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今日宜收礼

次日一早。

顾怀珏早早的睁开了眼睛,入目是红色的床帐,上面巨大的喜字旁边两个胖嘟嘟娃娃望着他笑,他肩膀已经有些僵硬了,但是不敢乱动,怀里软软的,温热的躯体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他低下头,怀中人睡颜安详。通红的床帐衬得她小脸粉白,很是可爱,她好像是感觉到了顾怀珏的视线用脸颊轻轻蹭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后把脸埋了进去。

昨晚的记忆还在它脑中翻涌,昨晚的月色好,气氛也喜庆,许是昨晚上席间听了许多的混账话,也可能是她问“你介意么?”的表情实在太可怜,也许是婚宴上的酒醉人,酝酿在帐子里,使得两个人都有些醉了。

总之这一切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发生了。

顾怀珏啊顾怀珏,你怎可如此堕落!

美人乡,英雄冢,古人云诚不欺我。

他还记得幼时读过些许杂书,里面有一回王司徒巧使连环计,董太师大闹凤仪亭。

初读时,他嗤之以鼻,只觉得作者有失偏颇,将家国兴衰归因于一女子,这女子就是生的再美,还是囿于内院罢了。

如今到了自己身上,才知先人有理,一环一环,跳脱不出。

昨日本想同她说清楚,后来便说不出口,甚至还······

顾怀珏是顾家的继承人,还与沈家联系密切,不论是顾家还是沈家虽然人丁稀少,但是在朝堂上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明枪暗箭,软刀子硬刀子,从小到大层出不穷,是以身边的风吹草动都要认真思量思量。

顾怀珏刚刚睡醒,现在正是脑袋清明的时候,他轻轻把胳膊抽出来,想找个地方好好思考一下。

周扶疏被带的轻轻挪动了一下身体,赤红的寝衣跟着裂开一点缝隙,露出半边刺目的暖白,上面还留有昨日荒唐的痕迹。

顾怀珏目光一碰到就好像是被烫过一般,也顾不得轻轻,小心了,慌张的甩开怀中的人,猛地坐起来。

这个动作太大,周扶疏也被惊醒,她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睛,轻声问,“夫君,怎么了?”

顾怀珏像是被这两个字扎了一样,一跳半丈远,耳垂通红,“你还是谨言慎行!”然后顿了一下,侧开脸不去看她,“你先把衣服穿好。”

顾怀珏说完就起身先去穿自己的衣裳,周扶疏见他这样也没有叫菱悦,索性她也不是什么娇娇小姐。

两个人整理好衣服,便又一个在桌边,一个在床边,两相对立似的坐好了。

在这样的美人乡里泡过浸过,顾怀珏看着周扶疏的眼睛,黑白分明的,湿润的,纯真的,带着一点刚刚睡醒的迷蒙,只觉得那些早就准备好的话就又说不出口了。

他心里念叨着,美人计实在厉害,心下一横,干脆的问出来,“你来顾家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周扶疏愣住片刻,然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桩婚事想来顾公子并不情愿,那自己应该也不能称呼他为夫君。

然后迟钝的回答,“什么目的?”

顾怀珏想着世上人行事大多身不由己,许是她有苦衷呢,便做下承诺,“你大可放心,顾家还是有些本事的,能保下你和你在意的人,若是受人胁迫,大可同我讲,我会帮你的。”

周扶疏本来就没有睡够,脑子混沌沌的,“你在,说什么?”

“你捡到我的那条小巷子本就偏僻,当时又已经入夜了,你一个大家闺秀怎么会独身出现在那里?”顾怀珏罕见的露出一点锐利的锋芒,“况且,我清清楚楚的记得,那时我是让你走的,你为什么不走,还要搀扶我去客栈?”

“那天···是我爹······”周扶疏也明白这实在太巧合了,她倒是没有隐瞒的意思,只是这事实在复杂,真说起来要从她娘亲嫁人开始,开了口也不知道后面如何说。

“秦国公?”顾怀珏却已经敏感的捕捉到了周扶疏话中的关键,皱着眉毛思考起来,“我们一无往日仇怨,二无利益往来,他图谋的究竟是什么?”

“不是,不是他算计你。”周扶疏可不想背上这口黑锅,“解释起来复杂了些,只是我那日出现在哪,实在是巧合。”

巧合?小时候他还信和突然出现的可爱邻家妹妹玩的很开心是巧合,相信幼时一同玩耍的男孩是他的知己。

吃过两次亏,就不怎么相信巧合是巧合了。

她这样装傻,顾怀珏觉得自己还在怦怦跳的心突然就平静了下来,他反问一句,“巧合?”

周扶疏还以为他是信了,忙不迭的点头。

“我觉得我们还是开诚布公,两相不欺瞒的好。”

周扶疏去看他,他两只眼睛直直的盯着他,眸光里闪出一点寒芒。

但是周扶疏本来就不善言辞,现在两下生疏,也不知道顾怀珏要她交代什么,她心里清楚,现在顾怀珏已经认定了她有所图谋,她说什么都没用,这就让她更加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干脆闭口不言。

房间里陷入了寂静中。

顾怀珏看着周扶疏垂头坐在床边,一副无论如何也不合作的样子,只觉得牙痒痒,“你真不说?”

“我警告你,不管你心里打了什么算盘,最好都在今日歇了心,我保证,顾家会保你太平富贵。”

“你不要这样说话,我是你妻子,不是犯人。”周扶疏心里也觉得委屈,小小的抱怨,然后又小声补上一句,“你昨晚还不这样的。”

“你!你你你···你自己好好想想!”顾怀珏说完之后就甩袖离开。

信安早就在门外等着了,见顾怀珏出来,连忙凑到前面去,看着自家少爷胸口起起伏伏的然后说了咬着牙说了一句,“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说完之后就径直走了。

信安本来想问问不用等着少夫人一起么,看着顾怀珏一去不还的坚定脚步还是没有问出口,只是心里还纳罕,少夫人真有这么大的本事?把自家少爷的脸气的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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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扶疏边走边在心里还在小小的埋怨几句顾怀珏。

两个人在整理着装的时候,都只是简单整理一下,他是男的自然可以抬腿就走,但是她还要上妆梳头的。今日应该给长辈敬茶,他要是先到了,满屋子的人等她一个,这样的场面想想她都要昏过去。

若是周扶疏去做官可能就能明白,这种心情是由于同僚太卷滋生出来的怨气。

她人小,步子也小,怕去的迟了让长辈等候,一路紧赶慢赶,额头都沁出了细汗,只觉得这顾侯府实在是大。

刚走到侯爷夫妇院外,就顾怀珏站在院门边等着,身后一个小厮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沉默着。

他右手把玩的腰间的玉佩,是留给周扶疏做信物之后又跟着重新回了顾家的那块,那日流的血淌了一地,湿了衣襟,自然也污了玉佩的穗子,现在的穗子可能是为了和新婚的喜庆,换成了红色,挂在腰间格外显眼。

周扶疏来了,顾怀珏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多说什么,好像是在等待着周扶疏的什么动作,他实在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了,被小娘子一句话激的落荒而逃,出了门才意识到今日两人最好一同进入院中,而不得不在门口等她,实在尴尬。

周扶疏左右看看,周边好像没什么人,然后问道,“您,在等我么?”

几不可闻的一声“嗯。”

周扶疏甚至不敢确定对方说了没有,他就抬起步子走进院子里了,还悠悠飘来一声,“跟紧点。”

现在周扶疏确定了,他就是在等她,顾不得想为什么,只来得及松口气,终于不用自己孤身面对这样尴尬的局面,就赶紧抬腿跟上。

甫一进屋,满屋的光华险些晃了周扶疏的眼,她看着上座的郡主夫妇,又偏头看了一眼自己名义上的夫君,恍惚间觉得是误入了仙境。

只有在仙境,才会见到这样几位神仙样的人物。

和她想象的满屋子亲眷不同,房中只在上首做了一对夫妇。

女子是见过的郡主,沈玉槿,今日她显然也是刻意装扮过了,本就如珠玉生辉,仙人临凡的面貌更加光彩熠熠。

身边的男人应该就是顾怀珏的父亲,大理寺卿——顾宴息,他在这样的光彩下也并不显得平凡,肤色匀白,面若好妇,端的是明艳大气,但是虽是生的女子一般但是并不女气,一双凤眼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周扶疏下意识的将他和顾怀珏对比了一下,只觉得说不上哪里想,总之有几分相似。

她第一次见到顾怀珏的时候也是纳罕过这样好的相貌的,现在见了他父母才知道,也不过是正常发挥罢了。

周扶疏并非没有见过好样貌,她的父亲,姐姐都是京中有名的玉面人物,但是这样的几个人凑在一个屋子里,还是震得周扶疏失语。

“扶疏,来坐。”沈玉槿向着周扶疏招了招手。

周扶疏迟疑了片刻,按理说新妇进门第一日,是该为姑舅敬茶的,但是现在郡主要她去坐,两相为难,她不太擅长应对这样的选择,下意识的去看了整个场景中理论上和他最亲近的人。

顾怀珏目光都没有往身边的周扶疏那里扫一下,像父母行过礼之后就坐在一边,许是善心,还拉着周扶疏一起。

周扶疏坐在椅子上,仍觉不安,不知道顾家此举是什么意思,在秦国公府,周要机总是处处强调规矩,一层又一层的繁琐规矩压下来,养的周扶疏总是规行矩步,不敢僭越的。

周扶疏听说过,顾家虽然不过兴起几代可能规矩并不繁琐,但是郡主沈玉槿出身千年世家,出嫁前也是京城世家贵女的典范。

郡主这样行事,是不肯吃她的茶么?

这个想法不可避免的出现在了周扶疏的脑海。

“咱们家没有这些臭规矩,跪来跪去的,不过是给新媳妇一个下马威,你一个女孩孤身来到我家实在不容易,我怎么能再去欺负你?”沈玉槿的语气柔和而真挚,面上笑吟吟的,一下子打消掉了周扶疏心里的疑惑。

“对了,昨日的婚礼可还满意?”沈玉槿拉过周扶疏的手,这样近的距离,让周扶疏能看到眼前人嘴边好像有一个小小的梨涡,不太明显。

“啊?”周扶疏现在像是面对上官一般,回答上官的询问,都是要斟酌之后再斟酌的,她生怕行差踏错,某句话说的不如上官的意。

她是不是应该夸赞两句,然后对她们表示感谢,“很好······”

可惜只说了两个字就不知道应该在说些什么了,她第一次觉得还是要读些书的,不然现在需要的时候,连好听的话都夸不出,她心里暗想怪不得科举是要做文章,不是去考校数术,水利什么的,这何尝不是一种实用。

索性沈玉槿也不在乎那些无所谓的夸赞。

听到周扶疏说的很好之后,就轻轻抬起下巴,斜眼去看身边的男人。

顾宴息没办法,只能应和,“夫人实在厉害!把怀珏的婚事办的这样好,孚嘉拜服。”话中说着拜服,他的眼睛却是含着一点笑意和宠溺。

顾怀珏看了之后,侧开脸,满脸的无奈。

沈玉槿也不在乎儿子的失礼,只是很是受用丈夫的赞美,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又继续和周扶疏说话。

“你满意就最好了,你们这婚事办的匆忙,怀珏的二叔一家还在边关镇守,一时无法抽身,她妹妹也在江南游玩,我们虽然去了信,但是她还是没能及时赶回来。成婚是大事,本该一家子都在,办的圆圆满满热热闹闹才好,这事是我们慢待了你,扶疏你不要介意。”

周扶疏后知后觉,原来问她那句是否满意,不是一种考校?是真的担心她留有遗憾。

昨天她一步一步走进来,触目之间都是金堂玉马的煊赫,她还以为这是顾家的体面,不想都是为了她么?

周扶疏感觉胸口痒痒的,她已经习惯隐形和沉默,在一旁窥视着人群正中央的姐姐。

太久了,太久没有人把她拉到阳光里和她说,这些是为你准备的,你喜欢么?

“喜欢······”她在心里回答这个没有被问出的问题。

然后低下头,抿出一点笑意。

“岁岁,你不是给扶疏准备了礼物?”还是顾宴息打断了这种没完没了的寒暄。

“对!采苓,快把我的礼物拿出来。”

沈玉槿身边的丫鬟捧着一顶珍珠冠子送到周扶疏面前,在阳光下,冠子上的珍珠隐隐反出一点金光。

饶是周扶疏分不清什么东珠南珠的,也知道凑足这样一顶冠子想必不容易。

她娘有几样这样的首饰压在箱底,宝贝的很,都不曾拿出来过,就算是嫁妆泰半补贴给了周家这个无底洞,这几样连影子都没给周家人见过,其中有几支发簪便与这头冠有些相似。

“这是前朝韦皇后的冠子,东珠产量稀少,就算是前朝皇后也是攒了三年才凑足这么一套头面,我这里只留下一顶冠子,不过你别急,我依然叫人去寻了,尽快把这一副给你凑齐。”沈玉槿抚了一下那顶珍珠冠子,看起来满意极了,“我家的女儿,出去都要漂漂亮亮才好。”

“这···这太珍贵了······”周扶疏听了这个话也是惊得说不出话。

“有什么珍贵的,咱们家最不缺这些了。”沈玉槿倒是无所谓的摆摆手。

“啊?那缺什么?”周扶疏下意识的接着话问了下去。

沈玉槿倒是被勾出一点戏谑的笑意,微微斜着眼看周扶疏二人,“咱们家人丁稀少,缺人啊!”最后视线落在了周扶疏的腹部。

别说周扶疏,就连顾怀珏都接受到了这种暗示,“娘,你在瞎说什么!”

他面皮涨的通红,一双肖似母亲的杏眼瞪大,里面满是无措,嘴唇轻颤着不知道如何回复母亲才好,接触到母亲似笑非笑打趣的目光,又泄气似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沈玉槿满怀笑意的看着下面两张大红脸,刚想趁热打铁,再狭促打趣几句,就感觉衣袖被轻轻扯了一下,无奈便开恩似的放两个大红苹果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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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大红苹果在路上便分开了,顾怀珏说是有事要去书房一趟,然后就走了。

周扶疏回去之后先吩咐菱悦将母亲留下的小妆奁找了出来。

妆奁是普通的花梨木,上面也没有什么精美的雕刻,看起来朴素得很。

在周扶疏的记忆里,周要机是问过几次这个妆奁的,母亲的回应都是先母遗物留个念想,不值什么钱。

是以就算是周要机这样的人也不曾动过念头。

但是母亲去世前,却把妆奁拿出来交给她,珍而重之的说,这是最后保命的钱。

先前她只以为,这是母亲无力护住嫁妆下的无奈之举,勉强给她留下一些银钱够她安稳余生。

只是这些东西是不是真是母亲的亡母遗物,周扶疏不知,却真真是周扶疏的亡母遗物。

是以再难她都没想过动用这些东西。

菱悦的动作很快,那个妆奁母亲看的重,周扶疏也珍视,很快就找到了。

她打开妆奁,拿出里面的两根珍珠钗子和一对耳环,和今日收到的冠子放在一起。

确实如出一脉。

应该是一套东西。

周扶疏回忆了一下今日沈玉槿的描述,这套头面出自前朝皇后。

周扶疏再看向妆奁里面看似普通的小物件,再不敢轻视。

她心中有些悲凉的想,原来母亲早就明白所托非人,给她留下了这样一条后路么?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可是顾家人欺负你了?”菱悦看到周扶疏眼中逐渐拢上薄雾,泪珠顺着脸颊滚落。

“没什么,把东西收拾一下,我们可能得换间房间了。”周扶疏把脸上的泪珠抹掉,合上妆奁,一边吩咐菱悦一边去收拾衣裳。

看今日顾怀珏的态度,只怕等他处理好事情回来,就要商量分居的事了,自己主动走,总比被人撵出去好,至少能挑一间合心意的屋子。

她刚刚嫁过来,其实没有多少东西好收拾,不过是把昨日的嫁衣首饰装起来罢了。

顾怀珏一进门便看到周扶疏一边抹眼泪,一边收拾东西。

周扶疏看到顾怀珏回来,哽咽着解释,“我,我出去住,就不打扰你的清净了。”

说话的时候泪珠还在往下滚,怪可怜的。

他眉头轻皱,他到不是为了这件事回来,只是现在现在沈玉槿提了,倒是提醒了他,见她哭的小脸通红,他声音都放轻了些许,“别,别哭了,我出去住。”

然后怕被拒绝似的,又补上一句,“院里的房间大多都没收拾,这间阳光最好,也整洁一点。”

然后不容周扶疏拒绝,便高声呼和,“信安,来给我收拾东西。”

信安搬着东西和顾怀珏走在去书房的路上,心里更加肯定新夫人的厉害,毕竟自家少爷新婚燕尔的,就被赶去睡书房了。

作者有话要说:拴住的思想:老婆是有目的来的,但她应该有苦衷吧!

拴住可能会讨厌几章,但是很快就会被正义的铁拳制服。

然后明天带猫猫太平去看病,她身体一直有点问题,在这个医生那边打了六天针也没好,我去另一个区找一个据说还不错的大夫看看,所以明天小请一下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