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渡劫长老
时间在此刻归于寂静。
虬龙般的噬魂鬼藤缠在两人的双腿,往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这缕心思本该永不见天日,在苏群玉糜烂的心里生根发芽,男人握扇的手青筋毕露,他张了张嘴。
否认或是狡辩。
黑色的藤蔓缠着他的脖子,苏群玉抓住放肆的鬼藤,他低头发笑,笑声越来越大。
“哈哈哈哈——”
梅君,你不是有仇不报的人!
苏群玉用手盖住脸,不让沈梅君看见他痴狂的嘴脸,泪水顺着男人的脸颊滚落。
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无论自己怎么回答,便已不重要。
是,我喜欢你,所以我死!
苏群玉单手成印,落在自己灵台。
破碎的神魂飘飞在静寂的秘境内,黑藤一拥而上,还没有碰到苏群玉的神魂碎片,便被一道冰冷的剑气斩断。
摔在地上,像断尾的蛇,不停摆动。
沈梅君握着剑,剑横在前,抬头便是月明。
极北之地,卧在冰上的男人号啕大哭。
暗中监视的两个药仙教黑袍人面面相觑:“苏群玉又在发什么疯?”
苏群玉抱紧自己蜷缩成一团,他睁开水汽氤氲的双眼,泛红的眼睛盯着冰面,突然止住哭声,忽而大笑起来。
“哈哈哈——”
两个黑袍人窃窃私语:“这疯子靠谱吗?听说他是某个一流宗门的弟子,名声还不错……”
“仙门修士道貌岸然,他这个魔门治下的,能是什么好东西,仙盟在十三仙洲一手遮天,万千宗门哪个不是藏污纳垢的所在。”
苏群玉勾起唇角,男人拖着白衣,面冷如霜。
三魂碎二。
如今的他纵然虚弱,但还轮不到药仙教的人辱他师门!
白骨扇掷出,穿透两人气海丹田。
男人半跪在地上,白骨扇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繁华的城池内,人员往来频繁。
某座府邸内,祠堂长明的魂灯骤然熄了两盏。
抄经的老太太变了脸色,忙喊人去通知老爷,老爷看着熄灭的魂灯,正是派去监视苏群玉的两个金丹散修。
“苏群玉……”
苏群玉神魂破碎,沈梅君破阵而出。
漆黑空旷的皇宫里,沈梅君身上镀了层晶莹剔透的光,星星点点的辉光术法将此地照得宛如白昼,被阵法反噬的男人看着王座上断开的石剑,他擦去下巴上的血,双腿渐渐发力,警惕沈梅君的袭击。
“百万人为祭,只能困住沈道友四日。”
沈梅君笑得温和,带着毫无顾忌地嘲弄:“四日?未免高看自己。”她蹲下身子,拈撮起地上的灰,“这么多人……也是人啊。”
黑袍人眼中闪过不屑,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取之不竭的人。
他不敢说出口,魔门妖女惺惺作态,他岂敢扰人雅兴。
四百多年前,涂越城几十万凡人和修士,被她如畜牲一般关在阵法里。
怜悯,你血梅女会有怜悯之心?
沈梅君问他:“这方世界的生灵,都是你们的网中鱼,俎上肉,这样的世界还有多少?”
“他们能成就药仙教基业,来世定然福泽深厚。”黑袍人自鸣得意。
沈梅君沉吟一会,她上前走来。
黑袍人举起手上法器,是一盏灯。
“昙华盏。”她认得这盏灯,看不出几品法器,“你们教里就给你这种法器?”
“想来沈道友将道身藏于某隐秘之处,我们虽炼气修行,却未真正脱离肉体凡胎,成为真正的仙人,此物专门对付神魂化身。”黑袍人手里的昙华盏未放下。
“给了你们四天时间,你们没找到。”沈梅君嗤笑。
“你的道身若是落到我们手里——”
“我可以与你们做些不危及宗门利益的交易。”沈梅君一甩袖子,负手而立,“我要见药仙教长老。”
黑袍人站起身来,略退一步。
“交易?你要见长老?”黑袍人心中不屑,魔道天骄,不过如此。
沈梅君低笑:“你们不是要劝降我?谈条件,你这区区化神,还做不得主吧。”
为了破此阵,她损耗巨大,若非忧心这昙华灯是六品以上的法器,沈梅君早就出手对付此人。
苏群玉说,药仙教的执事都收到劝降沈梅君的命令。
因毒源药方在此,此地共四位化神执事、一位合体护法和一位渡劫期长老坐镇。
这般手笔,接近一流宗门明面上的顶尖战力,故此地修士收到消息,说天音宗合体期修士沈梅君会到此,也未惧怕。
最差的情况下,渡劫期长老也能带着药方和毒源远遁星海。
苏群玉将他们的老底跟沈梅君泄露得干净,他也没见过药仙教长老,只提醒沈梅君小心。
沈梅君没想到那渡劫期长老没住在深山老林,反而在——
“姑娘要买香包吗,钟山上的艾草还有加了茉莉花香。”路边商贩不知祸事,如往常一般叫卖。
沈梅君含笑摇头。
黑袍人变成富家公子的打扮,这位化神期执事叫赵灵易。
沈梅君客气喊他赵道友,倒是让赵执事受宠若惊,搁以前,赵灵易可未想过能与血梅女这般说话。
再往前则是一家私宅,私宅大门半掩。
府门的匾额上写着錾金的陈宅。
入了宅门,宅院的家丁喊:“老爷,有客人拜访,是赵老板。”
药仙教的人在凡间都有各自的身份,例如那位孙御史,或者叫他孙执事。
被她夺了招魂幡的那位执事最弱,化神初期,三魂损一;赵灵易也是化神初期的修为;孙御史是化神中期,快突破后期,可惜被‘雷霆怒’反噬自身,身死道消。
陈府老爷在后院内修剪杜鹃盆景。
院中槃根错节的古藤攀爬在枝繁叶茂的榕树上,中年男人手里拿着剪刀,抬手请两人坐下,沈梅君打量这四四方方的小院。
倒是个清幽自在的好地方,怎么看都不像是药仙教的巢穴。
这位渡劫期长老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神,眉骨略高,看起来风轻云淡。
茫茫人海,没人带路还真难在喧嚣热闹的城池里找到这位“隐居”长老。
“沈道友。”陈老爷身上有高阶修士的脱俗,“敝姓陈,全名陈澜,任药仙教长老,沈道友是天音传人。”
他说是天音传人,而非天音宗弟子。
沈梅君眸色一沉,知道这个称呼的人不多,但也不少。
天音宗的门人都知道,唯有通过凤凰台试炼,修炼出天音九变,才能成为亲传弟子,成为亲传弟子,才能被称为天音传人。
“看起来陈长老对我们天音知之甚多。”
“知己知彼。”陈澜长老淡淡一笑,“敝人资质不如沈道友,小友一千二百岁有余,便快突破合体而渡劫。”
一直沉默的赵灵易猛地侧目,一千二百岁!
自己一千两百岁时不过出窍境界,这女人比当年的自己整整高出两个境界,要是知道出窍之后每突破一个境界非千年难有进展。
现在自己四千多岁,杀人夺宝,各处寻纳天材地宝,也不过是人家眼里的区区化神,难怪教主说宗门修士占据世间机缘!
“侥幸。”沈梅君笑笑,她笑得温柔,没有半点傲气。
她是有天大的运气,父母给了她最易修炼的身体,更是天大的运气,能遇到老师点拨。
赵灵易深深看了她一眼,百闻不如一见。
沈梅君看着陈澜:“世间种种于前辈而言,不过沧海桑田,过眼云烟,梅君不知前辈为何相助药仙教?”渡劫期的前辈,突然为一个新起的势力做事,可疑极了。
陈澜只淡淡地笑了笑,他出神地望着墙角的老松:“敝人在此地居住两百年,看到一代代‘亲人’出生到死亡,修士的生命虽然漫长,也并非无尽。”
“渡劫修士的寿元是十万岁。”沈梅君的声音不大。
不用她说,在场三人也清楚各境界寿数的极限。
陈澜显然不是要身边的人该永远陪着他,否则以他的手段,屋内抄经的那位老太,不该病体缠绵。
陈澜忽然问沈梅君:“沈道友可知药仙教的教义?”
沈梅君托着下巴:“药为人用,脱凡成仙。”是被抓捕的药仙余孽口中的教义。
“药为人用,脱凡成仙。”陈澜说。
“倚靠药物成仙?世间有单纯的长生之药,药仙教难道要创造新的长生药?制造长生药需要拿寿数短暂的凡人当实验体?”
陈澜却讲起十三仙洲的传说。
“传言青帝下界,葬神陵满山桃花,青帝赏花久不归去,意外遗留了颗神果,有人机缘巧合吃下它,那是个资质平平的金丹修士,大限到时仍未破丹化婴,却没有死。”
“那颗果子就是传说中的长生药,而那金丹修士就是青帝陵的守陵人。”陈澜叹了口气,“不是每个人都有守陵人的运气,敝人也不觉自己能得神明眷顾,活了这么多年,有时候惊觉自己是人群里的怪物,别人都会死,我却一直活着。”
“前辈若觉得凡间日子平淡,何不回到仙洲,仙人秘境足以让前辈体验生死之间的争斗。”沈梅君冷笑,“修士与天争命,而非随意界定凡人生死。”
陈澜扼腕叹息:“这话真不该从满手血腥的沈道友口中说出。”
沈梅君心中嘲笑,面对渡劫修士,她也无意挑衅,但此人为何给药仙教做事:“前辈想要成仙,药仙教与你交易?”
赵灵易也看向陈长老,加入药仙教的人都有各自的需求。
教主若能让这个老东西成仙,那自己岂不是也有机会成为万人敬仰不死不灭的仙人!
“非也,成仙?这种看不到头的东西。”陈澜伸出手,触碰修剪好的杜鹃,“敝人是怪物,当然想身边的人都是怪物,无论凡人还是修士,都变成同一种东西,便不会觉得自己怪异了。”他叹息道,“敝人不想成仙,只是想送给世人一场莫大的机缘。”
沈梅君一阵恶寒,老东西活太久心理变态了。
劝人还能劝,劝变态,浪费口舌。
老师他们活了这么多年,道心如初;此人道心蒙尘,身心扭曲。
沈梅君一阵失望,她怎么会期待药仙教里面有正常人,堂堂渡劫修士,竟是这般模样。
也难为药仙教收集这么多变态。
“沈道友考虑得如何?”陈澜微笑着问,“你杀涂越城众人时狠辣决绝,在药仙教,你可以尽情释放自己的天性。”
沈梅君听他掺杂蛊惑术法的言语,眼中闪过白芒:“前辈不必使这些小手段。”
当世第一引诱人心的术法,当是合欢宗的天魔音,陈澜的手段与天魔音相比,还不够格。
她眼角的余光扫过四周:“你教那位孙御史能耗十余年的时间在皇城布下阵法,前辈在这儿住了几百年,我若是不答应,怕是走不出这个院子吧。”
陈澜笑得慈祥:“自然。”
沈梅君扬起眉眼:“这不是利诱,是威逼了。”
陈澜站起身:“利诱?药仙教和上古传承至今的天音宗比底蕴……”他低笑,“我们有自知之明,他们不知道,我活了这么多年,岂能不知上古十三宗之能。”
沈梅君亦起身,方才还晴朗无云的天,突然飘下牛毛细雨。
“前辈不妨猜猜,我取过多少渡劫期修士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