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凛冬
她是见过的。
在七年前的平安夜。
那一年京岳的冬天格外冷,临近月底时一连下了两天的雪。
那段时间郁听忙着集训,早出晚归,训练室和宿舍几乎两点一线。
平安夜那天,她是偷跑出来的。
因为那天是谈聆的生日,二十岁生日,要大办,谈家给他举办了一场生日宴会。
举办宴会的酒店是京岳一家高档酒店,无请柬不得入。
郁听有请柬,是谈聆一早就给了她的。
她匆匆忙忙拿了礼物出门,赶到酒店门口时宴会已经开始了,而她一摸口袋,什么都没有。
她不确定自己是把请柬弄丢了,还是忘在宿舍没拿出来。
总之,她无缘参加这场盛大的宴会。
不过她想,左右谈聆会出来找她的,她可以先等一等。
拂了台阶上的雪,她直接坐了下去。
平安夜撞上冬至,那天晚上冷得很。
她是在训练时穿的瑜伽服外,又裹了件长款羽绒服,整个人看上去很笨重,尤其是蹲坐下来时,简直像个球。
她以为自己很快就能把礼物送出去,然后互相道个别,她还得回去训练。
可她却实实在在等了两个多小时。
陆陆续续有宾客离场,大多都是直接去地下停车场的,唯有最后一拨人走了正门。
谈聆就在这群人里。
十几个青年有说有笑地从正门出来,有人叫嚷道:“走走走,我在深凡定了位子,今夜我们不醉不休!”
旁边一群人都在起哄,谈聆被他们架在中间,根本没看见门口雪堆里的郁听。
郁听站起来喊他,谈聆却没听见。
她摸出手机来给谈聆打电话,没人接。
郁听急急忙忙追出去,可雪天路滑,没跑两步就脚底一滑,摔在了旁边的雪堆里。
冬天骨头脆,她穿得又薄,整个人直接摔麻了,在雪里埋了几分钟才缓过来。
等她再爬起来,那群人就已经走远了。
他们的目的地不远,就隔了一条街。
郁听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用最快的速度也只赶得上个尾巴。
深凡会所是会员制,她同样进不去。
郁听就站在门口往里面看。
来来往往的侍应生穿着轻薄,屋里亮着暖黄色的灯光。而一门之隔的她,在雪夜里冻红了脸,手脚几乎没有知觉。
郁听抿了抿唇,转身就走。
生日而已,不过也罢,犯不着这么折磨自己,这礼物她还不稀罕送了呢。
可没想到她刚走了没几步,身后忽然响起一阵清脆的门铃声——是有人出来了。
她回头,看见了一身衬衫西裤的谈聆。
青年阴沉着脸,看上去像是受了气。
领带不知所踪,不知道是被人扒了还是他自己给解了。明明天寒地冻,他却将衬衫袖子挽了上去,露出一截线条漂亮的小臂。
谈聆也看见了她。
认出她的那一刻,青年脸上的怒意一扫而空,剩下的只有欣喜。
“小听!”他冲上来抱住她,埋在她颈侧闷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郁听还在气头上,手脚冰凉。
她不动声色地把人推开,送上礼物道:“谈聆,祝你生日快乐。我还得回去训练,不能久呆,有空了再出来找你。”
在这种时候说这种扫兴的话,任谁听了都会觉得心里发堵。
谈聆笑意微敛,沉默一瞬道:“你每天除了训练眼里还有没有我?!”
话是脱口而出的,没两秒他就后悔了。
郁听也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变了脸。
这话就像是一根导火索,几乎瞬间引爆了他们俩之间积压已久的怨气。
他怨她每天忙着训练,三五天才能见一面,明明同校却成了异地恋。
她怨他不顾及自己的感受,刚才没看见她,她到现在身上还在疼。
他怨她时常跟经纪人出去见那些投资方,还被人拍到过照片、被造过谣。
她怨他不信自己,怨他只顾自己贪欢,留她一个人在外面受冻。
诸如此类乱七八糟,毫无意义。
争吵的话题变了又变,到最后汇成了一句“我缺钱”“我养你”。
而就是因为这句,郁听倏地冷静下来。
冷风从羽绒服下摆灌进去,冻得她双腿都没了知觉。她觉得自己有些站不住,抬手甩了谈聆一巴掌,结束了这场闹剧。
“够了谈聆,我们这样有什么意思?”
郁听话音里带着哭腔,胸口剧烈起伏着,因为生气,也因为没控制住眼泪。
大概是她那巴掌起了作用。
谈聆脸还偏在一边,但到底是闭了嘴。
夜深了,寒风卷着飞雪,越发凛冽。
郁听深吸了一口气,丢下一句“我先走了”,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郁听。”谈聆在后面喊她。
郁听闻声止步,侧身回头。
“——”她看见他张了张口。
话音散在了风里,滚到她耳边时,就只剩下了无情的风雪声。
雪花沾上眼睫,化开就成了一层水雾。
她看见风吹动了青年的裤脚,笔直的长腿倏地迈动,在往远处去。
身上忽然涌起来一阵冷意,郁听猛地从回忆中惊醒。
她仿佛是被解救上来的溺水者,劫后余生般地微微喘着气,偏头看向了梁缇。
梁缇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确认她有没有事:“哪里不舒服?今晚你喝了多少?”
郁听盯着她发了愣,眨掉满眼的雪夜画面才淡声道:“我没事,没喝多少。”
“真的?”
郁听动手关车窗:“真没事,我——”
她话音戛然而止,被车窗外的什么吸引去了目光。
梁缇顺着看过去,只见忒里斯庄园的门口停了一辆车牌号是五个六的迈巴赫。
能拥有这种车牌号的人大多非富即贵,重点是,郁听觉得那辆车有点眼熟。
保姆车缓缓在庄园门前停住,那辆迈巴赫一侧的车门恰巧打开,有人下了车。
郁听匆匆扫过一眼,不认识。
她无端松了口气,正要把目光收回,却忽然听见有人敲了敲她的车窗。
……还真是来找她的?
这次郁听坐着没动,前排的司机心领神会,先一步开了驾驶位的车窗。
敲窗的人微微一顿,旋即往旁边跨了一步,冲车里道:“郁小姐您好,我叫连冬,是谈总的助理。”
*
前脚刚骂过人,后脚就被人家的助理找上门——很可能正主还在车里坐着——郁听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
但输人不能输阵,她淡定颔首道:“您好,连先生。”
她故意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觑着连冬,在等他的后话。
连冬的确没让她失望,很快和盘托出:“谈总对刚才的事深感抱歉,特地让我来给郁小姐送几样礼物。”
郁听微一挑眉:“几样?”
她主要惊讶于这个“几”字,可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连冬把她的意思误解成疑问。
连冬当即从车窗口塞进来一只纸袋子。
“小姐喝了酒又吹了冷风,谈总给您准备了醒酒汤,您趁热喝。袋子里还有一些药物,您看着用。谈总说,小姐以后出门还请多注意保暖——”
他顿了一下,“尤其是腿。”
郁听眸光倏地一暗。
车里安静了两秒才又响起话音:“不劳挂心,让谈聆以后躲着我点。”
连冬:“……我会把话带到的。”
连冬让开路,司机踩着点发动车子。
一直等开到郁听家门口,梁缇才开口打破了车里的沉默:“R家那边的事交给我,你回去好好休息,等着下个月进组就好。”
郁听嗯了一声,神色恹恹,推门下车。
她似累极,虽然腰背挺得很直,但眼里满是疲惫。一直等在门把手上录了指纹,她才想起自己还有东西没拿。
郁听恍惚转身,下一秒,跟在后面的梁缇倏地伸手,把纸袋子递了过来。
她看出来郁听今晚状态不对,也没多说什么,只道了一声晚安。
“梁姐晚安。”郁听轻声应道。
她猝然这么正经地喊一声,梁缇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莞尔:“行了,回去吧。”
郁听回去泡了个澡,洗去了那一身酒味,随后便一觉到了天亮。
而谈聆让人送来的那只袋子,则一直被她遗忘到第二天中午。
她抱着水果拼盘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往嘴里塞一块水果,就从那袋子里拿出来一样东西——
密封饭盒,纱布,药膏,药片,消痕的、止痛的、解酒的,还有一条披肩。
天知道郁听从那只有A4纸大的袋子里抓出一条披肩是什么心情。
这……怎么塞进去的?
绒兔毛的质地,手感很好,通体雪白,宽有三四十公分,裹上去能遮住她整个背。
郁听把披肩放到一边,又去看其他的。
饭盒里是解酒汤,山楂苹果冰糖水,此刻已经冷透了,凑近点能闻出来一股香甜。
剩下的是一堆药,止痛和解酒的都是常见的,她家也有,至于消痕的药膏……
那是她以前常用的款式。
涂在身上清清凉凉的,用保鲜膜裹一晚上就能消。但保鲜膜不透气,黏腻不舒服,所以谈聆给她配了纱布。
她将那支小药膏拿在手里抛了抛,心里在琢磨谈聆的目的。
这人到底什么意思?
真要是醉了酒忽然念起旧情,跑来又是吃醋又是跟她胡闹的,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买药送东西的时候应该也清醒了吧。
清醒过来还这么关心她——难道是良心过不去?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
谈聆那狗东西还有良心吗。
想了想,她摸出手机来给昨晚新加的好友发微信:【谢谢,但不必了】
对方回复得很快:【那你要还给我?】
郁听噎了一下。
没见过这么小气的总裁,他不是该直接说“那你扔了”吗。
郁听:【也行,你让那个连冬联系我】
这一次,谈聆停了几分钟才回她,却是忽然问:【忒里斯东区3栋,是吗?】
郁听:【?你查我?!】
下一条,谈聆发了语音过来。
男人的嗓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低沉又悦耳:“我住西区,下班去拿。”
郁听:“???”
作者有话要说:消痕药膏瞎编的2333
过往这一段有一点点误会。
不多,就小听没听见的那句。
后面会再做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