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报恩的狐狸(二)
日头渐落,映红了家家烟火炊。
连晁擦干了长发,拿起侍女一早准备好的新衣换上,和他隔着一个屏风的喻恒明显就不是一个待遇,他沐个浴得叫上全府里的侍女过来伺候,如今瘸了,还要辛苦一个个漂亮姑娘给他当苦力。
“你们去歇一歇吧,我扶他便是了。”
连晁实在是看不下去三个柔弱的女子十分吃力地抬人的模样,上前一步招呼她们散了,顺手从一个姑娘手里接过大氅,毫不温柔地给他盖在身上。
“让你们走了吗?”
“……”
姑娘们刚因为连晁的话松下了力,立马就被喻恒吼了一嗓子,只好低下头规规矩矩地扶着大瘸子一步一步地往外挪走。
不想一出门,就又看见了那只小狐狸。
它蹲坐在围墙上,全身的毛发被风吹得朝着一方飞,还有少数被鸡血粘了起来,黏糊的嘴巴里叼着一支没开\/苞的小梅花,毛茸茸的大尾巴在后面甩来甩去,最后高高的翘起来,时不时地低下小脑袋往后看。
喻恒蹙着眉头看了一会儿,才发现一根竹竿一下一下的往上升起个尖尖,似乎就是朝着那小狐狸的尾巴招呼过去的。
“狐仙大人快下来吧,小的求您了!”
“您快别闹了,再闹小的可要保不住命了。”
“您行行好吧!”
红墙之外,是侍卫此起彼伏的叫苦声,但是小狐狸听不懂,只觉得他们想打自己的尾巴。
它注意到喻恒出来后,又立马直起身子,乌溜溜的圆眼睛也刷地亮了起来,后腿一蹬,便利索从墙上跃下,一蹦一跳地往他跟前儿跑。
然后就被喻恒突然抬起的腿绊了个大跟头,一脑袋栽进边上的雪堆里,露出来的小屁股扭了半天,也没上半身从雪堆里解救出来。
连晁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僵硬\/了,特别顺手地给了他一下子,“你干什么,不少先生看了都说这可是灵狐,老天爷派来保佑你的,你怎么就不能对人家礼貌点!”
“还有不少先生说我活不过明年五月?这种鬼话你也信?”喻恒不屑地瞥了一眼,它还在胡乱刨雪的后腿,“它呆成这样怎么当上灵狐的?正常的狐狸都要聪明上几倍吧?”
“你……”
“不过它的毛色看着不错,好像还挺暖和的,”喻恒示意侍女们把他往雪堆那儿挪一挪,若有所思道:“我那件大氅正好有些不耐风,等会给它洗干净了送我房里来,我琢磨琢磨,用它尾巴镶个毛领。”
“是。”为首侍女面无表情地对他领了命。
“你会遭报应的,喻怀堇。”连晁一脸难以置信地碎碎念道:“喻怀堇你真的会遭报应的!”
“来人,”喻恒扭过头,搂着侍女单懒洋洋地说道:“送连大人回府,吵死了。”
“……”
*
主屋眼下肯定是住不了人了,那一屋子的味儿,稍一靠近都觉得难以忍受。
喻恒直接命人把他抬到西边的书室去,那屋子虽叫作书室,但封皮带着书字的,也不过就是他长姐留下来的几本佛经,其余的都是些民间的话本子,图多字少,他爱看的。
连晁打发走了那几个应了喻恒话,过来送客的小侍卫,兢兢业业地坐在他旁边念叨着要积德行善,一边还要帮这个大残废给话本子翻篇。
“你既然那么嫌弃它,又为什么要救它呢?”连晁受不了了,一把从他手里抢过话本子扔到一边去。
喻恒朝他摊了摊那只没受伤的手,认真地解释道:“我原也没打算救它,可是你想啊,我从崖顶掉下去,面前有一只老虎,还有一只狐狸,老虎要吃狐狸,吃完下一个目标肯定就是我,我要是出手救狐狸,它还能帮我吸引一下老虎的注意力,我还可以抱着它取暖,关键时候还能当备用粮,免得冻死饿死在雪山里,何乐而不为?”
“那你把它留在府里不好吗?它一只小狐狸,既吃不了多少东西,也占不了多大地方,你就当养了一个福神!况且人家还救了你一命了,当时山里下着大暴雪,我们寻了好几圈都寻不见你,最后还是那小狐狸,嗷嗷叫唤着把我们引了过去,才发现你晕在山洞里,不然你早冻死了!”
“那就拿些小鱼干,给它打发了,那小东西长得尖嘴猴腮的,一脸狐媚子样儿,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狐狸!我才不留它。”
“哎哟喂,我的小少爷啊!它一只狐狸,不长成狐狸样,还能长成什么样?”
正说着,侍女就抱着洗干净的小狐狸在门口知会了一声,连晁忙招呼她进来,在门口就等不及,一把抓着小狐狸的两只前爪,小跑回去把它悬到喻恒头顶。
“你瞧你瞧,这小家伙洗干净了,模样还挺讨喜的不是?”
还别说,这小白狐狸模样确实生得漂亮,被毛细密柔软,没完全干透的时候,有几缕粘结在一起,在脸蛋周围围了一圈,看上去倒是像一朵太阳花,喻恒被它用纯真无暇的圆眼睛看了一会儿,到嘴边的“不”字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连晁也看出了端倪,趁势把小狐狸往喻恒的胸口一放,背过手就开始给门口候着的侍女打手势,叫她们退下了,他心里的如意算盘打得美,想着自己先给喻恒点空间和小狐狸相处,等下再顺水推舟旁敲侧击两句,这小狐狸不就留下了?
眼下大家也是死马当做活马医,万一这小狐狸真真儿和哪路神仙有点缘,说不定就能破了这喻家短命的咒。
毕竟在这个关头下,喻恒哪怕能多活一天,结果也是好的。
早些年前的混战时期,喻家就作为燕南王室的首席武将,凭借忠良骁勇为四海之内著称,只可惜在最后关头险些大意失荆州,差点落败给一直不被看好的小国熙和。
打那之后,喻家就仿佛被不干净的东西给缠上了。
凯旋之日当晚,喻老将军暴毙,余下的孩子,除了嫡长女喻柔入宫成了妃子,没有一人活过二十五岁。
而过了今年,最小的遗腹子喻恒,也即将在年后五月,迎来第二十五个生辰。
连晁走神走的投入,全然没发现那小狐狸早就被喻恒按着下巴翻成肚皮朝上的模样,还强硬地把人家挡在腿间的尾巴给扒楞开。
“你这又是闹哪出啊!”
“我看看它是公的母的。”
连晁一听脸色就白了,急急忙忙地抖了抖袖袍站起来,伸手想把嗷嗷叫唤的小狐狸救出来,他也是瞎了眼才觉得喻恒多少能对小狐狸多少有点怜爱之心。
“公的?”喻恒倒是来了兴致,肩膀一横把连晁挡到一旁,手上忙着在小狐狸身上摸来摸去,“不过它这东西长得好小啊,还不及我拇指,难怪一直用尾巴藏着,果真没脸见人。”
“蛋蛋也好小,而且都是白毛,没了毛那得多小?”
连晁一介武夫此时也被他这没下限的胡言乱语,气得一张脸由煞白涨成通红,掐着腰重重地走了两步,最后也只是气哼哼地弄出来些噪音。
“它这尾巴手感真好啊,冬天肯定很保暖。”
“喻怀堇你给我适可而止!别打人家皮毛的……它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直哆嗦?你打它了?”
喻恒对那条大尾巴是爱不释手,全然没注意到小狐狸把他的两条前蹄子搭到了自个儿手臂上,圈着他那条完好的胳膊一个劲儿的抖。
“扯淡。”喻恒瞥了一眼小狐狸埋在他臂弯里的脑瓜顶,不屑地朝着连晁摊了摊手,以示清白。
“那只坏了的手呢?你是不是掐它尾巴了?”
“我这手坏成什么样,你不清楚?使不上劲儿的,我就是摸摸它尾巴。”
“……你没打它,那它抖什么?难不成被你吓得?”
“我上哪儿晓得去?”喻恒不屑道寻思着把胳膊抽出来,结果稍微动了动,小狐狸就开始哼哼唧唧的叫,像小孩子的啼哭声,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弄得他都开始自我怀疑是不是哪下重了,真给它弄疼了。
小狐狸又抖了一会儿,才舍得把脑袋从喻恒臂弯里撤出来,轻轻搭在他大臂上,眯着眼睛偏过头,尖尖的小耳朵也向后背过去了几分,撒娇似的朝着喻恒叫唤了一声,
随即,便有一声响,极类湍急的水流,连晁和喻恒猝不及防地对视一眼,显然两个人都听见了。
下一秒,就听见喻恒骂了一声,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了,可惜幅度太大,牵扯到旧伤又不得不倒抽着气躺回去,顾不得小狐狸的叫唤,甩动着胳膊把它甩到一边去。
小狐狸趴过的袖子上果然湿了一大片,那质地还有点粘稠。
连晁僵硬地回忆了一下,那小狐狸刚才趴在喻恒胳膊上翘着尾巴抖啊抖的场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突然有些悲凉地想,今天就算他拼了老命能从喻恒手下保住小狐狸,等喻大残废伤好利索了,估计躺在那儿让人给翻话本的就换成他了。
而那小狐狸是半点也感知不到连晁此时的心路历程,还优雅地翘起一条长腿,埋头舔起自己的小兄弟,不过没舔几口,就被喻恒揪着后颈上的皮提溜到他面前。
小狐狸不明所以地舔了舔他的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