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今日宜见贵人
“你说,那日来的是长安郡主,是来提亲的?”周扶疏坐在床上有一点恍惚,精神有点反应不过来,她鼓起勇气才反抗了一次,本以为自己已经命丧黄泉了,没想到睁开眼竟然是在自己的闺房,菱悦说她已经昏睡了三天了,这三日,长安郡主日日派太医来看。
长安郡主沈玉槿,是顾怀珏的母亲。
菱悦根本没有直面前几日周要机的怒火,不知道自己曾经在鬼门关外徘徊,现在还是很雀跃的样子,“对啊,您昏迷这三天都是郡主请御医来诊治的。”
周扶疏动了动肩膀,牵扯到后背的伤口,她轻轻“嘶”了一声。
菱悦赶紧制止,“小姐,您别乱动,大夫说您的伤口看着吓人,但都是皮外伤,没有伤及内府,但是还是要好生将养,小心留疤,您成婚之后,留下疤就不好了。”
周扶疏听罢低下头,一时不太能接受现在的情况。
她本来没想去找顾时珏。
顾时珏留下了一块玉佩,是他愿意负起责任,在她还没醒来的时候就匆匆离开了,就是他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这样的情况,嫁给顾怀珏,和嫁给崔明治又有什么区别?
不过是多连累一个人不开心罢了。
所以她最理想的状态是青灯古佛了度余生的,再不济就是一根白绸子吊死,来生投个好人家,省的跟着这起子人纠缠。
她本以为按照顾怀珏对她的态度,他不会主动找来,没想到沈玉槿会赶来提亲。
菱悦倒是没注意到现在周扶疏的意志消沉,看到她低下头,还以为她是害羞了,“顾小将军可是京中数一数二的良配,比起崔公子还好些,而且我看郡主为人很温和,小姐,您这也算是苦尽甘来,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我能有什么福气。”周扶疏说着就想要继续躺着。
昨日那场翻了天的反抗,好像把她所有的力气都抽走了,现在达成了她的愿望,反而失了力气,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她本也不是什么有规划的人,前天的是拼着一股劲儿做了,然后就像囚徒一样等待着审判。
“诶,小姐,您还不能睡下。”
周扶疏在周家并不受重视,周家现在又是外强中干,自娘亲去世后,她身边的侍奉的丫鬟一减再减,现在贴身的只剩下菱悦一个,菱悦又是和周扶疏一起长大,向来不太重规矩,说起话来也随意了些。
周扶疏已经躺下一半了,一只胳膊支在床上,“怎么了?”
菱悦阻止完周扶疏就开始四处翻找,周扶疏的闺房不大,但是也算的上是五脏俱全。
各样家具都在小小的闺房里挤着,就显得有点逼仄了,在加上主子病重,菱悦的心都放在周扶疏身上,房间自然就疏于打理,让本就逼仄的房间更加乱糟糟了。
菱悦翻了这边找那边,终于在妆台的抽屉里抽出一张红纸递给周扶疏。
周扶疏不得不坐起身接过红纸,“这是什么?”
“这是夫人给您准备的嫁妆,说让您醒来之后看一看。”
菱悦这么说周扶疏便也明白了,她尚且在周家没什么位置,更何况是身边的丫鬟。
白氏的吩咐,菱悦自然是半刻钟都不敢耽搁。
一张纸,薄薄的,就算是周扶疏看的再仔细,一眼也就看到头了。
菱悦见周扶疏久久不言语,“怎么了?小姐??”
然后看向那薄薄的一张纸,语气里有一点小小的埋怨,“这也实在是过分了些,这点东西连当初大小姐出嫁一半都不到,口中说着是公中都出三十抬,一视同仁,但是大小姐的都是奇珍异宝,您的后面几抬和空着也没有区别了。”
“而且大小姐出嫁的时候 足足六十六抬,出京的时候浩浩荡荡的一队人,多出来这些说是夫人作为亲娘添的嫁妆,她一个五品官家的庶女,入府的时候都是做妾的,哪有这个钱,还不是······”
她是不敢多说夫人的不是的,但是又心疼自家小姐,才犹犹豫豫的把这话说出来。
周扶疏把红纸叠起来,脸上露出了一点脆弱的神情,“这些公中出的嫁妆,我肯定比不了姐姐的,但是我娘只有我一个女儿,她的嫁妆本该留给我的······”
周扶疏的生母,周要机的原配嫡妻,出身江南富商,当初带来的嫁妆说是十里红妆也不为过,这些年周家的人情往来,日常花用,甚至是体面都是靠着她娘的嫁妆撑着,她心里也明白恐怕把嫁妆全都拿走是没有可能的,所以当初姐姐出嫁带走许多,她权当做不知。
但是她没想到白氏竟然一点也不打算给她留下。
那些铺子,庄子的,她看不懂,但是她嫁妆中的珍宝玉器和姐姐相比,差的何止一点半点。
“还不如前些日子就杀了我呢,如今也没有这个争端,就让他们把我们母女敲骨榨髓,全都吞咽下去吧。”周扶疏泄气一样说出这样一句,把红纸扔在一边,一骨碌的躺在床上,背对着菱悦。
菱悦听了却是有些慌张,“小姐慎言!”她生怕这话传到哪个耳朵里,小姐好不容易得到的好日子就又再生波澜。
其实周扶疏就是说上一说,人死了自然是万事不用愁,活着就还是要直面这些腌臜,躺上片刻,就坐起身,“我去找她。”
周扶疏知道这事拖不得,拖上两天,恐怕白氏就把这事定下了,她再去就回天无力了。
她不顾背上的伤,翻身打算下床,还没穿上鞋子,就被菱悦拉住袖口,她犹豫之后,斟酌着的开口。
“小姐,您这样过去,又有什么用?”她停顿了片刻,“老爷也是向着她的,您过去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这话还是含蓄了些许,周要机哪里是偏向着白氏,恐怕这事就是他授意的,真的想吞下她娘亲嫁妆的,恐怕就是她那位道貌岸然的好父亲。
周扶疏确实不聪明,但是这么多年,再笨的人也悟出一点道理了。
她扯出一个哭笑,“总得试试,不能让娘亲的东西全都留在周家吧,她那么想离开······”
菱悦沉默的帮不方便的周扶疏穿上了鞋子,然后起身去帮她拿衣裳,路过妆台的时候,却被妆台上的东西吸引住了视线。
那是一块玉佩,前几天周扶疏一身是血被抬进来的时候,她在她身上找到的,上面一个小小的顾字,她没敢声张,就藏在了妆台抽屉最里面,刚才翻找嫁妆单子的时候翻出来的。
她去而复返,和周扶疏说,“我们去找郡主吧!”
周扶疏一时没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了怔忪的表情,菱悦赶紧补上一句,“去找夫人,十成十是没结果的,不如找郡主去试一试,万一能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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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悦所说,虽然是这个道理,但是直到周扶疏被请到沈玉槿面前的时候,她还是忐忑的。
沈玉槿迟了片刻才到,还是那张仙人临凡般的脸,只是上次见面,周扶疏并不记得她的穿着打扮,只是依稀有个印象,并不奢华,今日确实环佩叮当,满头珠翠,就连衣料都在阳光下发着淡淡的流光。
这样的装束打扮,无不向周扶疏表现这顾家的泼天富贵。
周扶疏缩了缩脖子,心里更加没底了,她规规矩矩的行了礼,“郡主。”
沈玉槿没等周扶疏行完礼,就笑着制止了周扶疏,并把她拉到身边坐下,“怎么了?不必这样生分,以后你便随怀珏叫我娘吧。”
沈玉槿形容神色都观之可亲,驱散了周扶疏心中些许忐忑。
家中要她出面的事情不多,自然她也不会那些客套的说辞,干脆将自己的来意一一道来。
“郡主,我愿意拿出一半聘礼同您交换,求您帮帮我。”这是她路上想到的办法,周要机想要吞下她娘的嫁妆,自然不会帮她,但是这位一面之缘的郡主,也只是好在和她没有利益上的冲突罢了,到底也没必要帮她。
惯常被忽视的孩子,更懂得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和帮助,她总要拿出点什么,她思来想去,打算拿出一半嫁妆交换一个机会。
沈玉槿沉默着没有说话,周扶疏以为是自己开出的价码不够.
“我娘出身江南豪富,虽然这些年周家的日常花用了不少,但是留下的数目依旧可观,若是郡主愿意援手,我可以将把八成拱手奉上,只余下一点作我日常花销。”
周扶疏说完,见沈玉槿的神情晦涩,她全然是看不懂的,只能将心底的话和盘托出,用真诚换一丝机会。
“亡母在周家过得并不好,秦国公他嫌弃娘亲是商户女,不够尊贵,总是多有苛责,亡母动过和离的心思,但是碍于周家权势,不了了之,外祖去世之后,这事更是没再提起,我只是希望能保留下她最后一点东西,不至于让她整个人全被周家吞吃殆尽。”
如果沈玉槿再不应,周扶疏真的就是黔驴技穷了,她不顾礼仪,抬起脸紧紧盯着沈玉槿的反应,生怕最后一点点希望也被对方掐断。
谁知道沈玉槿确实轻轻捧起她的脸,“好孩子,前几日见面的时候不是说好了,我来接你过好日子的。”
“你的事,来找我,不用交换,以后也是如此,顾家没有这样的规矩,你来了之后,我便将你看做另一个女儿,爱护你照顾你,都是应该的,便同你娘亲照顾你一般,嫁妆拿回来之后,好好留着,你的日常花用自然有家里出,那是你娘留给你的嫁妆,轻易不要动用,明白么?”
周扶疏从小到大遇到的单纯善意并不多,所以并不擅长应对这种善意,在周家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交换,她呐呐的说不出话,最后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沈玉槿伸出手顺了一下周扶疏的鬓发,然后擦了擦她脸上的一行泪水,“哭什么?可是还受了别的委屈?”
周扶疏闻言才伸手摸了摸脸上,果然是一片冰凉。
她有点恍惚,十五岁之后她就没怎么哭过了。
被亲生父亲送给别人的时候她没哭,现在不知道怎么竟然哭了。
“没有···委屈···我见郡主觉得亲切。”然后扯出一点笑,来宽沈玉槿的心。
沈玉槿听了之后也是一笑,“可说呢,我见你也觉得亲切,许是你注定要做我家的孩子。”
周扶疏走出房门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恍惚,她没想到能这样的顺利,她懵懵懂懂的抬头,看了看天边的云,是有人在天上保佑么?
“你怎么来了?”
周扶疏回过神儿,看到身边的一道身影。
和上见到的狼狈样子并不相似,今日的他穿了一身朱红的圆领袍,火样的颜色映在脸上,鞶带掐出一揽劲瘦的腰肢称的身形修长,发丝都拢到了金冠中去,面孔就展露了出来。
他见周扶疏不答话,就又问了一遍,“你来做什么?”
脸上是不加掩饰的一点厌恶,这样的表情在别人做来想必很丑,但是顾怀珏肤色匀白,而且虽然他乍一看同沈玉槿长得并不十分相似,但是细细看来,无论是面上的轮廓还是柔和的眉眼,都能见到些影子,这些影子中和了他脸上表情的攻击力。
令人并不觉丑陋,只觉少年意气,恩仇快意。
嫁妆被娘家侵吞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而且看顾怀珏的表情不善,想必也不是一个倾诉的好选择,周扶疏想了想,慢吞吞的吐出来一句,“来陪郡主说说话。”
只可惜周扶疏并不擅长撒谎,被顾怀珏一眼看破,他等了半晌就等了这样一句谎话,不由得气结。
“你到底······”然后顾怀珏看到了周扶疏红彤彤的眼睛,“你又和我娘卖了什么惨?”
这话周扶疏是真的不懂了,但是在周家,她早就养成了不去追问的习惯,若是事事追问不是被斥愚笨,就是被嘲笑几句。
见周扶疏不说话,顾怀珏更加笃信她今日来是来卖惨的,“我已经答应娶你,进门之后你最好守好本分,如果在用什么下作手段,闹得我们家宅不宁,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你怎么不说话?”
顾怀珏说这话的时候,眉头紧锁着,言辞狠厉,但是在那张脸上却不吓人。
“我想你和我以为的性格不太一样。”周扶疏实话实说,顾怀珏面善,她没想到今日第一次清醒的状态下遇到,能遭到这样大的恶意。
顾怀珏却想到了他们之前唯一的一次见面,他是中了药,失去了些许理智,不是失了忆,当时他浑身燥热,脑袋也不太清醒,周扶疏突然出现的时候,他已然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只觉得是一块天赐的酥酪撞击他怀里。
那样合心意,所以他能清楚的记得,情到浓时,不甚清醒的他搂着她说了多少从军营里学来,令人脸红耳热的混话。
他碾了碾手指,那种细腻柔嫩的感觉好像还在指尖。
周扶疏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的人脸上慢慢染上了点红色,像是病了,“可是病了?”
周扶疏说着话,就想去探一探顾怀珏的额头。
顾怀珏看着她蓦然走近,视线不自觉就放在一张一合的红唇上。
混乱的记忆及时出现,他记得······
他狼狈的转移视线,又划过了玉色的脖颈,周扶疏的脖颈修长,莹白,这里他也曾经含过吮过,那时候她的轻颤好像还留在他唇角。
他后退一步,衣装依旧整齐,但是他已经狼狈不堪,为了那段混乱潮湿的记忆羞涩,也为现在心猿意马的自己不耻。
他一下子打掉周扶疏过来探额头的手,把头偏在一边,“行了,你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沈玉槿:这家没我得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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