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微冷，天际青光黯淡。但江月丝毫不担心看不见路，因为少年人胜寒拎着一个如满月般的夜明珠，珠光宝气，不但能驱散黑暗，还不怕夜风，当真比灯盏好用。

江月轻巧地跟在后头，行动路线与成澜一致，不敢出任何差错。连走一刻钟后，她依旧没察觉周遭之景的变化，几人仿佛在原地踏步。她觉得自己就像置身于幻境之中，连走过的地方，都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这阵法以山水而建，路过之处，风抚无痕，水浸消迹，阵石树木都可变换，所以无论你留下什么脚印和记号，都不管用。”成澜温言解释。

江月：“这么说，若是不熟悉阵法的人，若被困在阵内走不出去，饿也饿死了。”她学着胜寒的样子避开一束枝桠，问：“成公子怎么会知道这个阵法？”

成澜没有回答，反而是胜寒说道：“我家公子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江月失笑：“是吗？既然如此，成公子可知我身高几许？有多重？有多少头发睫毛？”

胜寒又为自家公子抱不平：“公子怎么会知晓这么无聊的事？”

江月眨眨眼，轻笑。

胜寒只当她是在嘲讽，立刻说道：“你且等着，这么简单的问题，我家公子总会知道的！”

江月可没多想，倒是成澜出言轻斥：“胜寒。”

江老太睡得熟，就变得越来越沉，江月走了许久，身上出了汗。她喘了喘气，停了一会儿，问：“成公子，可否歇会儿？”

成澜一直坐在轮椅上，虽然身体不好，但也不觉得太疲累。他闻言回头一看，见江月背负着一个不算很瘦的老太太，依旧站得很平静，鼻尖上冒了汗，气息却有些喘了。

“好，休息片刻。”

江月把江老太放下，缓过劲儿来后，问：“这阵法像迷宫一样，成公子可有破阵之法？”

成澜沉吟着：“倒是有，不过很费力。”

江月咋舌：“这阵法不小，叶家人为什么要耗时费力修造？”

成澜：“这些世家，总有些难以让人知晓的秘密。我听说，叶家人起初修造这个阵法时，是为了躲避乱世，还收留过在混战中流离失所的难民。本朝建国前，此地曾有一场大战，叶家人便是依靠这座阵法，带着族人和难民成功避难的。”

每个地方发生的战乱不是秘密，江月也有所耳闻，她问：“难道是宁疆之乱？”

宁州位于边疆，当中原腹地处于混乱之时，西南小国趁机入侵宁州，造成宁州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史称“宁疆之乱”。据史书记载，是开国之君不顾前线奋战，亲自带领军队抵达宁州，才扫平敌国入侵，守住了疆土。

成澜说：“是，但史书记载不完全对。当时有人比开国之君先一步到达宁州，此人便是在分乱中统领东南的人——百媚，正是她亲自带兵，修建了这座阵法。兵退后，这阵法就留给了叶家人。”

江月唏嘘，因为这个叫做百媚的女子，史书对她的记载少之又少，而且据传她后来与开国之君志同道合，甘愿率军归于国君麾下……但，史书对其的记载只剩寥寥数句：宁元三年初，统帅百媚叛乱，元帝判其为天下之乱贼，除之。

历史的洪流，淹没了这个叫做“百媚”的女将，本朝的人，不是对她一无所知，便是将她视为逆贼，不屑提之于口。

成澜说话轻而平：“后来，百媚将敌国统领关押在阵法中，将其耗死。”

江月点点头：“所以，你要找的人，也被困在这阵中吗？”

“是，”成澜颔首，“这是我第三次来见他了。”

江月惊愕，这成澜竟然是第三次来了，而且还没被发现，进叶家阵法如逛自家后花园一样。她倒是好奇，这阵法里到底关着什么人，总不会是什么江湖大人物吧？

“此人被困阵中，还……好吗？”江月问。

成澜：“他很好，只是被废了一身内力。”

也不知怎么的，江月听了这话浑身抽搐似的一阵隐痛，仿佛自己也经历过被废内力之苦似的。

江月：“他到底犯了什么罪，或者得罪了什么人，竟被废了内力？”

成澜若有所思，反问道：“你认为呢？”

江月说：“叶家人？”除了叶家人之外，还有谁能熟知阵法且还能将人困在这里？

成澜不置可否：“你这两日查案，可发现了什么端倪？”

江月眯了眯眼：“叶家人的确不像表面上的那样坦荡。”她瞥了眼胜寒手中的夜明珠，说：“这也是公子不用成家提供的蜡烛的原因？”

胜寒说道：“公子不习惯闻蜡烛味儿。”

江月早就发现了，成澜此人浑身洁净无瑕，连丝毫气息都没有，因为脚不沾地，连鞋底都是干净的。她推测或许此人爱干净，也或许是因为身体弱，太杂的气息或脏东西会伤他身体。

成澜挑眉：“你发现了什么？”

江月本来以为他发现了那些蜡烛的端倪，却原来不是。她说：“我也不太肯定。”说罢，便将随身带的半截儿蜡烛递给成澜，“公子既然无所不知，不如看看这蜡烛是否有问题。”

成澜蹙眉：“这是在懿王亲卫的院中拿的？”

“是，”江月点头，“我很小心，没留下痕迹，应该不会被发现。”

胜寒将蜡烛用干净的手绢包了，捧得远远地给成澜查看，成澜淡淡地看了一眼：“这种蜡烛我院中也有，其中掺和了药粉，这种药粉无味，但加热散于空气中，人吸入了之后会消耗内力，使体内真气受阻，时间久了，将人内力耗尽也不是没可能。”

江月恍然大悟，又疑惑地侧首：“你既然能看出来，那为何其他人不能发现？”

成澜解释：“因为，这种药提纯很困难，药材又很难得，十分罕见，但不巧，我见过。”

江月欲言又止，本想多问几句，转念一想又算了，知道太多也没用。

几人又休息了一会儿，便继续往前走。

成澜的轮椅大约是材质特殊，推起来一点声音都没有，江月背着江老太，好像把她放到轮椅上，这样让胜寒推着成澜和老太太，岂不是省力？

“我在归云庄这几日，也有所发现。”成澜不急不缓地开口，“懿王亲卫被害当晚，叶凡也去过那院子。”

好家伙，懿王亲卫的院子难道是肥肉？这么些人觊觎着想咬一口。

江老太去过，叶申去过，杨明或许去过，如今叶凡也去了。

江月问：“那晚你病重昏迷，如何知道叶凡去过？”

成澜说道：“我当然有我的办法。”

江月又问：“那他去做什么？”

成澜说：“大概是想趁着混乱占点便宜，但没想到那晚的情况太过复杂，他没有得手。”他回头看了江月一眼，继续说：“随后，他便混入人群中，与叶之梁一道出现。”

江月叹气：“百川图和六合珠，真的这么诱人？值得这么多人冒险？”

成澜：“值得。”

江月审视着他：“难道成公子也是为百川图和六合珠而来？”

成澜倒是没隐瞒：“这只是原因之一。”

“所以，当晚你重病，也是装的？”江月问。

“半真半假吧。”成澜说，“我其实身体不好，与你说完这句，下一句就可能死了。”

“公子！”胜寒生气地跺脚，“你别胡说！”

成澜依旧风轻云淡的样子：“胜寒，人固有一死。”他不愿在江月面前多谈，便又说：“当晚我之所以会病，一则的确是身体不好，二则是想置身事外，三则，是不想步入陷阱。”

江月看了眼江老太：“是啊，这是一个很明显的陷阱，是一个用百川图和六合珠为诱饵的陷阱。哪怕有人知道，却也甘愿飞蛾扑火。”

百川图，与女将百媚有关，传闻内藏至高内功心法；六合珠则可助涨内力，使人快速进入大宗师的境界。

如今这世道，已到大宗师这般境界的人，屈指可数。若是有人召集大宗师……那天下将是另一番震荡。

若是有人同时得了百川图和六合珠，这结果，将无法让人想象。

百川图和六合珠，自开国之后就随女将百媚之死而消失，帝王之家耗费三朝，将天下之土崛起三尺也要找，可见这百川心法和六合珠的诱惑力。

懿王能找到百川图和六合珠，说起来有些玄乎，但谁让他是皇族的人，皇族的人能找到，当然是最有可能的。

江月细细一想，又说：“百川图和六合珠如此重要，得手了之后应该立刻快速送往京城，为何偏偏让人知晓，还故意停留在归云庄？周叙和懿王亲卫的看守却也不是最严密的，不但能让我祖母闯入，还能让其他人进去，甚至亲卫都不能成功追杀窃贼。”

成澜一边听她说话，一边判断方向。这四面八方一模一样的景致，简直犹如渺小的虫蚁进入偌大的蜂巢内，根本分辨不出东南西北。

江月：“而且，周烈等人在百川图和六合珠消失之后，更执着于寻找凶手，不太急于寻找宝物。”她稳了稳背上的江老太，说道：“所以，这一切或许都是懿王亲卫和周烈设的陷阱。”

只是她很疑惑，这个陷阱到底为谁而设？是为叶家，还是为住在叶家的宁州世家？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今天只有一更。承诺要在元旦送的红包已经送出，祝各位读者大吉大利，万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