交流方式,可一旦声音也停了,病房里就剩下死寂。
文澜沉默片刻,先喉间干哑地发声,“有时候我怀疑,你是不是恨我什么的,为什么总伤害我?”
对方刚才的言论,不是和那晚霍岩对她失去新鲜感的论调一模一样么。
因为承受不住她的浪漫与梦幻,霍岩要放开她了?
“你了解艺术吗?你觉得艺术是不接地气,整天做梦,随手弄弄,有钱就可以读的不上进行业?”文澜生气,声音微微扬。
“我不是这意思。”尹飞薇语气严肃,“我是看不惯你每天在医院等他的样子,第六天了,你一个疗程都结束了,他人呢?明天就出院啊,他人呢?”
又不客气指出,“你是没跟我叫过苦,可过去两年,你像放逐自己一样,你那些明信片、照片,是写了和拍了告诉我,你过得多么多姿多彩,可你心里有数,你有伤,而且那些伤和我们这种外人无关,你该恨霍岩,可你低声下气、委曲求全要来山城挽回他……”
尹飞薇声音都激动得抖了,“你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看你笑话……”
文澜突兀地打断,语气冷静,“谢谢这六天的陪伴,本来只有早晚敷药时不方便,可你弄得我像时时刻刻不能自理,这是幸福的折磨吧,我很谢谢你,但感情上我们理念不合,我不会因你连番的苦口婆心就认同你,甚至追随你,不可能,永远不可能。”
怕对方不能理解,直接告诉她,“我爱他,永远爱他。”
“你听明白吗?”又追加,“我永远爱他。”
音落,病房内只剩空调动静,嗡嗡嗡地又像唔唔唔,扰人心。
“他到底何德何能……”良久,吐槽似地一声,尹飞薇叹气,转移话题,“我烟瘾犯了,实在忍不了,楼下买包烟,你要零食还是水果?”
“什么都不要。”文澜笑了,“你回家都可以,没必要每天陪着。”
尹飞薇临走前,本性不改刺了她一句话,“我怕你想不开做傻事,每天陪着……”
声音渐远了,随着一声关门的动静,文澜挂在嘴角的笑意猛地跌落,像撑了许久终于松开挂在悬崖的指尖,痛彻心扉掉了下去。
她侧身,向着幕窗躺下。留下一个谁也看不穿的背影。
……
七月的最后一个夜晚,气温热辣。
眼科医院在山顶,山脚下就有个热门旅游景点,从前只是山城一条普通的山道,被外地人大惊小怪的捧红,从此人堆人水泄不通。
旅游的闹声,特意装饰的灯光,将山顶都受了影响,来往山顶的车辆,分不清是到下面旅游而找不到停车点停上来的,还是专程来医院的。
尹飞薇到了楼下,坐进自己好不容易才停到门前广场的保时捷车内,落下车窗打算散一会儿气,眼皮不经意一抬,就瞧到医院门前昏黄路灯下的一幕。
一辆深色高级商务轿车停在台阶前,公立医院设施陈旧,台阶长而陡,水泥地面灰暗冷色调,树木却因时光葱茏。
那辆车突兀,车身漆面亮而耀眼,车窗紧闭,尾灯闪,驾驶位的门先开,一位职业司机模样的年轻男人先下车,恭恭敬敬到后座打开车门,他微弯的背脊显示职业素养,也强烈暗示后座男人身份的不凡。
男人纤尘不染的皮鞋先落地,动作不算磋磨,一双长腿很快向停车场方向展示全貌,黑色也可能是其他深色的长裤裹在腿上挺括,商务衬衣下摆悉数收进腰内,他在头顶昏黄像在耐心讲着老故事的路灯光下,侧身露出时尚精致的半边脸孔。
无论是车,还是这个男人,都和陈旧老医院格格不入,夺人眼球。
尹飞薇无法不注意到。
七八点的夏夜光景,说迟不迟,说早不早。
司机打开后备箱,伸手要拎什么,男人先他一手,拎出一只果篮,接着,一个人不急不缓步上台阶,走向医院。
山城夏夜风燥热,男人背影挺拔、卓尔不群,那浑身的气度自他一露面,就大杀四方。
尹飞薇神情极度震惊。
……
安静病房内,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文澜皱起眉心,侧蜷着的身体微微动了动,被面立即发出沙沙声,那眉心的褶皱更深了,声音哑,“进来……”
耳畔是止住的咚咚声,随即拧门动静起,她看不见,听觉越发敏锐,先发制人的出声,“买东西这么快,还是又想起什么刺激我的话来补充?”
以为是尹飞薇。毕竟,她刚走没多久,可能忘记什么东西。
岂料来人却不吱声。
医院地面是软塑胶,可以吸音,来人大概站了一瞬,接着往她床头走来。
步履沉稳。
文澜听到一声重物放置在床头柜的动静。隐约带起塑料纸哗哗响。那可能是一个颇有分量的花篮或者果篮!
她立即扭过上身,长发覆盖半边脸颊、锁骨、胸脯,唇瓣微微张开,是吃惊的反应。
“怎么样。”磁性低沉的三个字,男人音,语气稍缓,三个字像是讲出三千字的效果,使得文澜空滞时间再次加长,反复琢磨这些字的来历与含义。
半晌,他的无声中,文澜耗尽心血般扯出一个半成功的笑,“霍……霍岩……”
“看起来很严重。”
这回是六个字,语气反应出他神情可能微微皱了下眉。
在关心她。
文澜庆幸自己眼睛被纱布裹住,不然得溃不成军,眼睛是心灵之窗,得泄露多少秘密与情谊啊,而这些会阻碍与他之间的和平发展。
一周前在工作室外林荫大道上的纠纷,几乎不堪回首。
她后怕又庆幸,继续将那个半成功的笑加深,使自己面容出自真心的自然,语气喜悦而低缓,“我在敷药,每天两次,为了防止我捣乱,医生就裹了纱布不准睁开眼,其实好得差不多了,明天就出院。”
“明天。”他无意义般地重复这两个字。
“嗯。”文澜慎重点头,又问,“你刚出差回来?”
“是。”这个利索的回答其实很疏离,放在以前,他该温柔告诉她,这趟出差有多么无聊或者成果斐然。
两人没有眼神对视,霍岩具体站在什么位置,文澜不得而知。
她只是凭感觉,用裹着纱布的脸稍稍侧转,他可能就站在她床畔,但至少两米远的距离。
闻声,她秀眉明显簇起,不自知地苍白着脸色,柔声,“你注意身体啊。”
“钱赚不完。别老拼命。”
“歇一歇。”
她不知道霍岩此时什么脸色,只是在自己的絮叨中,缓缓坐正身体,后背妥善贴住靠枕时,她声音才停了,微有些不好意思的翘起嘴角,“怎么不说话?”
又紧接着,“不是来看我?”
言下之意,她是病人,他最起码得有探望病人的耐心吧。
陪她说说话,谈谈笑。
而他已然不是从前那个以她为重心的男人了,在她的一系列关心后,语气仍显冷淡地,“你保重好自己。”
“哦。”文澜微微有些打击,不过没关系,她一瞬后就满血复活,“你送我花了?”
“果篮。”
“好啊。”文澜雀跃,从今往后喜爱果篮。
她脸上高兴着,柔柔问,“都有些什么?”
“要吃吗。”
这句总算有为她服务精神了。文澜可不管是不是自己“逼”出来的,感动地几乎一哽声,“你帮我弄……”
为什么她看不见,看不见两人这么心平气和相处时的点点滴滴,看不见他今晚的穿着、出差奔波回来的健康与否,还有他的眼睛,有时候她都快忘了霍岩漆黑双眸的样子,里面情感丰富,只是不再属于她。
这么一想,看不见似乎也挺好的。
“霍岩……”听到他洗好水果出来的动静,文澜困在一团漆黑里,手掌想触摸他,又不敢,只好扣着被角一再克制,“想吃晴王……”
他动静微顿,似乎为难了他一样。文澜随即笑,“没有,你弄什么我吃什么。”
霍岩于是将一只果盘递给她。
文澜的手指先接触到瓷器的边缘,很凉的质地,这间房里的东西都是周琳从万晨配备,这款瓷器是来自德国的名瓷品牌梅森。
“你坐。”隔着梅森精良的质地与他非实质的一触,文澜五味杂陈牵动嘴角,他们在海市家里的瓷器也全是梅森呢。
接着手指触到清凉的水珠,那水珠一颗颗挂在饱满果实上,于黑暗中都似感觉到对方的晶莹剔透。
笑意一滞,瞬息后,重新散开,她似乎立即连头发丝都开心快乐起来,晴王……
盘子里正是她一向喜爱的葡萄品种。
房间寂静,他也隔得远,皮质扶手椅偶尔发出与衣料摩擦的微响,他应该难以解释自己仍然记得她喜好这件事吧。
这不算爱吗?
或许文澜真的走火入魔,在蛛丝马迹里寻找他仍然在乎自己的证据,这足以使她高兴上好一程,接着,又在满室的寂静中重回深渊。
“我要叉子。”眉心微微蹙,她语气里的雀跃终于消散,下落的嘴角展示出在他面前一惯的骄矜。
尹飞薇临走前关闭了大灯,只有床头壁灯微微亮,整间病房布局简单一目了然,除了病床,两张床头柜,最显眼的就是背对入门墙而放的皮质扶手椅。
这张周琳从万晨酒店带过来的高档家具是给文澜坐着放松的,她在上头时喜欢面对幕窗,俯瞰山城夜景,气质懒散偶尔欢快,此时坐在上头的男人则面目不清。
修长指骨垂放在膝头,听到她话,指尖微微动,接着没两秒做出反应,在弱光下取过床头果叉,细心地站起身,用热水烫了后,带着热度的交给她。
文澜眉头继续拧,接过叉子时碰到他食指,他转瞬离去,椅子没有动静,他仍然站在她床畔,但心已然走远。
文澜试着从瓷盘里叉住葡萄,显而易见的她屡次失败,叉尖在盘子里发出刺耳的呐喊,她手劲儿不减,如果他继续没动静,她将立即质问他,这就是你说的永远做我后盾?
暴躁起来,谁都别想好好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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