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山寺
斜坡上的变化映入眼帘,三人皆惊。姬策离得最近,率先去救人。
陆时微和谢青钺仍有段距离,但两人目力极好,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山上那红裳柔弱的身影。却见她晃了几下后,似无处着力,也摇摇欲坠起来。
陆时微抓紧了手心:“不好!”
虞缈天生平衡不好,极易摔跤。这是她与谢青钺都再明白不过的共识。
两人立刻焦急万分。目光又双双落在燕王身上,却见他是朝着那滚落下来的白裳人影去的。
陆时微急了眼,只能狠推身侧人一把:“快!”
阿鸾快要跌下来了!
谢青钺是男子,爆发更强些。他立刻拔足风驰电掣奔去,耳边风声猎猎,全身血液也如岩浆一般沸腾起来。
此时,虞缈踉跄几步后,已偏离了石阶,足下是柔润光滑的土壤。她心中生凉,双腿更是发软,身子也极度倾斜。
几乎踮着脚,仅凭抓着身侧一根细弱的垂枝,才勉强颤抖着支撑。
可光凭一处支点,足下轻尘碎石滚动,让她又不稳地晃了晃,纤细的身躯就像垂绳荡了个圈。手中纤细的枝条也再无法依赖,只听一声清脆的崩裂——
下一瞬,少女往后仰去,几乎直直从那陡峭山上摔落。
还好谢青钺赶在最后一刻,接住了她。
“呃——”
谢青钺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额上青筋毕露,满是莹汗。他方才疾步冲上来,已是极限。就差一点,他就来不及接住虞缈了。
谢青钺半屈着膝坐在地上,手臂有些疼,声音也还发着颤:“表妹,你还好么?
虞缈看着他赤红的脸,乌濛濛的眼珠满是惊悸。
下一刻,泪水唰地就流了下来。
若不是表哥,她……
此时,陆时微也已赶了过来,她面色白得吓人。但见谢青钺将人救下,还是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事……谢青钺,我这次真的必须承认,你要更胜一筹。”
难得被陆时微夸,谢青钺却仍旧皱眉。只因虞缈仍在低头流泪,桃花眸中破碎迷惘。他从未见过小表妹伤心惊吓成这副模样。
少女此时心中如浮空无所依,仿佛不知身在何处,又下意识看向了另一边。
姬策将滚落一小段路的陆南筝及时救下之后,又将她抱到了平稳之处,面色凝重而紧张。陆南筝的手环在姬策的脖子上,眉眼楚楚,也是一副余悸未消的模样。
彼此之间亲密至极。好像,他们才是一对眷侣。
虞缈的眼中只剩下那相贴在一处的影子。从刚才起,姬策就第一时间奔向了陆南筝。
虞缈从未感觉这般冷,被最信赖的人抛下的滋味,就像置身冰天雪地般。自己吐出的呼吸,仿佛也是一片冰冷的薄霜,将心脏也冻结了起来。
她揉了揉眼,可却还是止不住泪意,簌簌止不住地滚落下来,越落越多。
她刚才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个曾经眼中满满都是她的未婚夫。
却第一时间去救了别的女子……
姬策忽然肩膀一僵,似乎才觉察到什么,缓缓回望过来。
只见女郎眼眸泛红,这下彻底如灼灼桃花。鬓云也乱了,虚弱地靠在谢青钺手臂间。
她眼中瞬间已凝结出一层薄雾,好像清晨时草叶上的白露,轻轻一碰就会坠落。白皙的手背上,也划开了细碎的伤痕。
陆时微半蹲在身边,安慰她:“阿鸾,别哭,没事了……”
姬策的头脑一片空白,才醒悟到自己遗忘了什么。但他甚至没有意识到,少女是什么时候摔落下来的。
他眼底蕴着复杂的情绪,心脏也像是被大掌所掐紧,生涩而陌生的疼。
谢青钺与陆时微二人察出虞缈的不对劲,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也目睹了姬策与陆南筝两人的情状。
谢青钺眼神冷透,让表妹靠着陆时微,兀自站直了身。‘咔咔’地按着手指指骨,惯来散漫无害的脸,此刻却沉到不可思议。“呵,还真是郎情妾意。”
谢青钺往他走近,目光视姬策如视蝼蚁一般,字字逼问:
“你连阿鸾都保护不好,却有力气去救另一个女人。你就是这么做她的未婚夫?”
话还未落,他已气极挥臂揍了过去,带着方才的惊怒,全都宣泄在这用足了力道的一拳中。
姬策闷哼一声,被揍得偏过了头,唇角也渗出血迹。
但他始终不避不退,身姿笔挺立在原地,只闷声道:“是我的错。”
“孬种,来,别显得是我欺负了你。”谢青钺呸了一声,眸色阴沉无比:“刚才这一拳,是替我表妹揍的。”
他掌心合拢,又挥臂揍去。
谢青钺的声音响亮,可少女却始终没有回头,哪怕看来一眼。
姬策眼神阴沉,擦去唇边血迹,却没再一味挨打,而是侧身闪避而过。谢青钺恼怒,再次极快出手。两人动手纠缠在一块。
陆时微注意着虞缈手上擦碰出的新伤,正头疼不已,却又听到打斗声。见谢青钺已按捺不住先去揍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谢青钺,住手!阿鸾她都受伤了!你还不快点去找季家借医工过来——”
听见她的话,两人俱是一僵,齐齐停手。
谢青钺最快折返回来,看了眼伤势,立刻眉眼凝重,拔足离开:“我这就去。”
另一边姬策也挨了几下,脸上淤青未散,又添新伤。陆南筝却焦急而来,掏出了手帕,想为姬策止血:“王爷,您还好么……”
虞缈听着耳畔余声,长睫如蝴蝶翅膀轻颤,却缓缓抬手擦去了泪。
姬策摇头,只是走到了虞缈身侧。也看见了虞缈手上一条斜长细小的伤痕。她生得白,那一道伤痕就格外刺眼,就像在美人瓷上留下了瑕疵。
但他心中却松了一口气。还好并不严重。
姬策缓缓开口:“阿鸾,你听我解释。我……”
可话一出口,他忽然觉得喉间艰涩无比,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此前带陆南筝来宴席,似乎还没有解释清楚。
姬策心中莫名慌乱,只能先道:“带她来赴宴,的确是我不对。”
“可我刚才也确实没有注意到,你也跌了下来。并非是我有意。”他深吸一口气,“阿鸾,你信我好么?”
姬策生平从未和人道过歉。却是第一次,感到内心的惶恐缓缓地涌上来。因为他发现从刚才,虞缈就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直到他此时说完,少女也依旧安静无声。
虞缈靠在陆时微的肩头上,脸又往里缩了缩。她方才受吓一场,流了不少眼泪,此时渐渐平静下来了,却也满身疲惫。
她退去不可置信后,听着姬策无措的道歉,只觉得心像缓缓浸在冰水一般。
很快,医工就被谢青钺满脸汗珠地背了过来。可虞缈手背上看起来不深的伤口,却已缓缓流了许久的血。犹如小溪蜿蜒,渗过一层又一层的纱布,触目惊心。
姬策终于意识到不对,拧起眉:“这——”
陆时微早已忍耐许久,此时看向燕王,再控制不住情绪,冷冷一扯嘴角:
“王爷身为阿鸾的未婚夫,可别说您都忘了:阿鸾丁点伤口都会血流不止,万万不能受伤。”
“陆娘子不过是滚落下来,至多剐蹭些皮肉伤,我们看见了也会救。可刚才若不是青钺冲来,阿鸾差点就会一头撞到山石上,头破血流!”
姬策怔在了原处,握紧了拳,背后浑然寒彻。
他确实不知这点……
“阿策,”虞缈忽淡声开口,“就算我信了你,然后呢?”
她才好不容易才止住了血,重新包扎好,面色也变得彻底苍白。那双微微泛红的桃花眸,终于望向了他,眼底却清冷透彻:
“二哥还记不记得,你同我说过的话?”
姬策闻言一愣,心跳逐渐转快。
“我曾以为,你永远都会接住我。”虞缈眼底又露出失望。
她忍下泪意,缓声道:“可我与陆娘子前后失足,你身为我的未婚夫,却没有来接我……而是去救了陆娘子。”
“直到现在,你甚至连一声我疼不疼,都没有问。”
姬策被问得哑口无言。
美人侧颜落寞,说完这句话,就没再看他一眼。她示意让陆时微扶她起来,恰好季家已派人抬了竹舆过来。
她别开眼:“现在想想,或许是我错看了。我们,还是暂时先不要见面了。”
虞缈坐上舆轿,头也没回,就这么行远了。
左右围过来的宾客,听罢虞缈的话,也不由目光异样地望向姬策和陆南筝,很快议论纷纷。
姬策站在原地,却充耳不闻,握紧了手心。虞缈甚至没有出言指责,却令他字字如剜心刺痛。
他的确不记得。因为他也确实不是那个人。
“女郎,我们跟着您吧,您若是……”
“我一定会扶稳的。”虞缈面容淡如山雪,话音温柔却笃然:“放心吧,我比谁都惜命。”
婢女们互相对视一眼,只能放弃。
虞缈转身,抬眼看向林间并不高耸的山寺,缓缓提裾而上。青石长阶湿漉,她走得极小心。
府中目光纷扰,她实在难以忍受。但出了门,又不知还能去哪。只能漫无目的乘着马车,直到路过此处,似是不知名的山寺。
遥遥从黄墙内传来一声晚钟,将她的心神也引了过去。
她忽然想,就这里吧。她只想让喧闹的心安静下来,哪怕片刻。
大约清晨才落了场细雨。此时山间弥漫着沁人心脾的气息,隐有山鸟清鸣。
虞缈又单手揉了揉眼。她有些失魂落魄,自己的确任性了一回。可当她一步一步拾阶而上,远离了尘埃人烟,似乎也真的好受了些。
只是,心静了,却还是难抵无孔不入的回忆。
虞缈行到一处石阶平地,望着眼前小小的积水洼地,眼眸又酸涩起来。往日,二哥只是为了让她雨后不湿足,甚至会将她抱起淌水而过。
明明这三年来,是他将她宠惯得足够娇气,以至于全身心都下意识依赖他。
这些日夜,她眼前不断重现着宴会上的画面。她却还是无法相信,也无法接受,二哥竟会先去救别的女郎,将更需要他的未婚妻完全忽略。
……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此时已行到石阶平处,只剩再往前还有一小段石阶,就到寺门口。虞缈却忽然陷入失神,莫名揪紧了心。
她揉着眼,缓缓揪紧了身侧佩玉,像是作为安慰,正欲继续前行。
却没想到,雨后地湿,加之地砖上的青绿苔痕。哪怕履下踩平地,凭她也能因此而行不稳——
虞缈纤弱的身躯晃了晃,有些慌乱。
眼前忽掠来一片蔚蓝云袍,一只有力的手从身后揽过她的细腰。与此同时,铺天盖地的冷香笼罩而来。虞缈收势不及,就这么掉进了对方的怀抱。
少女发丝摇曳,朱唇轻动,轻轻掠过男人的锁骨,一触即离。
头顶传来男人温沉的嗓音,犹如金石之声,泠然悦耳。
“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