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斗鬼
谢缨长腿微微曲起,抻头看向阿宁,瞥见那白壁沉玉般的颈侧开了密密麻麻的红蕊,他低头凑近,薄唇轻抿。
阿宁微微僵住,车厢逼仄,谢缨这个样子,叫她耳廓被这人温热的呼吸濡湿成一片微红。
孙群芳也皱眉看过来,摸了摸阿宁微微泛红的肌肤,“应当是木棉花癣,又受了外风,才起了红斑。”
“怪道这会子有点痒”,阿宁伸手去抓,“从前倒没发现还有这症结。”
这花癣在说话的几息间变得渐弱渐无,看着像是给羊奶羹醺上了几分炉火,颇为可口。
“别弄。”
谢缨手疾眼快地抓住阿宁动作的手,剑眉紧锁,“别去碰它,外风一事可大可小,我叫杜鹃送些擦药与你。”
见阿宁乖巧应下,他挑了挑眼角,眸中尽是笑意,“此花在南边一带繁茂,便是上京也不过种了几年,阿宁没见过也是正常。”
“说来若不是蔺太后爱念故土芬芳,咱们也没机会看这红艳艳的花。”
他耸了耸肩靠在车厢上,一派毫不在意的样子,可阿宁却觉得这人怎么看都像是在讥讽。
谢缨生得瑰逸卓绝,这副做派若是别人做难免会猥琐臃恶,但落到他身上,一身懒洋洋的矜贵。
颈侧不再热痒,阿宁整饬嫩芽绿的衣襟,“那这木棉花可是大将军移植过来的?”
整个大燕只有一位不带任何前衔称之,但无人不晓其姓甚名谁的人,便是西南长衡军首领兼西南节度使,声名显赫的大将军蔺争。
民间盛传,大燕除莲白神山外,还有三座大山——辽东薛启、西南蔺争与天子脚下谢长敬。
高台寒甲,银刀金汤,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护得大燕百年安无虞,荞麦长青青。
“并不是”,谢缨敲了敲桌案,关节润白,“是那位镇守中州五社的蔺侯。”
蔺家能一举成为大燕的第一世家,其实力不言而喻,除了有蔺太后这位雷厉风行的掌权者,更多的缘由在于氏族里出了蔺氏双星,蔺争与其双生兄长蔺荣。
蔺争戍守西南边关,兹望西域与大凉,蔺荣任司中州五社,掌青州,泽州,平阳,锦川,渝州各地军务,如今正位于五社中被子杨河绕生、与大凉最近的渝州。
想起中州那位侯爷的肆无忌惮,车内三人均不再言语,以免扰了兴致。
车外马夫“吁”了一声将马车停稳,阿宁坐的有点久,难免雀跃。
她被谢缨护着下了马车,见面前是上京最繁华的百花巷,眼睛一亮,朝前迈出。
谢缨示意杜鹃跟上,转头淡漠地看向示意自己留下的孙群芳。
齐国公府的嫡长女,端庄淑惠,落落大方。
她迎向少年不和善的目光,直截了当地开口:“敢问小谢侯,如此待我表妹,是为何?”
“是年幼相伴的情分?还是念之不忘的胸臆?”
这也是齐国公夫人叫她跟过来的用意,他们有所耳闻阿宁在辽东的过往,心中怜惜不已。薛敖谢缨都身负盛名,他们实在担心小姑娘再为情所困。
“都不算”,谢缨凝眉思索,继而笑得和煦,“若非要说出一个缘由,可说是儿时种种太过快活,叫我扫不净那方喧闹的小院。”
“她是已知的变数和未定的夙愿。”
“不过”,谢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喉间低沉,“我定会得偿所愿。”
孙群芳直到走进兰枝楼,都还在想,谢缨口中的变数和夙愿到底指的是什么?
直到看到阿宁与秦家的孽障站在一处时,骤然发觉身旁的谢缨面色阴沉。
秦东来本就对阿宁喜欢的紧,少年慕艾,第一次在风雪中里见了阿宁以为是神山上的仙女,后来虽是吃了些苦头,但也总把人放在心上。
“陆..陆姑娘,你怎的在此处?”,说完又脸色一变,“姓薛的也在这不成?!”
完犊子,腿又开始绞着筋的疼。
“他不在。”
阿宁看着他,脸色微白。
从离开辽东后,除了自己没人会和她说起薛敖,那人就像是佛偈前多摇出来的一只签。
除了自己,没人知道她有多想要解清这远在天边近在咫尺的三昧。
头上的菩萨悲天悯人,梦中的雪獒恍若天神。
“那就好,那就好...”
“什么好?”
“当然是没人阻我与姑娘交好!”
秦东来扬眉抬头,脸上刚堆砌出来的笑意霎时荡灭无踪。
若说他怕薛敖的鞭子还算情有可原,可面对一脸笑意的谢缨时,却是从骨缝里打颤。
像谢缨这种数一数二的天之骄子,与他这等纨绔自是玩不到一堆去,只是去年年初他被抬回上京,刚解了禁足后,却在一日正午吃酒后被谢缨堵在了深巷里。
他的那柄重黎枪无人不知,以往他只觉得这兵器锐利漂亮,可当枪尖悬在他眼球上时,才知道它有多叫人头皮发麻。
他颤巍巍地威胁谢缨,那红衣少年听罢眨了眨眼,将红缨枪杵在地上,撑着枪柄。
谢缨虽是在笑,可秦东来却在郎朗中日下出了一身冷汗。
“你该庆幸这双爪子争气,没敢作怪碰到她”,秦东来看着他露出两排齿贝,觉得洁白又森然,“不然,秦家不能死一位公子,但上京未尝不可多一具无头尸。”
想到此,秦东来打了个冷颤,猛地摇头。
“听闻你长嫂在寻你?”
谢缨言语温润,可秦东来却手忙脚乱地应下,连看一眼他身旁的阿宁都不敢,疾步走了出去,慌乱中碰到了门口的女客,惹得几声嗔骂也顾不得。
待出了楼,他才反应过来,他大哥秦硕连定亲都未有,他哪来的长嫂!
“小姐,可被撞疼了?”
“未曾”,蔺锦书压下声音,下巴朝着阿宁的方向微抬,“那就是陆鹤卿的妹子?”
侍女望过去,见是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一身芰荷绿的衣裙捻青明润,穿在她身上像是掐了尖儿的菱角,温软鲜妍。
“正是,听闻她与小谢候交好,如今暂住齐国公府内。”
蔺锦书点点头,回身走了出去。
阿宁奇怪地望向门口,见她如此,孙群芳笑道:“那位是禁军的南衙骁骑统领之女,蔺锦书。”
又补充道:“蔺家这位嫡长女,秀外慧中,博物洽闻,对女子极为友善,但对男子…能让她赞上一句的也就只有鹤卿表哥了。”
阿宁了然,又在这座上京最大的兰枝楼中给国公府众人挑了东西才坐上回府的马车。
孙群芳一双眼睛自打阿宁在百花巷豪掷千金的时候便瞪的滚圆。
“阿宁,你哪来的这么多钱银?又怎的买这么多铺面宅子?”
阿宁脸色微红,腼腆笑道:“因为要做生意啊,兄长如今赴春闱约,我需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自打服了雪渠花心,她一身沉疾已好的七七八八,又见上京繁华盛景,不免动了些心思。
孙群芳点头,心中咂舌辽东陆氏的泼天富贵。
待到了国公府,阿宁正喊人搬一车的东西,却被谢缨托着腋下稳稳放在了马上,他旋身跳上,将阿宁抱在怀中,拽着缰绳跑开。
孙群芳大惊,忙喊他要做什么。
谢缨接过杜鹃扔过来的黑色斗篷,将阿宁兜头罩下,以免身上沾染木棉花粉,扬蹄之际大声回道:“春光好处,当属我绿云山武子堂!”
...
雪光乍现,文枫手起刀落,迎面砍下。
银袍少年经过一番车轮战已是强弩之末,他甩出朔着寒辉的长鞭,缠住高大的黑棘杖,借势跃起,将自己掷到文枫上空,一脚踢向她的肩头。
薛敖将人踹倒在斗鬼场上,手中凛凛雪鞭不收,抬眸看向场外的薛启。
“世子威武!”
“十三俊儿的很,连抽人都漂亮。”
“这一脚妙啊,把我娘都打趴下了!”
场外围观的小将此起彼伏地叫起好来,望向薛敖挺拔的身影嚷的更欢。文枫瞪了眼场外声音最大的文英,苦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和沙。
她面向薛启拱手道:“王爷,世子已连战我等五人,未有败绩。”
薛启点头,示意她退下,心知若是适才薛敖那脚踢在了她脑袋上,必会当场殒命。
又看着虽是冷脸却泄露出几分得意的薛敖,暗自发笑。
这憨货自打养好了身体就看谁都是一副不顺眼的模样,整日立着两根眉毛穿梭在军营里,像是满军都欠了他的钱。
薛启看着实在是烦,便让自己的几位得力部将收拾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番,却未料这五人都制不得他。
现下赢了这五场更是助长他气焰。
不过,这才是他薛启的儿子。
初经无常世事,也曾氐惆低迷,失去所爱,丢掉傲气,但只要站在辉辉日光下,便是银鞭年少,雪浪翻空,意气自飞扬。
欲与青云乘,当拭一身锈。
薛敖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只是觉得烦,看什么都烦。
他手腕翻转,小臂猛地用力,十三雪渠顺势绞紧,一把将缠住的黑棘杖连根拔起,在泥土雪沙中将硕大的黑棘抛在薛启面前。
场中场外一片寂静,少顷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天爷”,而后便听取斗鬼场上哇声一片。
那可是黑棘杖,顺天而生的利物,十几个壮年男子都推不倒的东西,竟被薛敖拔出。
实在是,勇冠三军。
薛启拧眉,“你想要什么?”
听他般问,薛敖忙道:“我要去上京!”
“去上京?”,薛启气笑了,问道:“薛敖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
薛敖握紧长鞭,手背青筋毕露。藩王之子,怎能随意进京。
他咬紧牙关,“那我要...”
“问你你就要,哪来的脸?”
薛启嗤了一声,转头看向一脸震惊的古叔:“地底下还有多少个?”
古叔从那黑棘杖中回过神,答道:“坎夷那被世子打废后,还有一百零九个。”
说的是“鬼”,为祸辽东城被关在斗鬼场下的罪大恶极之人。
薛启瞅了怒目而视的薛敖一眼,“你将这底下所有的‘鬼’打服了制服了,我便应允你一件事。”
“敢应吗?”
薛敖扫视场外众人,沉声应道:“有何不敢。”
古叔立马制止大喊:“世子!”
这帮“鬼”是四国境内最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其中不乏架海擎天之人,一个两个倒还好,一百零九个岂不是要被拖死!
薛敖不理他,看着薛启心情甚好的信步回身,突然开口:“我娘昨个说,要你今日辰时务必回府一趟。”
薛启一顿,听见身旁古叔小声道:“王爷,已经午时了。”
薛启瞪着薛敖大吼:“兔崽子不早说!”
少年露出今年以来的第一个笑容,洁白的牙齿在日光照耀下闪到了他爹的眼睛。
“我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大儿,麻麻等着你快点去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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