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解惑

雨停了有一阵子了。

但雨水没有洗去仇恨,甚至连悲伤都无法洗去。

行行走进无心的房间,见无心斜靠在床上,盯着手上拿着的狼牙项坠出神,看上去是那么落寞。

小姑娘面色铁青地朝他走去,面露凶光地看了他一会儿,最终还是靠着他的床抱着腿蹲坐在了地上。

无心有些意外,把玩起手上的狼牙项坠,目不斜视,“你不去找萧远,你找我做什么?”

行行咬牙:“我找你拼命。”

无心对行行的狠话视若罔闻。

“哦,你怎么回来的?”

“萧远送我回来的。”

“那他人呢?”

“不知道……”

萧远单手提着那把巨刃,背着那个被他点了穴道的陌生少年,送她回到客栈后,一句话没说就走了,可把小姑娘担心坏了。

她不知道萧远去了哪里,只能找无心责问。

“你为什么要对他说那些?就算他不是你的亲哥哥,你们小时候也一起做过一段时间兄弟吧?难道就没有那么一丁点的兄弟情谊吗?”

她和孟长帆不也是这样的组合,她可是把孟长帆当做亲哥哥来着。

无心沉默不语。

行行心里气得很,又觉得这事属于造化弄人,谁都没错,但她喜欢萧远,心总是向着他的。

她见无心不说话,接着絮絮叨叨道:“你父母一直不告诉他他是被收养的,不就是不希望他知道吗,你为什么要告诉他……无心,你真的那么恨他吗……?”

无心将项链重新挂回脖子上,他神情晦暗,心里乱得很,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道:“刚才那个少年,名叫方敬。”

行行莫名转头看他,谁问他这个了?

“三年前,我第一次执行任务,就是要我杀了他们全家。他父亲是个单独走镖的,镖送到了,但是也得罪了一些人。”

“那些人是名门正派,不方便亲自动手,就找上了慈悲门。”

他说到这句话时,语气里满是轻蔑。

“那年我十三岁,他哥哥把他护在身后,他全家人都把他护在身后,让他快逃。”

“我杀了他们全家,却放过了他,我让他离开这个地方。”

他说完大笑起来,行行却觉得他在哭。

无心笑了一阵子后,陡然停下,整个人都变得狠戾,他的眼神在黑夜中犹如雄鹰一样犀利。

“当初我真该杀了他。”

行行猛地站起来,她一路上跟着萧远,一直没有说话,她没说话,萧远也没说话。

她一直在反复思考萧远对无心说的话,也在思考无心对萧远说的话。

她觉得他们兄弟两个谁都没有错。

错的另有其人,错的是杀了他们父母的人,错的人是慈悲门的门主无量。

可为什么是他们两个在痛苦的泥沼里苦苦挣扎,不得解脱?

这不公平。

行行握紧了拳头,她全身颤抖道:“你不该杀他。”

无心神情不屑,仿佛在看笑话一样看着站在自己床头的小姑娘。

“是吗?你也看到了,方敬整个人都被仇恨吞没了,变成了一头怪物。”

“而这头怪物,是因为我当初的心慈手软才被制造了出来。”

“萧远说我不该杀他,你也说我不该杀他,好,那你告诉我一个我不该杀他的理由。”

行行眼神中露出同情,那是无心不想看的,可偏偏,萧远和她、每个人都这么看他。

无心别过头。

行行犹豫了很久,才轻声道:“因为他认得你。”

无心一怔,回头看她,“什么?”

“无心……”小姑娘伤感地看着他,她看了他很久,“你脸上的蚩尤面具,是什么时候戴上去的?是不是杀了方敬全家之后……才戴上去的?”

“你戴上蚩尤面具,一方面是为了让人都害怕你,另一方面难道不是因为,在你杀人的时候,你不愿意承认你是萧澈吗?”

无心神色凛然一变,他眼底的笑意彻底没了。

行行眼中有泪,仿若哀求:“无心,你不要杀他,你杀了他……就彻底杀死了萧澈,就彻底杀死了你自己。”

“你都明白,萧远也明白,我也明白。可是你装作不明白……”

“萧澈……”

她唤他真正的名字,在眼眶中打滚的泪水终于汹涌地落下。

“你是不是恨自己活了下来?”

她话音刚落,无心突然从床上跃起,双手如鹰爪般掐住了行行的脖子,将她压在床架上,他双眼通红,仿佛有怒火在他的眼中燃烧。

行行一动不动,没有挣扎,也没有呼救。

她艰难伸出双臂,将无心抱在怀里,紧紧抱着他,就像抱着一个年幼的、受到了惊吓的孩子。

无心渐渐松手,最后在她怀中泣不成声。

也许是昨天晚上下过雨的关系,隔日天气阴沉,青石板也没有干透。

四人正准备骑马上路,小姑娘却一直在打喷嚏,脸颊也红彤彤的,忘山正打算去摸小姑娘的额头,却被无心抢先了一步。

忘山愣了一下,这两人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她看向萧远,萧远看上去也有些惊讶。

无心一摸小姑娘脑袋,就知道她一定是着凉生病了,毕竟昨天她到他房间的时候像个水鬼一样,浑身湿漉漉的。

这没练过武的人身体底子就是差,无心在内心默默嫌弃。

忘山见无心表情,大概也明白行行受凉生病了,便提议道:“前段时间我们一直在赶路,不如趁今日休息一下吧?”

行行打了一下无心的手,逞强道:“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吧,我觉得我能行……”

她还没说完,就听无心和萧远齐声道:“你不行。”

行行:行,我不行。

忘山懂得一些医术,替小姑娘抓了几副退寒的药,借了客栈的厨房熬完了送进小姑娘的房间,却见无心也在行行的房间里。

无心很自然地将忘山端来的药碗接过,忘山看了看在床上被捆成个大粽子的行行,不是很放心,但见行行朝她点点头,忘山这才离开。

无心大概以前从未伺候过人喝药,一句话都不说,拿着药碗就往小姑娘嘴里灌。

小姑娘被呛得连连咳嗽,连脖子都咳红了。

好半天才说出话来,“臭无心,你谋杀啊?”

无心:……

无心想了想:真麻烦,不会喂。

干脆将碗往小姑娘手里一放,嫌弃道:“自己喝。”

行行很少生病,自然也很少喝药,这药刚才被无心冷不丁地硬灌了些进去,可把她苦死了。

她把碗塞回给无心,蹙眉道:“现在不喝,一会儿再喝。”

无心呵呵:“现在喝,你不喝,我灌了。”

小姑娘欲哭无泪,她刚才为什么要让忘山姐姐走。

但见无心真的打算把药往她嘴里灌了,行行赶紧自己端好,看了药碗一眼,痛下决心,一闭眼,一口气给闷了,颇为豪壮。

闷完药的小姑娘吐了吐舌头:“我想吃蜜饯呜呜呜……”

无心继续呵呵:“那是什么东西?”

小姑娘最后从恶魔手里只讨来了一杯清水漱了漱口,喉咙间的药味久久不散。

行行气愤极了,这小子是真没良心,谁昨天才在她怀里嗷嗷哭过?等等……难道这就是现在他折腾自己的原因?

小姑娘简约明了,只想快把这尊恶魔请走:“你放心,昨天你嗷嗷哭的事情我一定不会说出去。”

无心一张脸立马沉了下来,双颊微微泛红,连声音都透着一股羞涩:“闭嘴,谁跟你说这个了?”

行行见他这番模样,心情大好。

但她转念一想,若不是为了封住她的口,他在这里杵着做什么呢?

小姑娘本来就病着,晕晕乎乎的,只想睡会儿觉,不耐烦道:“那你要跟我说什么?”

无心冷着一张脸:“我从不欠人情。”

行行:所以灌我药还人情?是这个意思吗?

无心目光微沉,仿佛在做什么众大的决定,行行很少见他如此严肃,也不由紧张起来。

“你那天嗷嗷哭,跟我说,你喜欢萧远,不想离开他。但是萧远打算离开你,对吗?”

行行一愣,怎么……怎么戳人家肺管子,提人家伤心事?这也是他还人情的一部分?

她刚想气恼地赶他走,就听无心严肃道:“你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说要回停云阁吗?”

行行神色又茫然又凄楚,缓缓道:“我不知道,但我想过了……可能是我一直连累他……自己也没什么长进……我对他来说就是个累赘,所以……”

她正一刻不停地反省自己,就听无心冰冷的声音传来。

“因为他快死了。”

行行完全怔住了,她原本就在发热,此刻简直就像进入了一个冰窖。

“什……什么?”

“他热毒复发了,每天晚上都在运功压制。”

“行行……”无心心中不忍,他知道小姑娘一会儿反应过来后,一定要伤心死了。

但他还是一字一字说出了口。

“他快死了。”

怪不得……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她翻他窗户那天,听见了他的闷哼声,是因为他在运功压制热毒;她想碰他,他却有意躲闪,是因为她怕他摸到他的体温。

他已经连自己身体的温度都无法控制了吗……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约莫几息之后,行行冷静道:“所以他之前把我托付给你,是因为他知道他自己快死了?”

无心有些意外,但又很快释然,他之前在陆府外抓她那次就看出来了,她很坚强,也许比他想得更加坚强。

他朝小姑娘点了点头。

“他还有多少时间?”

“我不知道……”

萧远……萧远多少有点异于常人,按理说,当年他就不可能在他师父打他的那掌下活下来。

但他不仅活下来了,还活了很久。

要不是他在陆府外打伤他的第二掌,也许他可以靠内力压制荼毘掌的毒性就这样活一辈子。

无心摇了摇头,他实在无法估量,“他既然说,等将你送到吴山涧后就回停云阁,估计就在这几个月了……”

小姑娘倔强抬头看他,仿佛不肯接受这件事,她的双眼已通红,但她硬是让泪水一滴都不落下。

“你不打算救他吗?”

无心以沉默回应,他只能沉默,只因他不知道怎么救他,甚至……如果有救治之法的话,他不知道自己应该不应该救他。

“好,你不打算救他,没关系。”

无心抬眸,但见小姑娘神色刚毅,目光如炬。

“我来救他。”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入v啦,将有万字肥更凌晨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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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透一下:下一章行行和萧远终于定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