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线上直播公关,是一次大胆的尝试。

时代发展,传统的纸媒公关衰败,逐渐被吸人眼球的网络公关而代之。

而如今,去中心化的时代特征、繁花锦簇的直播爆火、网民的八卦猎奇心态,这些种种因素,都将公关行业推向了动态直观的风口浪潮。

沈珩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就是借助网络,进行一场公关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步大胆却又精妙的棋。在那些一流品牌不肯自降身价与电商直播同台竞演时,沈珩早已放下传统老牌的矜持自傲,低头迎合,坦然接受大众的评头论足。

梁瑄是市场部总监,但此次沈珩却特意要求他配合公关部一起进行总管统筹,原因之一,就是梁瑄写的三十页报告里,提到了一段线上公关设想。

梁瑄确实没想到,那天晚上沈珩一言不发地喝完粥,甩给自己一摞公关直播企划案,让自己一周内充实丰富内容,然后在周五晚上举行一场思源的公关秀。

“公关...秀?”

梁瑄修长的指腹轻点‘秀’字,沉吟片刻,唇角微弯,立刻懂了沈珩的意思。

诚意虽不可少,可不是最终目的。

商人的本质,还是谋求利益。

而沈珩特意选在周五晚上,一个吃瓜八卦的天堂时间,引流吸睛的意思已经昭然若揭。

梁瑄站在直播室的灯光暗处角落里,双手撑着桌子,凝神浏览着直播进程。

“技术部人员到位了吗?实时在线人数比预估要多,注意编码优化。直播中视频影像绝不能失真,毕竟思源主打设计,若是被镜头模糊材质质感,那么这场直播就失去了意义。”

梁瑄左耳带着耳机,清冷的声线在现场喧嚣中显得格外清澈,像是一抹清流浇灭了燎原的乱火。

耳机里程序员的回答声伴随着键盘噼啪,像是用实际行动表着决心和行动力。

梁瑄轻笑一声,以示支持,继而修长指尖轻敲耳机,暂时断了通话,慢慢坐在了椅子上。

许清拿着手里的纸稿,满场检查设备仪器,最后满头大汗地坐回了梁瑄身边,从地上拿起一瓶水,咕嘟咕嘟地灌了下去。

“律师来了吗?”

“来了,来了,都按照总监的要求穿着整齐,一丝不苟,律师徽章闪亮,就怕别人看不出来他是精英律师,胜率吓人。”

“嗯,人靠衣装,穿上戏服才能鸣锣开演。”

梁瑄左手撑着下颌,眼前明灭的电子光映在他淡定闲适的脸上,优雅地仿佛在院子里赏花观景。

许清简直佩服地五体投地,真想看看梁总监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

你说说,大家都是九年义务教育出来的同一批种子,怎么偏偏梁总监能在一众狗尾巴草里长成梅兰竹菊?

“有时间胡思乱想,是不是还不够累?”

梁瑄又看他一眼,眼里好像带了点揶揄。

许清龇一口大白牙,把手里的水递了过去:“头儿,喝水。”

梁瑄摆摆手,细长的手指顺势按进了胃里,轻轻点揉,细长的眉微拧,但表情看不出难受,还有工夫给许清指出现场器材摆放方位的错处。

许清立刻跑去摆器材,发现经过他们总监金手指一点,瞬间把各自最闪亮的一面收进了摄像机镜头里。

“总监,我对你的憧憬又上了一个全新的层次。”

许清拍马屁一贯是一流的,他随即跑回梁瑄身旁,发现刚刚动作舒展闲适的梁总监,手又重重压在了胃上。

他赶紧从兜里摸出一板止疼药:“又难受了啊?”

梁瑄摆了一片含在舌尖上,就着咖啡咽了下去。

“老毛病,没关系。”

“那别喝咖啡了,更疼怎么办?”许清脸都白了,仿佛胃疼的人是他,“总监,你要是走了,我们搞不定这样大场面的!”

梁瑄看他一眼,指着桌上奇特的咖啡配止疼药:“糖,能量;咖啡因,提神;对乙酰氨基酚,镇痛。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并存,没有比他们更和谐的搭配了。”

许清狐疑地挠挠脑袋,表示大神的世界观过于有棱有角,硌得他脑壳有点疼。

“行了,别光顾着帮市场部的忙,去检查设计部是不是把宣传片和服装带来了。”

“哦,好的。”

许清跑远了,梁瑄才摘下耳机,用手腕抵着肋下左腹部,轻一下重一下地推揉着。

本以为没吃晚饭,不会有消化不良的胀痛感,可胃里沉甸甸的,仿佛里面装了两只钢球,又凉又疼,肆无忌惮地在胃袋里翻滚。

“嘶...”

没轻没重的按揉,到底是扯到了痛处,一阵撕扯的疼陡然沿着神经传上大脑皮层,他吃痛倒吸一口冷气,不自觉地攥紧了腹部的衣衫,黑色松垮的衬衫一瞬间裹紧了他的腰身,勾出纤细的腰线来。

梁瑄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按着胃部,慢慢伏在桌面上,藏起前额瞬间起的一层薄汗,纤瘦的肩背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单薄的有些像风中枯蝶。

他双眼微阖,睫毛轻颤,想要熬到止痛药起效,可胸口的滞闷反胃感随着疼痛愈加浓烈,他咬着下唇忍耐,可还是没有抵过摧枯拉朽的拧搅。

梁瑄掐着胃起身,藏在灯火阴影里,脚步踉跄地奔向了厕所。

疼痛如同连绵的海浪,从左腹部一角,逐渐蔓延至整个胃壁。梁瑄双手撑着洗手台,身子压得很低,喉头微颤,褐色的咖啡和没有消化的止疼药片被他尽数吐了出来。

梁瑄松垮的衬衫衣领微开,胸口随着剧烈的喘息起伏,冷白的皮肤沾了水龙头飞溅出来的清水,细碎的水珠正一路滑下去。

他指尖疼得发颤,抖着手勉强接了一捧水漱口,可刚松开按着胃腹的手,里面就一阵抽搐,他只能痛苦地抓回上腹,手上挂着的凉水就丝丝缕缕地渗进了衬衫里,湿冷地贴着皮肤。

他将整个拳头尽数没入柔软的上腹,暂时压下了抽动的痛楚,他右臂撑着洗手台,想要支撑起身体,可如同被碾过的剧痛实在是让他直不起腰来。

明明这两天胃病有转好的迹象,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疼得这么剧烈。

梁瑄咬着下唇,颤抖地喘息着,后背盖了一层冷汗,吸着衬衫,可他顾不上这不舒服的黏腻感,只扶着洗手台,难受地拧起眉头。

许清一路找过来,看见梁瑄疼得直不起身,心下大惊,赶忙搀住他微微发抖的手臂。

“总监...”

他的声音发抖,却不光是因为梁瑄突然的病倒。

梁瑄背贴着冰凉的瓷砖,右手紧紧按压着上腹,勉强抬起头,脸上挂着碎汗,嘴唇毫无血色,喘息急促,说不出话来,只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总监...设计部的人说,宣总监暂停了‘馥郁浓情’系列冬装宣传,走秀服装和宣传视频,都被临时收走了。”

“咳...谁...”

见梁瑄说话微喘,许清赶紧接上:“听说是王董叫停了今晚的直播,现在,现场乱得一塌糊涂。总监,怎么办啊,就剩不到十分钟了...”

梁瑄撑着膝盖,按着胃的手慢慢放了下来。

他手掌有些发麻,慢慢地从兜里拿出静了音的手机,指尖还有些不听使唤。

他看着屏幕上三条未接来电,看着沈珩的名字,挂着冷汗的眼睫忽得微不可见地弯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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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映雪坐在车后座,双手紧紧攥着裙边,不时偷偷抬眼去打量面无表情的沈珩,一点声音都不敢出。

沈珩右手放在膝盖上,手里攥着手机,显示屏上一直是拨号状态,而耳机里一直传来忙音。

秘书握着方向盘,按照沈珩的暗示一路狂飙,趁等红灯的片刻喘息时间,插空问了一句。

“总经理,今晚的会面...”

“取消。”

沈珩摘了耳机,按灭了拨号,梁瑄的名字也随着锁屏一起暗下去。

他眉心紧蹙,眼睫微垂,大拇指攥拳划过食指指节,一下一下地揉着,那是他焦虑时惯有的动作。

岑映雪知道自己好心办了坏事,想说点什么来宽慰一下沈珩,可她的阿珩哥哥气场实在太冷,生生把她嘴唇冻得打了瓢,话都说不全。

好久没见过他这么生气了。

“过敏会有多严重呀...”岑映雪小声嘀咕,“我之前也吃海鲜过敏,身上起了一天的疹子就好了。”

沈珩转头,视线沉重,眼神凌厉。

“犯错无可避免,无知可以学习,但傲慢无可救药。”

岑映雪从没听过沈珩说这样的重话,眼泪一瞬间便涌上了眼眶,她压着心底的害怕和委屈,打开了手机,一个字一个字地搜索着过敏反应,越看越心惊,看到后来,她咬着下唇,呜呜地哭了起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沈珩从口袋里抽出一张面巾纸,搁在岑映雪身侧的座椅上,正要再继续联系梁瑄,却接到了一个急促的电话。

“沈珩,我们请你来,不是为了让你糟蹋思源的牌子的!”

一道厚重的声音堵在沈珩手机听筒处,话语带着居高临下的指责,又带着些愤怒。

沈珩将手机拿远了些,眼眸压着沉怒,语气却依旧淡淡的。

“我以为,王董应该有些自知之明。”

“什么?沈珩,你这是什么态度?”

听着王桐难以置信的反问,沈珩指尖轻扣膝盖,淡淡道:“思源的口碑触底,几乎濒临崩溃;而董事会古板老旧,偏爱指点江山。思源生死一瞬,能救它的只有我。这就是我的意思,不知道我是否说清楚了?”

如此冷傲骄矜的发言,让王桐憋得半天说不出话。

被人捧的久了,就忘了被现实打脸的疼。

“莫非王董真因为,我是看重了思源的金字招牌,才放弃了正当盛时的嘉和?还是王董觉得,拟给我的卖身合同,足以让我放弃嘉和的高薪?”沈珩轻扣的指尖蓦地一顿,言语亦如重锤落地,火星四溅,“活在梦里的人,该醒醒了。”

王桐顿了许久,愤而挂断电话。

秘书从后视镜看沈珩,视线里有些忧愁:“总经理,你是不是...”

岑映雪小声地接上:“...太冲动了?”

阿珩哥哥从来不当众发脾气,从来都是闷枪打飞鸟,一打一个准,什么时候变成机关枪了?!

不过...好,好帅啊...

岑映雪正沉醉于沈珩偶尔流露出的霸道总裁风范,便见他蓦地接起电话,眼中冷冽尽散,竟带上了两分急切。

“梁瑄,你没事?”

“嗯,怎么了?”

梁瑄清浅温和的声音自手机里传出,沈珩攥紧的手微松,拧着的浓眉也悄然展平。

“我想跟你说...”

“我知道了。”

“嗯。”梁瑄慢慢地喘了口气,指尖拧掐着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颤,“我猜...我上次提交给你的策划案,你批准了,而且准备了,对吗?”

沈珩悄然牵了唇,眼眸里融了些暖意。

“对。”

“能麻烦你...把‘春蚕吟雪’的概念片和服装样品发过来吗?”

“概念先导片已经发到你邮箱里了,样品有一套女装,另有一块顾绣劈丝红梅,我都会派人拿过去。”

“...好。”梁瑄轻轻笑了,“有我在,你的秀演就不会中途落幕。”

沈珩听着梁瑄清冷微哑的声线,静了片刻,没说话,似乎在听梁瑄如风清浅的呼吸声。

“梁瑄。”

沈珩声音很轻,似乎怕惊扰什么。

“嗯?”

梁瑄蹲在地面上,微带鼻音地轻声回着。

“别骗我。”

三个字,说得很慢。

梁瑄把脸埋进膝盖里,喉咙微酸。

“我骗你干什么?”

连他自己都没留意到,带着嗔怪的话语,像极了从前。

沈珩慢慢放下了手机,阖上眼,疲累的神色被初上的华灯映得微黯。

“怎么了,梁瑄哥哥没事不是好事吗?”

岑映雪小心翼翼地问。

“总经理,那我们...”

“回公司。”

沈珩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霓虹,眼眸微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