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如同是潜意识想要补完未完成的回忆,这天晚上,陶思稚梦到了第一次见到蒋太太的后续。

陶思稚的梦境通常是对事件的完整重现,他梦到自己坐在蒋太太的车上,在蒋舸身边,回答了一些蒋太太提出的问题。

得知他家里没人以后,蒋太太坚持要带陶思稚回家吃饭,她问陶思稚:“思稚,你喜欢吃什么,或者有没有什么忌口的?我打电话跟煮饭的阿姨说。”

“哦,”陶思稚想了想,尝试告诉蒋太太,“我不太喜欢吃那种咬起来会发出声音的东西。”

蒋太太回头看了他一眼,看上去有点迷惑,陶思稚解释:“比如芹菜和黄瓜。”

“还有腌制食品,”陶思稚说,“比如泡菜。”

“……”蒋太太安静了一会儿,说,“我问问你哥哥。”

她给陶思远打了个电话,陶思稚坐在后座,隐约听到他哥在那头感谢蒋太太,还听到断续的只言片语。比如“给他一碗饭”和“他自己会避开不爱吃的菜”。

她挂下电话,回头笑眯眯地对陶思稚说:“阿姨知道了。”

陶思稚跟她对视着,说“谢谢”。从蒋太太刚才的沉默,他也能够判断出自己必然又说了错的话或者做了错的事,就对她道歉:“我有点麻烦,对不起。”

“这有什么麻烦!”蒋太太摆摆手。

蒋舸坐在边上,背向后仰,贴着后座的椅背,玩着手机,好像对他们的交谈不感兴趣,没有说话。

蒋舸家很大,有花园景观,下车后,从旋转的室外楼梯走上半层,才能进门。房子客厅挑得很高,窗帘只拉了一半,落地窗外有大片绿色的草坪,夕阳把草边照成了金色,非常美丽。

餐厅在二楼,陶思稚跟着他们走上去,做饭的阿姨正在将做好的菜摆出来。

蒋太太低声跟她说了几句话,她给陶思稚盛了很满的一碗饭,比蒋舸的还要满。

看到陶思稚的碗的时候,蒋舸不知道为什么笑了笑。

他笑得很轻,不过还是被陶思稚听到了。陶思稚转过头看他,他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目光。

那天蒋舸穿着校服的白衬衫。陶思稚还在穿长袖,蒋舸已经穿短袖,他的手臂很长,手很大,肌肉的线条像画像里会有的,肤色十分健康。

他头发理得很短,眉骨微隆,鼻梁挺直,轮廓分明,线条也很流畅,是非常好看的,陶思稚看着他,但他没有看陶思稚,脸上也没有表情。

陶思稚看不出他是在生气,还是在想什么事情。

很快,他们开始吃饭了。蒋太太在饭桌上说话,提到了学校,还有蒋舸的成绩。

“明德的课程是不是都很难啊,”她问陶思稚,但是还没等陶思稚回答,她就又接着说,“蒋舸的第一次小考成绩不太好,我有点担心。他以前的学校虽然是双学籍,但是学得跟你们好像都不太一样。我和他爸爸给学校捐了一栋新的图书馆,学校才让他进去。”

事实上,陶思稚并不清楚蒋舸的课程设置,他在学校的数理先修班,蒋舸在平凡的普通班,两个班级课程都是不同的。

“以后蒋舸有不会的,你可不可以帮帮他呢?”蒋太太说。

陶思稚刚想说话,蒋舸突然开口:“妈,能不能别说了。”

他的声音又很低,眉头紧皱,看着蒋太太。蒋太太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低头吃了几口饭,又招呼陶思稚多吃点。

陶思稚不知道蒋舸和蒋太太感觉如何,但是这一顿晚饭,他吃得很是高兴,他发现蒋舸家的阿姨做饭很合他的口味,食材搭配健康,摆盘也很整齐。陶思稚吃得很饱,饱到昏昏欲睡。

饭后,陶思稚想要回家了。

“蒋舸,你送思稚回家吧,”蒋太太说,“你们两个青少年,肯定有别的话要说,妈妈就不打扰你们了。”

蒋舸看了看她,又看看陶思稚,似乎不大情愿地往门外走。

四月末的夜风之中,夹带着新草和不知名的花的香气。

陶思稚跟在蒋舸身后,看昏黄的落地灯光笼罩他。风就这样轻轻地吹过蒋舸,又吹到了陶思稚脸庞和衬衫上来。

坐进车里,轿车开过蒋舸家外的一片银杏树林时,陶思稚问蒋舸:“蒋舸,你为什么转学啊。”他想知道蒋舸到底打不打人。

但蒋舸给了陶思稚一个无情的回答,他瞥了陶思稚一眼,反问:“你为什么抽不到卡啊。”

陶思稚沉默了几秒,又对蒋舸说:“如果你有不会的题目,可以问我,我会帮助你的。”

“我没有不会的。”蒋舸冷冷地说。

“有吧,”陶思稚提出异议,“我看到你桌子上放的抽奖抽来的名师改卷了,错了一半。”

蒋舸皱终于把脸转向他,起了眉头:“陶思稚,你脑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能不说话了吗?”

陶思稚只好不说话了。

蒋舸家离陶思稚家有一段距离,陶思稚看了一会儿窗外,觉得飞速向后的树木、房屋和灯让他头晕,就拿出了手机,打开游戏论坛。

他的帖子增加了很多新的回复,消息提示的小图标在右上方一闪一闪的。他先点入了首页编辑,更新主贴,把今天抽到的9张新卡和新的SSR添加进去,改了标题,将后缀改成“4.30大新”,然后才点进提示,阅读了起来。

看了几条,他发现蒋舸靠过来了一些,眼睛往自己手机上瞟。

“什么东西,”可能是为了看得更清楚些,蒋舸又靠过来一点点,表情怪异地读陶思稚帖子里的回复,“‘恭喜楼主转运’,‘蹭蹭好运’。”

“蹭我吗。”他说。

陶思稚手指动了动,把“蹭蹭好运”隐藏了。

“陶思稚,”蒋舸叫他名字,“我问你,你一共用我手抽了几次。”

陶思稚侧过脸去,看了看蒋舸。

其实蒋舸离他有些太近了,理应超出了陶思稚能够忍受的距离,但奇异的,陶思稚不是非常排斥,可能是因为蒋舸身上有那么幸运的气息。

不过尽管如此,陶思稚还是没有马上回答蒋舸的问题,因为蒋舸和他的体型差比较悬殊,而且陶思稚也知道,8是一个太大的数字。

他面对诱惑,难以自控,抽得实在太频繁了。

蒋舸被他看了没多久,就催他:“我问你话呢,你看着我算是几?”

陶思稚更不敢说了,可是他又不太会骗人,想了半天,自顾自走起了神。

最后蒋舸倒没有没逼问他,只是对他说:“陶思稚,你真是不太正常。”

这之后,直到陶思稚家楼下,蒋舸都没有再搭理过陶思稚。

蒋舸打开手机,玩一个非常暴力的游戏。他玩了一路,声音开得很大,都是枪击声,还有人用带口音的普通话骂人,不过蒋舸没开麦说话。

到点停好车后,司机帮陶思稚开门,蒋舸还是没理他,陶思稚自己走了。

陶思稚上楼,打开门,家里很空荡,他开了灯,坐在客厅里,把自己抽到的所有的卡都看了一遍,陶思远就回来了。

陶思远看起来疲惫至极,把公文包丢在地上,后仰倒在沙发里,发出一声大叫:“啊!我要累死了!”

陶思稚看着他,有点难以忍受他乱倒在地上的包破坏家里的整洁,就走过去把包摆好了,就摆在沙发旁边。

“晚上怎么样,”陶思远躺着一动不动,只有眼睛在转,他看着陶思稚,高兴地说,“听蒋太太说我家弟弟交到朋友了,是不是。”

对于陶思远的说法,陶思稚感到很新奇。

他站在他哥旁边,低头看着他哥,有点好奇地说:“他帮我抽了卡,而且送我回来,算朋友吗?”

“当然算,不信你去问他。”陶思远冲陶思稚笑了笑,抬起手想摸他的脸。

陶思稚马上往后跳了一下,腿撞到沙发,差点摔倒。

他哥说:“越长大越小气。”

他装作没有听到,往房间走。

他哥追在后面着喊:“明天九点要去干预中心,你醒了之后记得来敲我门。”他却在想,原来交朋友这么简单。

然后陶思稚的梦结束了,二十五岁的陶思稚在员工宿舍的床上醒来了,梦的结局是十七岁的陶思稚以为自己终于交到了朋友。

但事实的结局并不是那样,陶思稚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揉了揉脸,不大清醒地想了想梦的后续。

第一次去蒋舸家的三天后,五一假期结束了,陶思稚回到学校,去食堂吃晚饭。

食堂里人很多,陶思稚坐在靠近大门的角落,吃到一半时,他看到蒋舸和几个同学走进来。

蒋舸看到了他,脚步似乎顿了顿,陶思稚想朋友是不是应该打招呼,抬起手,对蒋舸挥了一下。

蒋舸的同学也看到了,其中一个突然噗嗤笑了,还拍了蒋舸的肩膀。蒋舸皱了眉头,瞥了那个人一眼,那个人不再笑了,但蒋舸也没再看陶思稚,他继续向前走了。

所以陶思稚只好放下了自己挥动的手。

当然,当时陶思稚并没有产生什么情绪波动,现在也没有。

忽然间,陶思稚的闹钟响了起来,他该起床上班了。他立刻下床,走到浴室刷牙洗脸。

换好了衣服之后,他拿起手机,看到手机里显示有两条新的短信。

“早,起床了吗?”

都是蒋舸发来的。

他给陶思稚发:“昨天我喝醉了,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两个笨蛋谈恋爱就是这样子磕磕绊绊啦!大家不要对笨蛋要求太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