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5
晕了的钟诚被拖走了去,那黑衣男子转身绕过屏风,瞧着眼前男子。
这屏风后面之人自然正是苏炼。
苏炼身材高大,偏瘦,双颊也有些瘦,颊边微微有些雪光。
苏炼五官皆生得出色,不过最出挑的还是他那一双眼。那双眼往上抬时,有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冷锐,可若眼皮下垂时,又仿佛有一股微凉的悲悯。那么就会让人生出一种错觉,忘却他沐血杀伐的凌厉。
此刻他身作常服,换一身杏衫。到了时辰,便有仆从送上餐食。
他今日餐食谓之三白饭,一碟生白萝卜,一碗米饭,一碟盐。午时他通常吃得不多,以免因饱食影响思绪。到了晚食,便算难以下咽,苏炼也会吃些肉食补充身体所需。
苏司主厌食也非一日,只是他素有自制力,哪怕食难下咽,也会逼得自己吃些该吃的东西。
就好似这午膳,如今时下还流行一日两餐,中午至多咽些点心茶水。苏炼会稍微补充一些能量,却吃得清寡之极。
他嚼着沾了些许盐的生萝卜时,一旁还有下属向他汇报工作。
自己不能看时,苏炼自有吐词清楚的专业下属给他充当人工语音,如此又能节约些许时间。
顾公已辞官回乡,回老家和县养病。不过就算如此,典狱司的探子似无孔不入,将和县顾家发生些许事情都记载得极之详细。
“新收婢女林滢,年十二,父杨槐为县中书吏,母杨红善梳头。滢排行第九,九岁时已随母出入别户,学其母手艺。杨家并无官亲,亲友皆贫,有一堂亲杨淮于州府经商颇富,不过久无来往。”
“顾公收其为婢,似有意教其验尸勘验之术。滢此人善盘算,其性甚狡!”
苏炼听到了这儿,筷子微微一顿,轻轻嗯了一声,似若有所思。
林滢跟新室友吹八卦聊天时候,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在苏炼跟前有姓名。
她非但有姓名,还得了个其性甚狡的点评。
包括她那些为搞到顾家这份工作上跳下窜各式骚操作,也被接下来卷宗记载盘得通透详细。典狱司搞记录的探子有点子文笔,一个狡诈少女形象顿时跃然纸上。
苏炼顿了一下的筷子已经重新夹住一枚生萝卜,蘸蘸盐。
在场的典狱司下属也对这种挖根究底的监视方式习以为常,也并不觉得典狱司的企业文化能有什么问题。
也不仅仅针对顾公,对于任何值得关注之人,典狱司都十分上心。
上月礼部侍郎兼侍中书舍人王重光请辞,据闻也马车向南,近来也到了和县。
王公才华横溢,几起几落,曾教授过皇子学问。据闻他离京之际,二皇子亲至相送。王公只感慨一声,并未下马详叙。
此等要紧之人,就如顾公一样,都需典狱司仔细关注监视。
一夜好眠,早起的林滢精神充沛,神采奕奕。
她身材削瘦,顾家有现成成衣,也分了她一套新衫。她应聘时力求衣衫整洁,选了一件稍新的衣衫,可自然没有顾家新衣这般鲜润了。
林滢换上新衣后,就像是一朵花儿般冉冉绽放,平添几分俏丽。
她打扮好了后,又对水照了照,只觉得自己打扮得整整齐齐,又十分精神,她瞧着也满意。
领她去见王公的白嬷嬷显然是夫人器重心腹,也更显见这位王公是要紧之事。
白嬷嬷叮嘱她见到王公时要恭顺、敬重,不可失了礼数。林滢一一应承,心里也有点数了。
白嬷嬷见她是个机灵人,心下也稍稍放心。
林滢虽刚刚入府,可已然显得是个懂事之人。
然后林滢在书房内见到了这位德高望重的王公。王公略微肥胖,面容和蔼,生三络长须,一看就是个吃货身材,观之可亲。
他对林滢态度也很好,问她:“顾公的定案集,你看过没有?”
林滢小心回答:“如今正在看。”
说着她轻轻将一本定案集拿出来。
定案集是顾公所著,年前出版。据说顾公并不满意,还有意修改。
林滢的这本定案集是放在她的小单间,和文房四宝摆在一起。
顾公善断案,这本定案集就是他根据经验亲手所著。本书分检规、鉴死、探痕、杂说四部分。检规是官府日常验尸规范,里面详细记载大胤验尸流程。仵作初验之后,还需当地官员复检签字。
鉴死和探痕分别指法医与法证,至于杂说,则是顾公这些年所断真实奇案、疑案整理成例。
林滢这一本还被尹惜华详细做注,以林滢文化水平也能看懂。
王公也不立马给林滢上课,而是跟林滢闲聊,跟她聊职业前景,也就是如今大胤仵作现状。
上课先不急,他先给孩子立个目标。
为了改善治安和提高本地官员督促破案的积极性,朝廷将官员辖下命案侦破作为工作考核的一部分,影响他们以后的升职加薪,又令凡仵作验尸,县尉之类的武官也要人在现场,跟仵作共同观视。
以和县为例,宋知县是本县的行政长官,他除了收税、劝耕、教化等工作,还要管本县境内的凶杀案。若凶案不破,对于宋知县的履历就会格外不利。
本县县尉主要工作是缉盗、杀贼,若本县周围出现猛兽伤人,也归县尉处理。本来是个打打杀杀的工作,但若本县发生凶杀案,按照规定,他应该到现场跟仵作一并验尸。并且,县尉应当在仵作验尸完毕后翻阅检查,最后签字。
然而县令是经科考上来的官,县尉主要工作是缉盗和维护治安,那么他们也很难具有专业的验尸知识。
顾公以善断冤狱闻名,可顾公干过的本职工作也是知州,又或者是平乱的招讨使。顾公是善于断狱,但并不是每一个父母官都能有这份断狱之才。试问整个大胤,又能有几个顾公?
所以各地凶杀案验尸,很大程度上还得依赖专业的仵作。
但这就很有说头了。
仵作身份远低于官员,工资其实并不丰厚。朝廷在各地兴建学堂,还有专门的武经馆,用来栽培国家未来文武方面人才。为保证家族不衰,一些大家族也会从祖产中拨出一块田地,以这块田的收益办学堂,供族人读书。
但仵作呢,则并没有什么系统性的教育系统。大胤的仵作大都文化水平不高,许多都不识字。通常都是老仵作以带学徒方式带新手,口口相传的一些经验总会容易有疏漏。
这一来仵作地位不高,编制不过是吏,在某些朝代甚至可能会被划为贱籍。简单归纳就是钱少事多活儿脏,人家自然不可能有太大工作热情。
再来就算有某个仵作有理想,想要为理想发光发热,也被文化水平限制了发展。
那么若要改变现状,最重要的就是提高仵作本身素质。
王公一番话,也让林滢如醍醐贯顶。
诚如王公所言,她想起后世那些善于断案的传奇人物,什么黑面包公,狄胖胖,都是当世名臣。最有名的,当然是号称法医之父的宋慈。
但却没有哪位仵作、捕头,作为法医法证的领军人物被传颂于世。
王公是告诉她,她文化水平和职业认可感决定了她在这一行的个人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