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嘉福殿内室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韦顷盈坐在梳妆镜前,采薇正在给她挽宫中嫔妃的发髻,符合韦顷盈的位份,小巧别致却不打眼。
虽天还早,但韦顷盈却不见多少困意,她素来浅眠的很,这样一番梳洗打扮下来也费了些功夫。
临到要出门了,便听见外头阵阵脚步声,西配殿那边的林令仪也出来了,她虽是自东宫时候就伺候的老人儿,却也才十九岁。
素日里头极偏爱胭脂紫这样艳丽的装扮,若是人生得娇艳也就罢了,偏生穿在她身上显得极是俗气,老气横秋的还显老。
她自己却不自知,还自以为今日最早,怪声怪调地指桑骂槐道:“这才入宫的新人就这般惫懒,说什么簪缨世族的大家闺秀,全都是幌子罢了。”
这般大嗓门,话一字不落传到韦顷盈的耳中,她堪堪跨过门槛,瞧着不远处的林令仪脸上带了柔和的笑意,状若无意地与身边芷荷闲话道:“这一大早便听见了不安生的聒噪声,真是闹腾的很。”
芷荷很是机灵,听见了这话便笑着道:“小主初入宫有所不知,这宫里头有野狗,逮着人就咬,您莫要放在心上。”
这话里骂的是谁都知道,林令仪乍一听了这话愣了愣,气的火冒三丈,正要发作的时候温贵嫔搭着身边宫女的手走过来,瞧了二人一眼,望向韦顷盈时眼中闪过惊艳之色。
早知她美,今儿这一身簇新雅致的打扮,颇为清新可人,反倒是身边的林令仪脸色颇为不好。
温贵嫔自动略过林令仪,转而望向韦顷盈。
“这会子倒真是赶巧了。韦妹妹初入宫,宫里的规矩,只有正七品位份以上才有资格向皇后娘娘请安。”温贵嫔的声音轻柔,透着和煦,“不过今日是例外,新晋宫嫔入宫不论位份高低今日都要向娘娘请安。”
“皇后娘娘出身大家,性子是极好相与的,韦妹妹不必担忧。”
韦顷盈笑了笑,听着温贵嫔的话心里头有了些底。温贵嫔乃是一宫主位,是可以有彩仗的,但韦顷盈和林令仪没有,只能步行去坤仪宫。
今日的坤仪宫很是热闹,新宫妃入宫前都是东宫的旧人,彼此也熟识本就有说有笑的话家常,等着新人一一过来,便也都很快就熟络了。
“韦宝林到!”
外头太监捏着嗓子喊了声,韦顷盈微微镇定了心神,她垂眸浅笑着进去,正殿两边都坐着人,一进去就嗅到了极浓郁的胭脂水粉香味,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些。
因都听过韦顷盈的名字,知道是这批新晋宫嫔中的佼佼者便很是好奇,这会子都挪过视线打量了来,见她的确生得好,这种美丽不张扬也不会让人觉着反感,反倒是让人能心生亲近的,一下子就生了好感。
韦顷盈微微抬眸,视线飞快地扫了眼上座的女子,见她一袭丁香紫的宫装,眉眼如画,气质却显得很是娴静。
这便是皇后了,皇后做太子时迎娶的正妃,宰相骆文渊的嫡长女,是名符其实的大家闺秀。只可惜她虽是中宫,母仪天下,膝下却无一子半女。
皇后脸上挂着亲和的笑意,看着韦顷盈行过礼后便笑了笑,忙赐座了。
眼下时候尚早,嫔妃却已到的七七八八了。韦顷盈余光撇去,只见皇后左手下第一位的位置还空着,她心下了然。
这种场合想必是最抖威风的,为了在新晋宫嫔跟前表现自己嫔妃中第一人的身份,想来姗姗来迟才是她的做派。
芷荷亦是抬眸瞧了眼前头,便倚在韦顷盈耳边轻声细语道:“眼下贵妃娘娘和贤妃娘娘还未来,九嫔中位份最尊贵的是尹昭仪,话不多的,秦昭媛为人倒极热忱。”
韦顷盈抬眼望去,只见那粉衣丽人正笑着与众人话家常,她容貌倒称得上明媚,说笑间颇为爽朗。
“都说进了新人往后这宫里头可就热闹了。”秦昭媛笑吟吟道,“说起来臣妾的宫中也进了新人,瞧着这些十六七岁的小娘子们便想起了从前,都不禁要感慨岁月匆匆不饶人了。”
她话里虽是如此,但其实她也才二十出头,但比起这批新人着实不算年轻了。
后宫就是这样,不会有人永远年轻,但永远有年轻的面孔。有人沉寂下去了,便总有新鲜的顶上来,选秀就是源源不断的新血液涌进来。
皇后温和地笑了笑,捧着茶盏道:“你倒是忒自谦了些。什么岁月匆匆不饶人,还这般年轻,做什么老气横秋状。”
秦昭媛捻着帕子笑了一阵,身边也有嫔妃在附和着,韦顷盈静静地听着,这种场合她也不会去接话,只是视线不自觉便落在了尹昭仪身上。
比起秦昭媛,尹昭仪的确话少些。从韦顷盈入殿来便没见尹昭仪说什么话,她只是顾自品着茶,不然便是静静听着众人说话,仿佛泯然于众矣,但那高华清贵的气质却不是旁人可比拟的。
她父亲尹太傅乃是帝师,便是陛下都极尊敬的人,尹昭仪的恩宠虽比不过俞贵妃,但陛下心目中她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这会儿,殿外便通报董承徽来了,韦顷盈敏锐捕捉到众人略有几分不耐的神情,这会儿便都安静了下来,朝门口望去。
董承徽打扮的颇为华美,容光焕发进来,只是精致的眉眼间带着几分轻浮和盛气凌人,令人没由来生出几分不喜。
她一进来,韦顷盈发现连秦昭媛嘴角笑意都敛了些,转而是几分不屑。
皇后神色如常,待董承徽请安后便叫起了,董承徽施施然落座,人还未坐下便娇声娇气道:“嫔妾原以为来迟了。在殿外便听见里头热闹的很,嫔妾一贯喜欢凑趣儿,倒不知能不能赶上这个热闹。”
秦昭媛正眼都没瞧她,仿佛是很不将她放在眼里一样,这会儿便悠然拨了拨茶盖子,与身边的一个嫔妃轻声说着话,旁人也都三三两两说起话却都不见搭理她。
董承徽自讨没趣儿脸上也觉得没光,她瞧着没人回复自己,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她抬眼望向皇后,只见着皇后和声道:“不过是些家常话罢了。”
眼见着一向温和的皇后态度都这般敷衍,韦顷盈便很好奇了,董承徽这名声是坏到什么地步了能一致遭到所有人的厌弃,她突然间颇感兴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殿内还剩四个位置,俞贵妃,贤妃,楼宝林和许采女的。
俞贵妃和贤妃也就罢了,只是楼宝林和许采女同时没来便有些耐人寻味了。许采女一向谨小慎微,便是昨夜承宠,这会儿也正处在风尖浪头上,她不会这般没规矩的,若是才得宠就恃宠而骄了那才是自掘死路。
董承徽终是忍耐不住说话的心思,勾了勾嘴角插了句嘴道:“说起来陛下昨夜偏偏点了许采女侍寝,许采女一届新人承宠后头一回向娘娘请安便要迟了,还真是没规矩的很。”
这话若是旁人说也就罢了,偏生是宫里最没规矩的她插嘴,秦昭媛眼神中闪过一抹鄙夷,她身侧的江婕妤最瞧不惯董承徽这副模样,嘴角勾了丝讽刺的笑意。
“要说是没规矩,这话也轮不着董承徽来说。你往日里头承了宠还不是来的最晚,口口声声说是陛下的旨意不敢违抗,怎么如今还将矛头对准了旁人去?”
秦昭媛听了这话都忍不住要拍手叫好了,江婕妤说完也觉得畅快的很,董承徽一早被怼一肚子怒气,这会子便有些控制不住了正要甩脸子,偏偏江婕妤也是不怕她的。
皇后扫了眼二人,这会儿不得不出来主持大局,她淡淡的瞧了眼二人,肃声道:“好了。你们伺候陛下都有些时候了,也不是这般不懂规矩的人,今日新人跟前便惹出这般口舌之争,成何体统?”
江婕妤立时便起了身,“请皇后娘娘恕罪,嫔妾绝不再犯。”
说罢,她还瞪了董承徽一眼,董承徽愤懑地起了身来告罪,觉得今儿真是糟糕透了的。
俞贵妃果真是姗姗来迟的,韦顷盈不经意望去,她一袭华服加身,衬出丰腴玲珑的身姿来,丝毫瞧不出是生了孩子的模样。
俞贵妃容颜娇媚,笑起来更是摄人心魂。她搀着身边宫人的手莲步进来,给皇后行了礼后便缓缓落座,抬眸望着皇后娇笑道:“臣妾来迟了,今早临出门前允玙非缠着臣妾,臣妾一时脱不开身这才来迟了,还请娘娘恕罪。”
虽说话里意思是在请罪,却听不出丝毫歉疚的语气,反而是有些随意中透着炫耀。
放眼宫里嫔妃,可没人比得上她又得宠又有子嗣,若说宠爱是过眼烟云不长久,可这孩子总是底气。
母凭子贵子凭母贵可都不是说说的。
“不晚。允玙年幼正是最缠母妃的时候,你陪陪他也无错。人都来的差不多了,贤妃今一早便派了宫人来告假身子不适,只是这楼宝林和许采女是怎么回事?”皇后说起来不由得微微蹙眉,正要吩咐身边宫人去瞧瞧。
众人都在这儿候着,也觉着匪夷所思的很。
忽然,殿外传来了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夹杂着钗环响动的声音,众人都不由得面面相觑,心里头有些按捺不住。
只见一宫人匆匆忙忙进来,瞧着面生的很,只见她脸上挂着泪珠子颤颤巍巍道:“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还请娘娘给我家小主做主,楼宝林她,她不知为何一上来就打了我家小主,言语中还极尽羞辱……”
话落,众人都惊讶不已。更有甚者已频频侧目,韦顷盈心一惊,楼韫也太过大胆,竟敢在坤仪宫门前,大庭广众之下对宫嫔大打出手。
于情于理这都是大不敬,皇后眉头皱的愈发狠,她顷刻间便起身,神情凝重地往殿外走去。
只见许宜君正趴在地上,发髻已有些散乱,衣裙上头还沾染了灰尘,她眼含热泪地望着楼韫,楼韫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恶狠狠的声音传到众人的耳朵里——
“凭你是什么东西?昨儿敢在御花园狐媚了皇上,让我丢尽了脸面。方才还敢说那些话,你装什么装,你这个狐媚子,我要让你好好长记性!”
皇后倒吸一口凉气,听着这些不成体统的话便扬声道:“都是死人么?还不快将楼宝林扯开。”
楼韫是背对皇后的,这会儿回眸才发觉皇后等众人站在不远处,她心里头咯噔一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上愈发带着恨意,竟要不顾一切的架势冲上去扇许采女。
坤仪宫前的宫人赶忙上去拉扯着,画面一团乱。
俞贵妃满脸不屑地瞥了眼前头,她轻抚了抚鬓边,语气慵懒的与身边宫人道:“这回,本宫倒是要瞧瞧太后如何保她。一入宫就惹出这么多破事儿,她还真是个不省心的蠢货。”
韦顷盈抬眸望向许宜君,见她清丽的面上还挂着泪痕,总是一副怯弱的模样惹人怜惜,可是这一回,韦顷盈却觉着哪里隐隐不对。
楼韫不会这样没脑子在坤仪宫前动手,难不成,许宜君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