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生白露
“是你入宫后的老师教你这么对上司说话的?”林落梅兴师问罪道,“规矩学成这样,也敢进宫正司?”
“与下官的老师全然无关。”高风晚不愿牵扯楚尚食,她极力撇清道,“所谓师父领进门,下官性格天生如此,惹恼了宫正,还望宫正莫要牵连无关之人。”
“无关?”林落梅似听见好笑的笑话,“本朝规矩即是连坐,一人犯罪,父师九族均受牵连。你不知情?”
高风晚暗骂自己冲动,随即躬身道:“请宫正海涵,您既觉得下官与宫正司无缘,下官自行离开便是。”
林落梅竖起眉毛:“我何时说宫正司不留你?胆敢诋毁上司?”
高风晚有些惊讶于林落梅的出尔反尔,明明才撂下狠话说要她自行离开,如何便能毫不心虚地说出相反的话呢?
高风晚垂手道:“下官不敢。”
“宫正司里,巡宫是基本功。”林落梅眯起眼睛道,“你既要加入宫正司,必须得熟悉整个紫禁城,巡宫去吧。”
“是。”高风晚咬牙应了,“敢问宫正,巡到何时?”
林落梅只看她一眼,并没回答,回到书桌前拉响了连到门外廊下的铃铛。
云溶溶恭敬地敲门而入,垂首道:“宫正。”
“给她个腰牌,再同她讲讲巡宫的规矩便是。”林落梅端坐着持笔,翻开一本折页文书,赶人道,“出去吧。”
云溶溶应是:“高大人,请。”
高风晚收敛怒气,绷着太阳穴规矩道:“下官告退。”
到了室外,云溶溶从怀里掏出一块雕云纹的银质圆牌递给高风晚:“高大人,巡宫自宝宁门起始,穿思善门、归极门、会极门、崇本门和宝善门,接着就进后宫贵人们的居所,以仁寿宫始,慈宁宫止。全走完为巡宫一圈,若有锦衣卫值查,出示腰牌便可,不会为难。”
高风晚自早上起便没吃饭,腹中空空,她温声道:“我还没吃过饭,可否容我稍微垫上些吃食再开始?宫正并未说明巡宫时间。”
云溶溶并不肯通融,面无表情道:“宫正未说明就是立即开始。”
高风晚摩挲着腰牌,问道:“可有人跟着我?”
云溶溶一侧的眉毛微微挑起:“高大人,您走几轮,宫正都会知道的。”
高风晚被激得来了脾气,她从前不是没挨过饿,林落梅摆明了存心给她下马威,她全盘接收便是。
出了宫正司,她的巡宫便开始。
高风晚一面走,一面仔仔细细地回想刚才对话的每一个字,刚与林宫正碰面时,她虽然面无表情,但也并不是劈头盖脸就发难。
是从哪里,林落梅的的态度才变了的?
应当是在她说出愚笨惶恐之后吧,林落梅才开始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林落梅是厌恶装傻还是觉得她真的是个荞麦皮的绣花枕头?无论是哪种,她都没做好。
才进宫正司,就莫名地得罪了林落梅,可见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但往好处想,林落梅罚她巡宫,是依着宫正司的规矩办的,至少今天还可以留在宫正司。
至少没当天就叫人赶走,不然一天搬两次家,真是没脸面。
烦!真烦!
高风晚本想长叹一口气,可宫中规矩,叹气是咒万岁爷,便忍住了。
好在高风晚心态很快便调整了过来,毕竟想往上走,什么坎儿不得迈呢?高风晚宽慰自己,她尚年轻,就算被贬到大庖厨刷碗,也不能自暴自弃,至少要把刷小碗升级成刷大锅。
这么一走就直走到了夕阳西下,临近傍晚,四方的天上渐渐聚起阴沉的云,似乎是又要下雪。宫人们纷纷开始点烛亮灯,给灯烛扣上防雪的罩子。
这会儿正是晚膳时间,来来去去的司膳司宫女们打宝宁门这边进后宫。小姑娘们手里全提着食盒,纷纷对着高风晚点头示意,与高风晚匆匆擦肩而过。
高风晚立在一旁,眼珠子都要掉到食盒上了,人又累又饿的时候涉及食物的感官会无限放大。她能清楚闻见每个食盒里飘出来的香味,这个是肉,那个还是肉。
高风晚正沉醉时,一个看着眼熟的圆脸小姑娘主动走近了,问道:“大人可是要去寻万司膳么?她正好在大庖厨验货呢。”
“不去找她。”高风晚想了想,道,“你是李枕儿?”
“是。”李枕儿惊喜地笑笑,“您记性真好。”
“我记得你是备选掌膳,跟着你们万大人的。”高风晚嗅了嗅,是羊汤的味道,“端东西小心些,莫要撒了。”
李枕儿说话脆生生的,很讨人喜欢:“旁边有青萝卜垫着,撒不出来的。”
青萝卜?高风晚在记忆里搜寻了宫中喜欢青萝卜的贵人,是个脾气极大的主儿:“青萝卜是送到柳淑妃那里的吗?”
李枕儿睁大了杏眼,赞道:“您料事如神!”
除了柳淑妃,还有谁喜欢这么吃?高风晚不便大庭广众之下谈论贵人喜好,李枕儿毕竟是万斯玲的人,可能提醒总要提醒的,“羊汤里可加过鸡油了么?”
“鸡油加了的。”李枕儿作势要打开餐盒,被高风晚叫住。
高风晚将手并在身前,严肃道:“枕儿,送给贵人的东西决不能开封,司膳司的食盒都有机簧,开过和没开过都能叫人看出来的。”
“是。”李枕儿的笑容没了,低下头,像只郁郁寡欢的猫儿。
“这次学会了不就行了?最要紧的就是记住了就再不能忘了。”高风晚宽慰道,“快去吧,别叫贵人等急了。”
李枕儿弯膝走了,高风晚默默咽了咽口水,她目送食盒远去,劝自己闻到就是吃到了。
就这么在心里重复了几遍,竟然当真没那么饿了,高风晚便重振旗鼓继续巡宫。
走到第四轮的时候,开始下雪了,雪花最初只细细碎碎,不过几十步的功夫,飘落的就是大如棉絮的雪片了。
快到宝善门时,高风晚的头发上化了的雪凝成薄薄的碎冰,她的衣袍和靴子也不同程度地被雪浸湿。高风晚咬着牙继续走了一段,地上的雪已经没过了脚踝,她又冷又饿,手脚不听使唤,行走完全凭着意志力在坚持。
“高风晚。”
一个声音轻轻地唤她,高风晚在仁寿宫夹道的入口抬起头,归林站在夹道中,毡帽和毛领子都染白了。他朝高风晚走近,用手指轻轻掸去高风晚头上的冰,低声道:“怎么走得这样慢?等你好一会儿了。”
高风晚没想到归林会出现在这,她不想让归林看见她落魄的样子,在她看来,人在窘境里是不招人爱的。
高风晚环顾四周,大雪的天儿,此刻的一方天地中似乎只有她和归林。可她还是避嫌地退了一步,恭敬道:“掌印怎么在这里,下着雪,也不拿把伞。”
“我自己不爱撑伞。”归林敏锐地察觉出高风晚情绪的变化,“受委屈了?”
“没有。”高风晚将手揣进袖子里,归林想牵她的手落了个空,她低着头道,“掌印,我还得巡宫。”
“巡宫怎么了?我就不能碰你了?”归林握住高风晚的手,“你走了将近四个时辰了,没有这么个巡法的,歇着去吧,我替你和林宫正去说。”
“掌印,不用的。”高风晚难得强硬,她凝视着归林,“我知道您是好心,可我要留在宫正司,就必须要坚持完。”
归林冷肃了表情:“高风晚,就这么想往上爬?”
高风晚挣开归林:“掌印,您当真才知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