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这情形，饶是谢恒，也愣了片刻，最后在沈知韫要叫出声时，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

大周再怎么开化，他们这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沈知韫再叫出声引来旁人，任谁都不会相信两人是清白的。

可谢恒那手覆于沈知韫那双娇唇后，却换来她的怒目而视，以及带着怒气的拍打。

谢恒不解皱眉，低声问：“打我做什么？”

言罢，他亦放开了沈知韫。

沈知韫这会儿顾不得旁的，只指着谢恒的手，又气又急地道：“你，你怎么能用它……用它……”

她说不下去了。

谢恒方才用那手出恭，随后又捂她的嘴，怎么想怎么别扭，她这会儿恨不得漱几遍口，再将唇周擦干净。

谢恒挑眉，难怪对他又瞪又打的，原来是因着这个。

他随手理了理衣袍，而后对沈知韫晃了晃左手，道：“捂你嘴用的是这只。”

方才虽是情急之下捂她的嘴，但谢恒还知道自个儿用右手做过什么，捂嘴时便换了手。

沈知韫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约莫是觉得谢恒不至拿话哄她，才稍稍放了心。

一晃神的功夫，谢恒没再理会沈知韫，自顾自地出去了。

沈知韫跟在他身后，将方才之事抛在了脑后，道：“咱们是换回来了？”

谢恒闻言看了看她，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双颊却因雀跃而染上了些许薄红，双眸也亮得动人。

他似乎还从未见过如此喜形于色的沈知韫，与往日的骄矜相较，倒是多了几分讨人喜欢。

片刻后，谢恒收回了眼神，道：“很显然，换回来了。”

沈知韫欢喜过后，便发觉谢恒冷静得出奇，看不出半分喜色，似乎并没有因为此事而心生喜悦。

见状，沈知韫不觉胡思乱想起来——

难不成谢恒其实骨子里想做小女郎？

谢恒抬眸，见沈知韫神色难辨地看着他。虽不知她在想什么，但谢恒觉得她想的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事。

他没心思追问沈知韫在想什么，只靠在圈椅上，懒懒地道：“换得如此突然，并不是什么值得欢喜的事。”

沈知韫蹙眉，再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谢恒的意思。

短短三日，他们互换了两次，且皆无任何征兆，如此说来，往后兴许还会再换。

方才她过于欢喜，全然忽视了这个，这会儿谢恒冷不丁地提起，像是给了她当头棒喝，让她清醒过来。

如此说来，此事不仅没什么值得欢喜的，反而隐患重重。

小女郎的脸色从雀跃变为颓唐，最后无力地坐在一旁，神色颇为恍惚。

她如此，倒让谢恒有些不忍，“表妹也无需过于忧心，或许会就此各归其位。”

沈知韫偏头看他，见他那向来流露着风流之态的双眸透着难得的认真，不知为何，心头那抹躁郁竟被抚平了些许。

只是才刚平复了些，沈知韫又听得谢恒道：“即便再换也无妨，一回生、两回熟。”

沈知韫：……

什么一回生、二回熟，谢恒倒真想得开。两人互换，明明是有诸多不便才是。

瞧着沈知韫变幻莫测的脸色，谢恒忽地笑了起来，在沈知韫看过来时，他问：“经此一事，不知表妹与我能否尽释前嫌？”

两人的梁子是幼时结下的，但说到底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沈知韫傲气，被捉摸了一通，面子挂不住，故而别扭至今。

这会儿被谢恒这么一说，沈知韫倒是有些赧然了。

“从前对世子多有冒犯之处，我……”

谢恒轻笑，打断了沈知韫的话，“谈何冒犯？表妹从前的行事，倒是给这颇为无趣的日子添了几分乐趣。”

他这番说辞，沈知韫显然是不信的。

谢恒也没再多言，但方才那话却并非是假的。沈知韫总是会让他想起宫中皇后殿下曾养过的那只小狸猫，总是不爱理睬旁人，有时又张牙舞爪，逗起来很是有趣。

沈知韫与那小狸猫，着实是有些相像的。

……

沈家人在晋王府待了有一个时辰，最后婉谢了晋王妃留他们用晚膳的好意，回了国公府。

回府时，永昌长公主唤沈知韫与孙望亭与她一道坐公主车辇。

沈知韫这会儿再看永昌长公主，心中实是有些微妙。

方才谢恒与她说，因他不知沈家之事，刚醒来时为了不露馅，唤了永昌长公主为“母亲”。

这倒是给沈知韫出了个难题了。

她在犯愁，永昌长公主也在看她。不知为何，永昌长公主总觉得自沈知韫歇好再出来时，与她似乎又生分了些。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母亲。”

正当永昌长公主心绪不宁之际，沈知韫开口了。

这声“母亲”她唤得有些艰难，但真唤出口，似乎也不是那般难。

永昌长公主顿时喜笑颜开，满目温和地问：“怎么了蛮蛮？”

沈知韫不自在地轻咳了两声，才道：“一会儿回府，我想先去瞧瞧祖母。”

她的祖母因她缠绵病榻，也是方才谢恒告诉她的。

沈知韫年幼丧母，她父亲再怎么疼爱她，也不能时时看顾。她养在后宅，与她相处最多的，是祖母姜氏。

祖孙俩感情甚笃，故而见沈知韫昏睡不醒，姜氏便撑不住病倒了。

永昌长公主颔首，“老夫人向来疼爱你，这几日也在时时为你悬着心，只有你无事，老夫人才能安心、尽快痊愈。”

到了国公府，沈逢时便向她们辞行，准备回西府。

永昌长公主对这个隔房的侄儿向来是赞许有加的，当日他救了沈知韫，永昌长公主亦备了厚礼去西府。

“五郎，天色不早了，不若在国公府用过晚膳再回去？”

沈逢时摇摇头，“多谢殿下美意，只是今日八郎从书院归家，母亲命我考校他的课业，就不多留了。”

永昌长公主倒也没强留，略说了两句，便放沈逢时回府。

他临行前，孙望亭叫住了他，“劳阿兄转告六娘，过两日我去寻她说话。”

沈逢时微愣，这般的小事，何须让他传话？但他仍点了点头，道：“郡主放心，我会将话带给六娘。”

待他走后，母女三人才往老夫人姜氏所在的荣华堂走去。

荣华堂在国公府西面，最是清幽雅致之地。穿过一道月亮门，古朴的木桥将一片池塘分开，清澈的池水潺潺流动，几尾肥硕的鱼在池中游动嬉戏。

走过木桥，便是荣华堂的正门。

见永昌长公主等人前来，守在门口的老嬷嬷忙上前见礼，随后领着他们去了荣华堂正屋。

眼下正值天寒地冻之时，老夫人畏寒又病倒了，故而屋里的炭火燃得格外旺。

沈知韫脱下氅衣，急急往屋内走去。

老夫人本在卧床，知道沈知韫等人来了，这才勉强坐了起来。

一见到沈知韫，老夫人便老泪纵横，颤巍巍地抱着她，“我的蛮蛮，你总算是醒了。”

老夫人有子有女，孙辈也不算少，但只有沈知韫是在她跟前长大的，又没有了亲生母亲，老夫人难免多疼她几分。

沈知韫替她擦眼泪，安抚她道：“祖母放心，我已无恙了。祖母也要快些好起来，如此我才能安心。”

孙望亭也在一旁道：“前两日祖母忧心阿姊，连药也不肯喝，这下可得好好喝药才是。”

老夫人忍俊不禁，嗔怪地道：“好你个朏朏，竟在你阿姊跟前告祖母的状。”

孙望亭靠在沈知韫身边，娇娇地道：“那也是因为祖母不听我的，只有请阿姊多管管。”

老夫人失笑，抬手抚了抚孙望亭的鬓发，然后又看向坐在一旁的永昌长公主，道：“这几日我病着，蛮蛮处多亏了殿下。”

永昌长公主虽有公主府，但她下嫁镇国公后，便一直住在国公府，掌着一府中馈，与寻常人家的宗妇无异。

对永昌长公主这个儿妇，老夫人向来是满意的。且永昌长公主诞下了镇国公唯一的儿郎，沈家十二郎沈逢煜，待沈知韫更是视如己出，老夫人真是挑不出任何刺来。

听了老夫人这话，沈知韫也看向永昌长公主，浅笑着道：“是啊，这几日多亏了母亲悉心照料。”

永昌长公主忙道：“母亲、蛮蛮，我们是一家人，就别说见外的话了。”

见她们比以往更亲密，沈知韫肯唤永昌长公主为“母亲”，老夫人更是欣慰。

她拉着沈知韫的手，道：“蛮蛮这次落水，真是遭罪了。你往日每每来癸水，就腹痛难忍，这次受寒，只会更疼上几分，我得吩咐厨房多做滋补的汤膳，让你多补补才是。”

沈知韫平日里身子骨还算不错，但每每来癸水之时，不仅虚弱无力，还会腹痛难忍，不少杏林圣手看过皆无能为力。

她的手抚上小腹。

算算日子，再有两日就该来癸水了，幸好她与谢恒已经换回来了，若是到时仍是谢恒在此，那岂不是要让他换月事带？

再想起方才在晋王府时，她撞见谢恒出恭，沈知韫再怎么装着淡然，也红了脸颊。

孙望亭见此，好奇地“噫”了声，“阿姊脸红什么？”

沈知韫回过神，掩饰般地挡住脸颊，微抬着下巴道：“我何时脸红了？你看错了。”

又见那熟悉娇骄之态，孙望亭不免笑了起来。

这才是她的阿姊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