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絮般扬扬的雪里，白素莲看见了沈嘉瑜，那个让谢二郎念念不忘的女人，哪怕只露出来半张脸，也美的惊心动魄。

她扶着肚子上前一步，声音弱弱，两只手不安地揪着衣袖，“二郎……”

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估摸着有五个月了。

谢二郎看了眼白素莲，才对沈嘉瑜道：“那是白素莲，我在抚州半年，一切饮食起居都是由她照顾，后来因为意外，她怀了我的孩子。”

“意外……”沈嘉瑜喃喃念了念这两个字，落在谢二郎眼里好似失魂落魄。

谢二郎知晓沈嘉瑜向来温顺，故而也不怕她争风吃醋，直接了当道：“我已经想好了，等孩子生下来便抱到你的膝下养，喊你母亲，届时再给素莲抬个姨娘就行，你若喜欢她，就让她侍奉你。”

他的安排如此周到，沈嘉瑜自然无话可说，她柔柔笑道：“都听二郎的，只要素莲妹妹能平安生下孩子就好。”

谢二郎满意，拍了拍她的手臂，“嘉瑜，我以后一定待你好。”

沈嘉瑜羞怯点头，内心却几欲作呕。

两人郎情妾意的模样刺痛了白素莲的眼，她扶着肚子上前，瘦弱到好像风一吹便会倒，“姐姐，我不是有意的。”

沈嘉瑜长睫微颤，看向她，白素莲的眼泪霎时簌簌落下，仿佛她是什么豺狼虎豹，怯怯道：“沈姐姐你不要误会二郎，他那日醉了酒，将我当做了你，这才不小心碰了我，沈姐姐你要怪就怪我吧，要是我当时不在二郎的院子里伺候就好了……”

话说完，没有听见沈嘉瑜的回答，白素莲抬起头，便见沈嘉瑜正看着自己。

这种眼神太奇怪了，她想过很多种沈嘉瑜见到自己时候的反应，愤怒、悲伤……却唯独没有此时的从容，好像她压根就不在乎一样。

这是个对手，白素莲不自禁后退半步。

沈嘉瑜此时却笑了，“你既已经有了二郎的孩子，便不要冒着风雪出来，万一病了怎么办？”

白素莲看了眼谢二郎，这才小声道：“我怕沈姐姐误会二郎，才非要跟着过来的……”

若论演戏，沈嘉瑜比白素莲更会演，她好像真的关心白素莲，对谢二郎道：“二郎，你先带着白姑娘回去吧，天寒地冻的，莫要染了风寒，要是伤到腹中孩子就不好了。”

谢二郎点点头，心里也不想白素莲病了，反正已经哄完了沈嘉瑜，便道：“也是，那我改日再来见你。”

话落，他便先转身上了马车，白素莲皱眉看向沈嘉瑜，却见她朝自己笑了笑，那笑里说不清什么意思，好像嘲讽，又好像不屑……

马车上，白素莲想起沈嘉瑜看自己的那一眼，心头不安，担忧道：“沈姐姐当真不会怪我吗？”

谢二郎淡淡扫她一眼，目光落在她因为怀孕而丰腴的身子上，将她揽到怀中，笃定道：“不会。”

他懂沈嘉瑜，一个家世低微又将他这个未婚夫当做一切的女人，怎么敢生出不满来？

白素莲点了点头，感受到他的手作乱，红着脸伏进他的怀里。

·

谢家的马车淹没在了风雪里，沈嘉瑜眼里一派平静，她还以为这个白素莲是多么厉害的人物，原来也不过如此。

丫环秋浓怕她伤心，劝慰道：“小姐您不要多想，谢二公子心里是有您的。”

沈嘉瑜自然知道谢二郎心里有自己，但他的心里也能有很多人。

将希望寄托在一个男人所谓的爱上，才是最愚蠢的做法，沈嘉瑜只想做谢家日后的当家主母，才不在乎他有几个妻妾。

她笑笑，算是回应秋浓的话。

主仆二人在回去的路上被拦住，曹氏的大丫环翠羽笑道：“大小姐，大人和夫人等您一起去用晚饭呢。”

沈嘉瑜平时都是在自己的院里用饭，这次曹氏两人来请，她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原因。

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走吧。”

沈中实一回来就在曹氏嘴中听说了谢二郎的事情，他的想法和曹氏一样，此时的谢二郎定然对沈嘉瑜愧疚，不如借此机会，让沈嘉瑜提出让他进大理寺的事情。

到底是谢家理亏，他们提一提要求也是应该的。

沈嘉瑜进来，先看了眼沈中实，请安道：“父亲。”

沈中实今年不过三十七，如今在翰林院任不入流的六品书吏，白面书生模样，因为一辈子没操过心，看着和旁边三十二的曹氏差不多年纪。

沈中实点了点头，一副慈父模样，“嘉瑜，你穿这么单薄，冷不冷？”

沈嘉瑜坐在离两人最远的地方，“不冷，多谢父亲关心。”

丫环开始上菜，醋溜肉段、粉蒸排骨、香菇鸡汤，还有一碗清炒萝卜丝。

沈嘉瑜不爱吃香菇，这碗汤偏摆在她面前，曹氏道：“嘉瑜，天冷了，多喝些汤暖暖身子。”

沈嘉瑜往旁边坐了个位置，“我不爱吃香菇。”

从曹氏刚进门起，她就喜欢不断在小事上面试探，或是冷天不给她厚被子，或是少发一个月的月银，借此来试探沈嘉瑜的底线。

曹氏连忙道：“那是我记错了，我只记得你不吃茄子，也忘了你不吃香菇。”

沈中实皱眉，“好了，下次记得就行，你母亲也是好心，你挑三拣四成何体统？”

沈嘉瑜垂眸，没有说话，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心里也没有任何委屈，夹了块排骨，等着两人开口。

果不其然，在一块排骨吃完的时候，沈中实先忍不住了，“你母亲都和我说了谢家的事情，我们会为你去讨个公道的。”

讨公道吗？还是去当个乞丐，死皮厚脸求些好处。

沈嘉瑜用帕子擦了擦嘴角，“不必了，今日二郎已经和我解释过那女子的事情，父亲别去谢家了。”

沈中实没有料到这一出，追问道：“那他怎么说的？”

“意外而已，”沈嘉瑜站起身来，“我吃饱了，父亲您慢用。”

沈中实皱眉，不满她对自己的无礼，但又指望着她嫁进谢家了给自己捞点好处，忍了忍，没说什么。

等沈嘉瑜走了，曹氏才道：“嘉瑜年纪小，二郎敷衍她两句她就信了，但我们做长辈的，还是得去要个说法，不然要是嘉瑜嫁进去后受了委屈，被那女子欺负，那可怎么办？”

她在为去谢家而找一个合适的借口，沈中实点头，“你说的是，我们明日就去。”

·

儿子从外面带回来一个怀着孕的女人，谢家二房如今的主母郭氏脸色很难看，又见那女子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心里将儿子臭骂了一顿。

白素莲朝郭氏行礼，“素莲见过夫人，素莲早就听说您是京城里最有善心的夫人，每年都往育幼堂捐好几千两银子，生的一副菩萨相，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嘴巧，郭氏脸色稍微好了一些，往她的肚子上看了一眼，才道：“行了，你既然有了孩子，我自会让人带你下去好好安置，你好生养胎，不要生事端便好。”

白素莲规矩应是，然后跟着伺候的嬷嬷退下，不需要郭氏多说，她也会照顾好自己的肚子，里头的不是孩子，是她这辈子的荣华富贵。

等屋里只有郭氏与谢二郎后，郭氏才皱眉道：“明州，你怎么将她带了回来？”

谢二郎不觉得有什么，“她肚子里有了我们家的血脉，也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就这么丢在外面，有些说不过去。”

“你可以等与沈嘉瑜成亲之后再把人接回来，你现在这样，叫别人怎么看我们？”

谢二郎知道母亲注重名声，他道：“我去找过沈嘉瑜了，也说明了等白素莲生完孩子后过继到她的膝下养，她也愿意，母亲您太大惊小怪了。”

郭氏眉头稍微舒展了些，“嘉瑜这孩子还算明智，那就按你说的办，切记别让你叔父知道。”

提起叔父，谢二郎不再是满不在乎的态度，背紧绷了些，“儿子明白。”

·

沈嘉瑜这一晚想了很多，无非是关于谢家的事情，在与谢二郎不经意的‘偶遇’后，她就知道自己不能将心放在这个男人身上。

她想了关于日后怎么处理白素莲母子的事情，也想了日后怎么在主母的位置上高高坐稳。

如今谢二郎痴迷她，是因为她的容貌，那十年、二十年之后呢，她也会有老的那一天，那时候，会有更加年轻貌美的女人出现，她没有办法让自己永葆年轻，容颜不老。

但这种心烦只在沈嘉瑜的心里短暂划过，她只要不犯七出，就不会有失势的一天，其他女人如何，谢二郎如何，她不在乎。

她这一觉睡到了午饭的时辰，梳洗后，院子里来了个令她意想不到的人，是曹氏的儿子，她同父异母的弟弟，沈承望。

姐弟虽只相差了三岁，但并不熟，沈承望是沈嘉瑜八岁那年和曹氏一起进门的孩子。

见到姐姐，沈承望很明显的有些不自在，他拘谨地站在门口，不敢看沈嘉瑜。

沈嘉瑜注意到他没撑伞，衣裳湿了几小块，朝他笑，“进来吧，外面冷。”

十三岁的少年还很清瘦，眉目间与姐姐有几分相像。

沈承望这算是第一次来家里最好的这个院子，他慢慢挪到这个一年里或许也只见几面的姐姐身边，低着头，仿佛她是什么吃人的猛兽。

或许是因为每次沈承望见了她都会喊姐姐，沈嘉瑜好耐性地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询问道：“怎么了？”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给了沈承望一些鼓励，沈承望握了握拳，才道：“母亲和父亲他们去谢家了，我、我不小心听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