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婚事

兴庆殿的内寝殿里檀香幽幽。宫人们都被屏退,只在殿外侍立,留下殿内寂静。

太后半卧在塌上,倚着青缎素面的大迎枕,神色倦倦,若有所思。

也只有太后最信重的夏妈妈知道太后的心思,奉上一杯热茶,仔细开解:“娘子勿忧,奴婢看小娘天真烂漫,又对娘子敬心濡慕,定会应了娘子的。”

太后慢慢饮茶,无奈笑了:“童童知道什么?她天天傻玩憨吃的,我说了她哪有不应的?我不怕童童,我只怕啊,那个孽障!”

夏妈妈听得一惊,忙往外看了一时,确认殿外的宫人绝没有听见太后的话,这才轻声的劝:“娘子,圣人威重。”

太后冷笑:“威重?再怎么威重也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总不成他还要把我也砍了?”

夏妈妈急得跪下。

太后倦怠摆手,神色恹恹。

太后不发话,夏妈妈也不敢起身。

倒是殿外传来一串轻快的脚步,紧跟着娇俏活泼的声音响起:“嫂嫂,我来啦。”

夏妈妈心里一松,仰头看向太后。见到太后不着痕迹的挥手,这才悄然退出殿外,给名为姑嫂实如母女的两位贵人留下独处的空间。

裹着白狐裘的小娘子匆匆踏雪而来,头上还有细汗,额心一点艳色姝丽,两颊晕着粉红,一双浅灰色的瞳子灵动,一见太后就笑成两弯月牙,扑过来腻在太后身边:“嫂嫂这些日子可还好?”

“不好。”太后亲手帮着小娘子解了狐裘,故意板着脸,“嫂嫂不召唤童童,童童就不知道来看嫂嫂啦?亏得嫂嫂想念童童,可叹童童心里没有嫂嫂呢!”

穆童瞪着一双猫眼为自己抱不平:“冤枉啊!嫂嫂,我哪有不想着嫂嫂呢!我这些日子可卖力的收拾我的公主府呢!就是想着接嫂嫂出去跟我住两天!这宫里拢共也没几个人,那家伙又冷冰冰不知道嘘寒问暖,嫂嫂住着多没意思啊。”

太后立刻笑出来:“果然还是我们童童最心疼嫂嫂。”

穆童灿然一笑。

太后顺着便说:“童童啊,你也觉得宫里冷寂,那你能不能帮嫂嫂个忙,让这宫里热闹起来?”

穆童困惑。

太后从旁边的桌案上拿起一摞卷轴塞进穆童怀里:“眼见着先帝驾崩也有二十七个月了,二郎与你年前除了服。嫂嫂我想着啊,可以把你和二郎的婚事操办起来了。”

穆童傻愣愣把卷轴抱了满怀,震惊的瞪大眼睛:“啊?”

太后微笑:“你我是不担心的,之前跟长平侯家六礼走了一多半,要不是先帝驾崩,如今你怕都跟长平侯家的小子抱娃娃了。就是二郎让我操心,他至今身边也没个人,我就想着给他找个知疼知热的做皇后。”

穆童听着说到的人,眼睛咕噜噜的转。

太后指着穆童怀里的卷轴:“我一个寡居的老婆子在后宫待了这几年,哪知道谁家的女儿合适呢?就只能麻烦童童你帮忙了。回头你找个借口开宴,把这些贵女们都请去你公主府里。我想着,一来也是让你帮着掌掌眼;二来么,也给二郎一个机会,让他自己去挑挑看。免得他看不中了,人家女儿嫁进来还得看他的冷脸。”

穆童鼓了下腮帮子,小声嘀咕:“嫂嫂,就算那家伙自己看中了,怕谁嫁进来也要看他冷脸啊。”她放下卷轴,扯了自己眼尾嘴角往下一扒拉,做出两个八字来,“打从认识那家伙,他就没做出过除这个之外的第二个表情!”

太后都被穆童逗笑了:“你这促狭的丫头!这世上也就只有你敢这么开二郎的玩笑。”

穆童骄傲挺起单薄的小胸脯:“那是,谁让我是那家伙的小姑姑呢!”

太后笑出眼泪,一把搂住穆童:“哎哟嫂嫂的童童哎,怎么这么好呢!”她静静抱着人,按着人的脑袋在自己怀里,脸上笑容渐渐散去,眼神清冷,口气依旧温和,“可惜你是做小姑姑的,不然二郎跟你青梅竹马的长大,倒是挺好的一对。也不必嫂嫂日日挂心。”

穆童打了个寒战,一脸嫌弃的拒绝:“别别别!嫂嫂表坑我的呀!我跟那家伙不对盘,这要不是仗着小姑姑的身份,怕那家伙早把我撕了呢!”

太后眼里暖回来,重新泛起笑容:“童童说得是。我们童童这么好,二郎啊,他不配!”

穆童姓穆,如今坐拥江山的却是楚家。

能捞一个皇帝的小姑姑辈分,叫太后一声嫂嫂,穆童靠的还是自家兄长遗泽。

当年穆童的兄长穆杭与尚是前朝藩属的先帝楚林成是好友。天下烽烟起的时候,楚林成屡被前朝戾帝迫害,危急之中,穆杭一家为救楚林成而死,只剩下穆童这个小了穆杭二十岁的嫡亲妹妹。

那时楚林成已自立彦王,他把才八岁穆童交给发妻端木氏跟自己的孩子一起养着,对外声称,穆杭的妹妹就是自己的妹妹,封了穆童为郡主。待推翻前朝称帝之后,更是把穆童封为升平长公主。

大彦所有开国的异姓功臣中,最高不过封个公爵。唯有穆童特殊,封赏最高,一应待遇悉如皇室。

等到先帝驾崩,遗诏里还不忘给穆童提个大长公主。

总之甭管穆童年纪到底几何,比皇帝小了几岁,谁见了穆童的封号都门儿清,这位是皇帝陛下的长辈。

穆童也乐颠颠的以皇帝的小姑姑自居,没事儿气气那个总跟她作对的混蛋。

就像现在,从太后的兴庆宫里一出来,穆童就抱着那一摞子的卷轴直奔御极殿。

御极殿的内侍一见穆童,连通报都用不上,眼睁睁见着这位长驱直入,谁也不敢拦了道儿。

穆童笑嘻嘻闯进皇帝陛下视政的偏殿,把卷轴一股脑的铺满了御案。

皇帝楚江离抬头,一双凤眼中全是终年不化的寒冰,明明才二十三四的年纪,眉间已经锁出一道揉不平的折痕。

换了别人被楚江离这么看一眼,怕要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就像夏妈妈,哪怕她是太后身边跟得最久最得力的人,只听见太后对皇帝一声不轻不重的责备,都吓得要死。

然而此时正对上楚江离的是穆童,那个打小跟楚江离一块儿长大的大长公主。她随意的扫开御案上一角,自己跳上去一坐,骄矜的扬着下巴示意那些卷轴:“打开看看。”

楚江离不明白穆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捡起一个打开。

就见卷轴上画着一位青葱貌美的娘子,温柔端方,立在芍药花旁与花相映生辉。

“哟,这不是贺家的大娘子吗?”穆童伸着脖子跟楚江离一块儿瞅,“嫂嫂真是下力气。之前贺家还说宝贝女儿,不愿女儿外嫁,只想寻个心疼女儿的招赘呢。不想嫂嫂连人家的嫡长女都寻来了。”

“贺家?”楚江离皱眉。

“尚书左仆射贺成。”穆童对大彦朝堂如数家珍,“江南贺家嫡系出身。他们家规矩向来多。”她翻着眼睛想想,乐了,“当初楚大哥称王的时候贺家还嫌弃过,说咱们都是一群西北的土老帽。哼,土老帽怎么了?如今还不是咱们楚家掌天下?现在不但嫡系要在咱们手底下当官,连自家女儿都要献出来了。”

楚江离静静听着,不明所以:“你到底来干什么?”

穆童一指卷轴,笑得贼兮兮的:“这可都是你后宫人选,你还不好好选选?”

楚江离当即黑脸,目光灼灼盯着穆童,咬牙切齿:“穆童,帮我选后宫,你还挺高兴是吧?”

穆童完全没察觉到危机,还乐颠颠自得:“来来来,赶紧的讨好我,你的姻缘如今可在我身上呢!叫声小姑姑,过些日子我邀宴这些娘子们的时候,就放你到后院悄悄看一眼呀!”

楚江离简直恨不得在穆童那张嫩生生的脸蛋上咬下一块肉,才能解了他每次面对这没心没肺的小丫头的气恨。偏偏一对上那双清澈的眸子,又什么也说不出,更下不去手。

最后只能窝了一股子邪火倾泻:“出去,我不想见你!”明黄袍袖一扫,卷轴稀里哗啦掉了满地。

门外内侍听着里头噼里啪啦的动静直缩脖子,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只充聋作哑,生怕扫着暴风尾自己倒霉。

也只有天不怕地不怕的大长公主还能嬉笑:“哟哟哟,恼羞成怒啦。”她跳下御案,哥俩好的伸着胳膊去拍皇帝的肩膀,“你又不是养在深闺的小娘子,听见自己的婚事还要恼羞成怒?哼,亏了你小姑姑我大度,不跟你计较。”

“你是谁家小姑姑?你姓什么?我姓什么?”楚江离气得口不择言,“你跟我楚家可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穆童一窒,挣红了眼:“楚江离!你什么意思?你嫌弃我?怎么,我是孤女,我姓穆,所以我不配与你楚家攀亲是吗?”

楚江离瞧着穆童的样子一阵懊悔,偏偏更有隐秘心事,更不愿承认所谓的小姑姑,便憋着闭口不肯再说话。

穆童上前粉拳使劲捶了楚江离,梗着脖子宣称:“总之,我是楚大哥亲封的大长公主,甭管你楚江离认还是不认,我都是你小姑姑!有本事你废了我!不然,你就永远比我矮一辈!”

楚江离直挺挺立着承受穆童的拳头,小丫头果然生气了,捶得人还挺疼。但有心气捶人,就说明没被伤心。楚江离多多少少松了口气。

穆童最后踹了楚江离一脚,转头就往外走。

楚江离眼见着人出门,说不出挽留的话。

谁知穆童走出去没两步,又回来扒着门框怒瞪:“那些卷轴你看完别忘了给我送过去啊!我可是带着任务的,就算不管你,我也不能不管嫂嫂,过些日子还得给你挑人呢。”

楚江离彻底火冒三丈,气得七窍生烟:“挑什么挑!我一个也不要!”

穆童还要说什么,就见偏殿的大门贴着她鼻子砰的关上。她摸着自己被碰红的鼻头,竖了柳眉:“楚江离!你别不识好人心!要不是嫂嫂托付,你当我乐意管你呢?”

“穆童,管好你自己!我的后宫不须你操心!”

作者有话要说:预收文:《折娇》

平王唐景兰迎娶新妇进门的时候,下堂罪妇云惜娇正被一领草席裹了丢进乱葬岗。

平王唐景兰与新妇拜堂的时候,一息尚存的云惜娇正被饿狼撕咬啃食,死不瞑目。

人人只羡平王与新妇鸳鸯比翼,却忘了当年的第一美人云惜娇也是平西侯府的娇娇女,骄傲飞扬灿烂夺目。是平王千求万恳,才得聘为王妃。

然而一朝平西侯府败落,云惜娇就成了人人唾骂的罪妇,被平王贬妻为妾,受尽欺凌。

云惜娇是被痛醒的。醒来时惊觉回到十年前,阿娘催着阿耶拒婚靖王唐景非。

重来一世,云惜娇不会再蹈覆辙,哪怕靖王暴虐之名满天下,也好过道貌岸然的唐景兰。

何况她还有前世平西侯府的满门血债,要跟今生的唐景兰清算。

唐景非是天下公认的疯子,骨子里的暴虐让他双手染满鲜血。

父皇为他指婚云惜娇时,唐景非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不想在他准备拒婚的前一天晚上,被娇滴滴的小娘子爬了墙。

带刺的玫瑰红着眼发狠,明明怕他怕得要死,还颤着身子与他谈判:“我知你心中有人,也知你求不得。我愿嫁你为妻做她的替身。”

“你想要什么?”

“我啊,我只要你弄死唐景兰。”

“好。”

云惜娇只知道唐景非心里有个求不得的白月光。她不知道,如今白月光自投罗网,把自己送进了唐景非的嘴里,此生再也逃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