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陆怀卿刚才和傅葭临说了那句冒犯的话,她恨不得咬舌自尽。
这样的话,怎么听起来都像是她轻薄傅葭临一样。
果真是美色误认。
迎着对方纯真的眼神,她憋红了脸:“怎么啦,你的眼睛就是好看啊!我救了你,多看几眼不行吗?”
陆怀卿越想越是这个理,反正话已出口,她才不能露怯。
“倒是你,”陆怀卿娇哼一声,“我救了你,你当然得向我道谢。”
她想起上辈子在长安学的那些他们大燕人的繁文缛节。
傅葭临好歹也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他能不知道被人帮了该说谢谢?
指不定是他仗着自己皇子的身份,看不上他们这些“番邦”人,不愿意向她道谢。
“哦,那我谢谢你。”但她没想到傅葭临居然真的给她道谢了。
虽然配着傅葭临冷冰冰的神情,他这话让人听起来很是别扭。
但傅葭临这话确实说得十分干脆。
那傅葭临之前不道谢,难不成真是因为从未有人教过他吗?
看傅葭临青涩又单纯的样子,陆怀卿想起这人前世不可一世的样子。
她恶向胆边生,故意逗弄眼前的少年:“教你说谢谢也是我教你的,你是不是该再谢谢我啊?”
傅葭临抬眼看她,皱起眉头,不像是高兴的样子,但或许是看在被她救了的份上,也没有发作。
陆怀卿心中愈发得意起来。
她从小就有哮喘,从前一直不理解那些爱养衔蝉奴的人。
今日她才发觉其中乐趣,逗脾气不好的“猫猫”真的好有趣哦。
陆怀卿见傅葭临突然抬手,他那柄长剑“嗖”地一声,朝她所在的方向飞了过来。
她的脸瞬间就被吓白了——糟糕,差点忘了傅葭临可不是什么无害的小猫。
他是嗜血的猛兽,现在最多也只能算是幼兽,跟好欺负的小猫可不沾边。
不过,傅葭临还真是一言不合就杀人啊。
早知道他这般不禁逗,她就不招惹他了。
“来……”陆怀卿正想喊人 ,就察觉到凌厉的剑锋并不是向她而来。
剑锋擦着她耳边的珠链向后而去,直接割断了锦缎做的门帘。
身后传来一声惊呼,似乎是有人中伤倒地。
“公主,有刺客。”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
陆怀卿呆愣地看了看门外,旋即转过头,就看到傅葭临那双仍旧“干净”的眼睛。
“是一剑封喉。”帐外的侍卫迟疑道。
连他都似乎被这一剑给吓到了。
隔着这么远,还能探知刺客的动静,可想而知出手这人的内力究竟有多深厚。
傅葭临起身向门口去。
他一把抽回他的剑,和站在原地的陆怀卿点头:“多谢。”
傅葭临的眼仍和刚醒来时毫无分别,好像他刚才不是杀了一个鲜活的人,只是随手碾死一只蝼蚁。
傅葭临虽然现在看起来不像疯子,但上辈子他能那么疯果然不是一天练就的。
这世上能有几个人,像他这样杀个人还一副无辜、单纯的模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被杀的人。
什么干净的眼睛?
这人的眼睛如此干净,指不定是因为他完全不把人命放在眼里,才会这样的。
寻常人哪里会像这样,杀人还没有一点负担的。
陆怀卿被刺杀的事情传到了她阿姐耳朵里。
很快阿姐就着急赶来,还有她最好的朋友阿依木也来了。
阿姐仔仔细细检查陆怀卿身上的伤,在确定她没有受伤后才松了口气。
“银雀你没事就好!”阿依木则是抱住陆怀卿就哭。
陆怀卿轻轻拍着对方的肩膀安抚她。
她早就习惯了阿依木的性子,两人做了两辈子的好朋友,都是她照顾阿依木更多一点。
阿依木性子有些软弱,她父亲虽然是官职不低的林牙,也就是大燕人常说的“翰林”,但她的母亲却是奴隶。
漠北不像大燕那样父亲厉害,子女就跟着沾光。漠北看重母亲的血统,所以阿依木从小就是奴隶。
但陆怀卿却能够跟阿依木玩到一起,她外向,阿依木内向,从小到大都是很好的玩伴。
后来漠北大乱,也是阿依木陪着她,两个人一起撑起漠北。
陆怀卿去长安为质后,就把整个大漠都交给阿依木了。
她看阿依木单薄的肩膀,眼眶也不自觉泛红。
上辈子,阿依木最后一个人支撑着漠北,想来应当很累吧。
不过这一世,她绝对不会让悲剧重演,今生她一定要好好守护好阿依木和所有在意的人。
陆怀卿抱紧阿依木:“谢谢你。”
这句感谢是说给前世今生那个帮了她数不清事情的阿依木。
阿依木愣了一会儿,害羞一笑:“不用,帮银雀打听你阿塔的消息,也是我为数不多能做的事情。”
她误会了陆怀卿的话,还以为公主是感谢自己这些天帮她打听她阿塔的事情。
想起这一路上听说的事情,阿依木自责不已:“都怪我做事笨,没有早点回来找银雀,害得银雀你手受了伤。”
阿依木话少软弱,但谨慎敏感,最懂人心。
她如果在,塔木绝对不可能在踩断陆怀卿手后全身而退。
而上辈子,阿依木没有能陪在陆怀卿身边,就是因为她去帮陆怀卿打听她生父的消息了。
“没事!”陆怀卿举起明明就是破了点皮,但却被裹成粽子的手:“都是怀之太夸张了。”
“说来,我还真探听到了消息。有一姓林的军户,似乎知道当年你阿塔的事情。”阿依木道。
原本还在安慰人的陆怀卿停下动作,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反问:“你说什么?”
阿依木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还补充道:“只是那人说必须要见到你,才敢亲口和你说,还要公主保证他一家老小的安全。”
陆怀卿听清阿依木的话,心里却愈发觉得奇怪了起来。
上辈子,阿依木不是什么也没有查到吗?怎的这辈子阿依木却能打听到阿塔的事。
陆怀卿的阿塔在她幼时回到长安,和阿娜约定三年为期必归,却在离开以后以后再也没有回过漠北。
阿娜也从不许任何人提及阿塔。
前世,她不相信阿塔会真的抛下阿娜和她们,一直派阿依木在暗地里查阿塔一去不回的缘故。
或许是因为她今生没有受伤的事?
这么一说,陆怀卿心里就有了答案。
前世她的手断了,躺在床上养病的那几个月,阿娜都没让那些大燕商人见她一面,生怕打扰她养病。
这么来看,阿娜不让阿依木和她说阿塔的事,似乎也是有可能的。
十五岁的她真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才让阿依木避开阿娜的手下查到当年阿塔的事。
但重来一次,她明白自己能够查阿塔的事,其实是阿娜默许的。
只是她因阿依木为了查阿塔的事不在身边,才被塔木得了机会废了右手。
恐怕前世阿娜也是在她断手后,才真的怨恨阿塔的。
陆怀卿问:“那军户……咱们明日天一亮就去!”
她前世在保护好漠北这个最大的心愿外,还有个愿望就是能够找回阿塔。
阿塔是大燕人,在她五岁那年阿塔就回长安去了。
临走时,阿塔对着西北的鹰神和狼神起过誓言的,说第二年春日他就会回来。
奈何年年边塞多旅人,唯独不见她的阿塔骑着马儿回来找她们。
阿娜也从期待到担忧最后成了怨恨。
草原上,谁都不敢在阿娜面前提及阿塔。
但陆怀卿一直都知道阿娜怀念阿塔,她也想找到阿塔问他这些年为何不回漠北来。
她刚和阿依木谈好要去找那军户的事情,就听到门外传来喧闹的声音。
“什么事?”陆怀卿掀开帘问。
阿姐身边的侍卫过来禀告:“查清了今日的刺客是塔木派的人。大公主想提审那大燕蛮子,谁叫他这不过片刻功夫就没了影。”
陆怀卿想到刚才傅葭临那干净利索的一剑。
能够有那般过人的功夫,他能够悄无声息离开也实属正常。
他走了也好。
正好她也不想和大燕的人与事有过多牵扯。
阿依木替陆怀卿取药去了,留她一个人坐在床上按着额头,回想这重生后的事情。
可不知道是不是前世习惯了大燕那些高耸的重楼朱阁,她竟觉得漠北低矮的营帐让她莫名有些不适。
陆怀卿有些烦闷地掀开帘子,抱着红裙,在青草地上随意坐下。
她仰头看天上那轮明月,就像在长安的那许多年,无数次从绮窗里向外看去。
思绪也跟着月华流转。
阿娜这些日子忙着打仗,还得有半月才能回来,她心里总有些不安。
“肯定没事的。”陆怀卿安慰自己。
可她心里刚放下对阿娜的想念,竟又想起了傅葭临。
那人受了那么重的伤,这都还没治好就走……算了,他上辈子可是能当皇帝的人!
傅葭临这样厉害的人,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小小的异国公主去担心。
可是——
陆怀卿的右手泛着些许的疼痛,不免让人回忆起初到长安的日子。
搬进瑶华宫后,她和其他人一样,都以为这是傅葭临对她有意的隐晦提点。
可是那人却好像真的是心血来潮,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召见她。
就好像让她搬进瑶华宫,跟剁去那权贵的双手一样,都只是他无趣时随意做的一个决定罢了。
但他有让太医给她看手,其中还有她认识的故人——何医官的徒弟何怀之。
她的手用那些名贵医药,被治好了许多,在阴雨天都很少会疼了。
后来万寿节,她代漠北行礼问安,说了一箩筐感谢傅葭临的吉祥话。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都快把她看得冷汗涔涔,才挑了挑眉,转头问身边的近侍:“这谁?”
得到回答后,他走下明堂,抬起她的脸,居高临下地端详了她许久。
“朕有印象,很漂亮的眼睛。”傅葭临难得夸人。
陆怀卿听到这话,觉得这位帝王也没有外界传闻那么不堪。
没成想,傅葭临又道:“可惜挖了就不灵动了。”
语气颇为惋惜。
“这般好看的眼睛,公主可要小心别被人挖走了。”他轻笑。
察觉到陆怀卿不可控制地害怕发抖,他笑意又深了几分,“公主不必如此害怕。”
“在大燕,除了朕,没人敢随便挖人眼睛。”傅葭临松开她的下颌,凑到她耳边低语。
陆怀卿当时面上只能梗着脖子点头。
她心里想的却是——怕的就是这疯子啊,他不挖人眼睛,还有谁那么闲。
陆怀卿在荒原上坐得有些久,眼睛都被风吹得干涩起来。
她揉了揉眼睛,就看到阿依木拉了人过来。
“银雀,这是给你右手的药,每日一换就好。”何怀之一一给陆怀卿说明药的用途。
“好啦!”阿依木按下何怀之的手,难得有几分强势,“你都写在纸上了,就别多费口舌了。”
“那可不行!公主又不是你……”何怀之别别扭扭道。
阿依木乜了他一眼:“你再说?!”
何怀之就撅了撅嘴,撇过头不理她了,阿依木正想“教训”他一下,就听到陆怀卿“噗嗤”一声笑开了。
“银雀,让你看笑话了。”阿依木红着脸,用力捏了把何怀之尚且肉乎乎的脸:“都怪他!”
“没有,我看到你们欢喜而已。”陆怀卿摇头。
这世上,应当没有比回到亲人尚在、朋友俱在时更好的事情了。
陆怀卿接过何怀之给她配的药,听到他絮絮叨叨个不停:“这药里差了两味药材,那两味药材实在难弄,别说漠北,恐怕连大燕都难寻……”
“你又嘴碎。”阿依木手肘捅了一下何怀之。
陆怀卿闻言反而愣住了,她摩挲着手里的药,反问:“很难寻吗?”
“东海珠和若木叶,这两味药材除了大燕皇帝的私库,天底下怕是再找不到了。”何怀之忍痛继续道。
陆怀卿这才嗅了嗅手里的药,是熟悉的苦味。
和后来在长安时,何怀之给她配的药确实很像。
原来那些药竟然那般珍贵,她还以为肯定都不值钱的。
她上辈子只是个仰人鼻息的质子,从来没想过那些药竟然可能是傅葭临特地关照的。
那个疯子真能这般好心?说不定是想治好她,让她这个装眼睛的“器皿”别太寒碜。
陆怀卿按住还有些疼的右手,起身拍掉身上沾着的几根杂草,下定决心:“阿依木,我要去找人。”
前世,傅葭临是很可恶没错,可是平心而论,她确实也欠了他不少。
就当是感谢他前世的坏心办好事了。
“谁啊?”阿依木和何怀之都不解。
陆怀卿利落翻身上马,看向虽不解但二话不说就跟上来的朋友,笑道:“傅葭临,一个……”
“一个不好但我确实亏欠的人。”陆怀卿最后才想出这句话形容傅葭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