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到达既定地点上空,潜入作战开始。

狂风从洞开的机舱门处倒灌进来,穿戴整齐的特工们检查降落伞,井然有序地跳下飞机。

块状绿色林带铺满山区,谢敏迅速调整落点,降落伞张开。落地后,他收起伞布,隐入密林。

特工们如分散开来的工蜂,耳朵里的微型通讯器传来压抑的汇报声。

“一小队就位。”

“侦察队就位。”

“通讯信号一切正常,监测到目标活跃指数。”

“三小队就位。”

“狙击队就位。”

谢敏给枪上膛,冷静地道:“陈石,复述作战任务。”

带领一小队的陈石趴在一块岩石后,“潜入矿区反叛者总部全面清剿。”

“通讯小队在一小队潜入后屏蔽信号,里面的人不留活口,行动开始。”

谢敏一声令下,埋伏在外围的特工同时向毫无防备的矿区前进。

为确保作战安全,他们的落点在矿区的侦察范围之外。

据情报,北部矿区的反叛者盘踞在一座废弃的矿工旧城中,原是开采者们建立的临时居住的小城镇,后来这一片的矿石储备耗尽,逐渐成了人烟稀少的荒城。

“荒城,确实适合藏污纳垢。”

谢敏倚在一处破损严重的矮墙后,军靴浮上一层尘土。他低头查看通讯器,确认一切如常,才对不远处的三小队下潜入命令。

他解开匕首的鞘,打开衣兜里的信号屏蔽器,七点钟方向有一个不高的废弃钟楼,根据通讯组的暗号,那上面有着反叛者的一个侦察器。

阴云笼罩,阵风渐起。

谢敏灵活地攀上钟楼,单手撑着楼外栏杆落地,钟楼四面透风,吊起的青铜钟下,一个黑箱子正发出嗡嗡电鸣声。

谢敏谨慎地察看周围环境,确定无障碍后,将通讯组提前发放的信号破坏装置安置在角落里。

嘶——

黑箱子的电流声消失了。

“通讯小队,与总部的联络如何?”

谢敏翻身下了钟楼,朝既定的剿灭地点转移,通过通讯器问道。

“地图信息准确,执政官发来指挥讯号,要我们前往QA01-2218拦截敌军。”耳机里的通讯员迅速汇报情况,“一小队已潜入基地,狙击队已清理南部仓库的敌军,即将占领狙击点,侦察队已确认人数,但比报告中少。”

“少?”

谢敏蹙眉,他刚路过一个街口,巡逻敌军的脚步声便从他身后响起。他迅速隐蔽,待扛着枪的敌军走过,立刻扭断了两人的脖子。

他的动作极快,直击喉舌,干净利索地藏匿尸体,谢敏才道:“少多少?”

“三分之一。”通讯员报。

“注意信号泄露,情况不对劲,通知全员保持警惕。”谢敏沉声道,切断了通讯。

战场作战中,信息差距是制胜关键,如果信息有误,则会危及所有特工的安全。

谢敏毫不迟疑,向基地方向赶去。

基地一层,矿石储藏仓库。

搅拌机运转的嗡嗡声像超大号蜂后在耳边盘旋,横纵交错的管道遮盖天光,从高处射下的流弹在地面留下一个个弹坑。

陈石躲在掩体后,他喘着粗气,重新往枪里填弹。

“操,这帮孙子从哪冒出来的,不是说在开篝火晚会吗?”

砰——

他身后传来一声枪响,对面高处一个手持机关枪的反叛者应声倒地。

“再废话,下次我不救你。”徐里迅速换弹,他抱着重型狙击枪,眼睛再次贴在狙击镜前。

“通知通讯队,楼内有埋伏。”陈石啧了一声,他连开三枪,对身边的队员道。

“组长,我们的信号失去屏蔽保护,现在向外发送,会暴露我们和通讯组的位置。”精于通讯技术的队员迅速回复。

“什么?”陈石骂骂咧咧,“通讯组他娘的搞什么?”

“是我们中了埋伏,不关通讯组的事。”徐里又搞定一个楼上的狙击手,他瞄了眼楼内敌人的布局,同样感到战况棘手。“他们对我们的行动早有防备,我们以为自己全副武装,其实是裸奔。”

“妈的,老大呢?”陈石抓起一架手持摧毁炮,压在坚硬的肩膀上,他对着敌军密集的地方开了一炮。

砰!

火花四溅,岌岌可危的机械设施与管道轰然落下,灰色烟尘如海浪般扑过来,弹雨停止,短暂而诡异的安静充满了整个空间。

“哈哈,就这点能耐。”

陈石把只剩空壳的手持炮扔在地上,朗声一笑,正要得意,谁知被身后的徐里一拽,两个人双双滚到集装箱后。

“卧槽,你……”

轰轰轰——!

还未反应过来,陈石的话音就被吞没在近在咫尺的爆炸声里。

他仓皇地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徐里,男人满脸不悦,脸颊被炸弹的弹片划开,血一滴滴淌下来。

火光与灰烟在他身后飘荡,徐里的声音里带着怒意:“你想死吧?没发现对面的定装弹瞄准你了?”

“我……”

陈石被徐里的愤怒震慑住了,他刚要为自己辩解,却被烟尘里一道闪烁的冷光吸引。

他下意识地,反手将徐里从自己身上推开,迅速拔出腰间的匕首,全凭本能抵挡。

当——

兵刃相接的刺耳声响在硝烟中拉长,从天而降的男人双手紧握一把长刀,刀面被匕首挡了一下,角度微偏,只听噗的一声,扎进陈石的左肩膀中。

如果没偏,被贯穿的就是陈石的心脏。

血从肩膀中涌出,溅了那个敌人一脸。

“走!”

因为疼痛,陈石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他用单手将匕首捅入男人的下腹,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凸起。

他对一旁的徐里嘶吼。

“牺牲自我保护队友?陈石,看来你被教得很好。”

男人解开了他的兜帽,粗粝的手掌将刀狠狠钉入地面,陈石的血很快汇成一汪,他怔怔地抬起眼睛,瞳孔中映出那个熟悉的面容。

“唐,兴!”

陈石的牙齿打在一起,发出如困兽因绝望和愤怒的吼声,他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

唐兴蓄了胡子,他的右眼有一道疤,那是他曾经试图刺杀傅闻安而留下的伤口。

“许久不见,你又长高了。”

唐兴笑起来,如心疼晚辈的长者,手中的刀却微微旋转,割开陈石肩膀的皮肉。

“你他妈……”

陈石的汗濡湿了鬓边,他的左手因失血而颤抖,与此同时,他看到徐里攥着一把贴身的军刀,朝唐兴扑过去。

别去——!

唐兴谨慎得很,哪怕面对徐里这种近战能力不强的狙击手也没有丝毫轻敌。他轻松地卸掉徐里刺来的刀,一拳砸在徐里的肚子上,把人甩出去。

哐当——

徐里被砸进一堆垒起的钢管中,乒乓砸落的零件把他埋了起来。

“那个小叛徒来了吗?”唐兴笑着,他拍了拍陈石的脸,手指染了一层血,语气中竟有几分憎恨:“我说,谢敏。”

“杀你这种人,还不值得老大动手!”陈石咳了一声,啐了唐兴一脸血沫。

唐兴并不恼火,他擦掉脸上的污秽,从腰间摸出枪,抵着陈石的脑袋。

“别急,上士,我很快就送谢敏去见你。”唐兴说完,把手指搭在扳机上:“哦,听说,你已经是中尉了?”

“升官很快嘛,看来谢敏没少谄媚傅闻安。”

唐兴露出残忍的笑容,他的眼珠浑浊,杀人的得意让他忘乎所以,一秒后,常年作为特工的防范本能救了他一命。

感受到杀意,唐兴甚至来不及开枪,他猛地向旁边躲去,一道泛着冷光的斩击,无声地擦着他的耳朵过去。

噗——!

鲜血在他的耳廓弥漫出来,唐兴滚落在地,一块温热的肉随着他的动作掉了下来。

是一截耳朵。

陈石仰头,从匕首上流淌下来的血液滴在他的身上,一下一下,如破损樱桃的汁液。

逆着光,来人身形修长挺拔,如他手中出鞘的利器。

“听说,你很想念我?”

谢敏反手拔出嵌在陈石身体里的刀,从兜里摸出应急伤药的储备包扔给陈石。

他一脚跨过陈石的身体,正对唐兴。

他的眸子里,燃烧着被挑衅后的暴怒与杀意。

如他的刀一样。

“想着把你分尸。”唐兴捂着只剩一半的耳朵,他站起来,凶恶的眼神像是要将谢敏生吞活剥了。

“看来,当时只取你一只眼睛,是我念着旧情,对你仁慈。”谢敏向前走着,语调极冷。

唐兴笑着,余光往楼上瞟——只要谢敏再往前几步,就会进入锁定机枪的射程范围,到时候这个叛徒就会被打成筛子。

“你是在找你的帮手吗,二楼埋伏的一队狙击手,楼顶架设的锁定机枪,八点钟方向的定装弹,还有别的吗?”谢敏缓缓道,他看着唐兴的表情逐渐变得震惊。

“抱歉,我来的时候,顺手解决掉了。”

谢敏轻飘飘地道。

他这种语气,居然让唐兴感觉怀念。

唐兴永远记得六年前的夏天,阳光毒辣的训练营操场树荫下,刚从军官学院毕业、分配到“零号”的谢敏提着自己的一小包行李,鼻子上贴着创可贴。

见他来了,那个小混蛋也用这样轻飘飘的、事不关己的语气道:“抱歉,我来的时候,炸了一辆挂着执政官旗的坦克。”

因为那件事,唐兴被当时的执政官揪着领子骂了一个月。

他曾想过,这个小混蛋虽然我行我素,但是个特工的好苗子,来日加以培养,必然能成为他的助力。

现在来看,他确实是安斯图尔最优秀的特工,只是他没有选择身为旧执政官派的唐兴。

那日刺杀,他挡在篡位上台的傅闻安身前,用着最娴熟的刺杀技术,替新执政官扫平残党。

谢敏或许还是留情了,那日,只戳瞎了唐兴的一只眼睛。

“早知今日,我就该让执政官的坦克把你轧死。”唐兴冷笑着。

“别忆往昔了,那是失败者才爱做的事。”谢敏继续向前,他的刀枪已经展露锋芒。

短兵相接,年轻的狮子与衰老的猛虎以命相搏,子弹的火花与轰鸣在空旷的厂区如催命音符,两人的战斗技术一脉相承,最终却还是谢敏更胜一筹。

谢敏的枪已经挨上了唐兴的心口,唐兴的刀却还差两厘米才能刺入谢敏的腹部。

砰——

妖异的血花生长在被洞穿的胸膛,唐兴大大地睁开眼睛。

他的骨骼仿佛生锈了,血液凝固,寒意从子弹掠过的皮肉处蔓延开来。

“我们只是政见不同,长官。”

唐兴重重倒在地上,他的手指艰难地屈起,僵直的眼睛却仍盯着谢敏。

谢敏蹲下身来,嘴唇紧闭,仿佛刚才唐兴听到的话只是错觉。

那个难猜的特工敛着眸子,好一会,才从兜里掏出一串银色的项链。

他将项链放在唐兴的手中,什么话都没有说。

那条项链,是谢敏到“零号”的第一年,在新兵技巧赛中获得的冠军奖章——是唐兴亲手颁发给他的。

那时,唐兴对他说:

“你要成为最优秀的特工,谢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