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袖上的力度分明轻轻的，却又有些令人感到沉重，谢瑾垂眸，心底划过一丝犹豫，没有将自己的袖子抽出来，而是问道：“怎么了？”

他的声音永远那么冷静、沉着，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扰乱他的心，让他出现一丝一毫的慌乱。

沈嘉瑜站着，他坐着，谢瑾的目光若是平视，便会落在她鼓鼓囊囊的胸前。

“我……”沈嘉瑜慢慢蹲下来，额虚虚抵在他的腰间，仿佛依恋，“多谢您。”

虽未触碰到，但这种虚而又实的感觉却比真正的触碰更加挠心，谢瑾看出了她的试探。

他闭了闭眼，“嗯，我知道了。”

其实沈嘉瑜的内心也很忐忑，她怕谢瑾躲开，那么她的猜测就是错的，但是幸好，她猜对了。

独属于女子的香味传来，谢瑾有些不自在，他问道：“还有事么？”

只走一步从来不是沈嘉瑜的性子，她柔柔道：“后日酉时，可否请您一聚？今日大恩，嘉瑜无以为报……”

谢瑾眼神沉了沉，无以为报后接的是什么，两人都心照不宣。

无论因为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谢瑾改变态度，沈嘉瑜已经不在乎了，她只想得到自己想要的，想要更高的权，更大的势，想看日后，谢二郎咬碎了牙却只能喊自己叔母的模样。

·

冬蝉将谢二郎带去了谢家的祠堂，这里平日是不让人进的。

看见那一排排的牌位，谢二郎的脸色惨白，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大桶冷水就将他从头淋到脚，刺骨的寒意让他止不住打着寒颤。

冬蝉虽不如周沅一般时刻陪伴在主子身边，却也知道谢二郎说过什么混账话，他笑，“二少爷，您的酒醒了吗？”

谢二郎想骂他，想杀了他，但不行，他不敢动谢瑾的人，更不敢忤逆谢瑾的决定。

他就这样捱了半个时辰，在即将冻晕之前，谢瑾终于来了。

谢二郎颤颤巍巍，“叔、叔父，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是您亲生的侄儿，我快、快冻死了，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我以后一定对嘉瑜好！”

谢瑾罚他醒酒，是为沈嘉瑜出气，但今日到祠堂来，他还有别的事要做。

周沅替他取来奉在最上面那一排的藤条，谢瑾接过，垂眼看自己的好侄子，“你把大哥送给你的玉卖了？”

谢二郎猛地睁大眼睛，“那不是卖！那是抵押、我已经赎回来了！”

饶是世家子弟，也有缺钱的时候，谢二郎和友人打赌，钱没带够，顺手将脖子上戴了十几年的玉给抵押了。

那块玉，是谢瑾的大哥，在出征前留下的，一块给亲儿子，一块给侄儿子，想自己以后就算不在了，两个孩子也能如亲兄弟一般相互扶持。

谢瑾没说话，手里的藤条却落了下来，只一下，谢二郎的背上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谢二郎惨叫一声，几欲晕死过去。

谢瑾让冬蝉把他身上的棉服脱了，又接连甩了他三鞭。

第一鞭罚其不孝叔伯，第二鞭罚其欺辱良家女，第三鞭罚其不知好歹、心比天高。

每一鞭谢瑾都用了十成的力气，血肉横飞，谢二郎被痛晕，又被打醒，宛如在地狱受刑。

他不懂，为了一块玉而已，谢瑾为何要这样罚自己。

谢瑾也不懂，为何二房分明占了所有的便宜，还能养出这么一个不忠不孝的子侄来。

拢共四鞭，打得谢二郎气若游丝。

谢瑾淡淡看了他一眼，吩咐冬蝉道：“记住别提沈姑娘的事情，把他送回去。”

冬蝉应是，然后嫌恶地看了眼谢二郎，往他身上随意洒了些止血的药粉，一甩手把人丢到了背上。

因为动作太大，谢二郎的伤口被撕裂，痛的抽搐起来，他的心里怨、恨不能杀了谢瑾，恨不能快点把这个残废弄死！

打完他，谢瑾洗了手，然后由周沅推着回到自己的院里。

不多时，二房来人了，谢奎亲自来的。

一见到他，谢奎便怒道：“二郎是做错了什么？四弟你竟然下如此重的手！”

谢瑾冷笑，“大哥留下来的玉，被他压到了赌坊，难道不该打吗？”

冬蝉的确是说了，但是谢奎没有听见，他的耳朵里全是妻子郭氏的哭诉，眼里也只看见了儿子的惨状。

闻言，谢奎默了，不再说什么，他纵使无能，也知道自己对不起谁，是占了谁活命的机会，又是在哪些人用命换来的安稳中度日。

他怒冲冲来，却走得沉默。

等谢奎回到二房的院子，郭氏还在儿子床前抹泪，一见他来，便哭道：“老爷，您一定要为二郎讨个公道啊！四弟未免欺人太甚，不知二郎是做错了什么，竟然下这般毒手，这是要他的命啊！”

她哭的凄惨，心底真正儿为儿子心疼，谢瑾却怒道：“什么四弟！那是王爷！王爷要做什么哪里有我们说话的份儿！你这妇人，我平日里叫你好好管教几个孩子，你只知道应付我，这逆子把大哥留下来的玉抵押了，王爷就算打死他我也不说一句话！”

郭氏唛濡，“大哥已经没了，我们二郎还活着啊……何必为了一个死人的东西置气？”

谢奎猛地瞪她一眼，吼道：“无知！当年要不是大哥！死的人就是我了！我要是死了，你和这小畜生能过这么好的日子？”

郭氏不敢再说话，看了眼气若游丝的儿子，默默闭了嘴。

·

一晃，便来到和谢瑾约定的日子。

沈家，沈嘉瑜正在挑今日出门要穿的衣裳，她只有一个目标，便是要足够美，美到能让谢瑾失神，让他被勾着再往前一步。

夏霜拿来一件茶红色的裙子，秋浓则是挑了一件颜色稍微淡些的报春红色。

沈嘉瑜的容貌太盛，穿红色的确能让她艳光四射，她想了想，拿了颜色淡一些的那条。

待梳妆完毕，再铺上香粉，绝色佳人便亭亭玉立眼前。

沈嘉瑜戴上帷帽，让秋浓就留在院子里，然后带了夏霜出门。

酉时已到，谢瑾是一个守时的人，来到约定的茶楼时，沈嘉瑜还没到，他打发了周沅去外面守着，自己临水坐在廊边，看雾色淡淡。

沈嘉瑜的身影出现在回廊的尽头，娉娉婷婷，哪怕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但凭那纤细的腰肢、婀娜的身段，便令人觉得这应是一位天仙般的美人。

谢瑾垂眸，目光落在茶杯底的茶叶之上，再抬眼时，沈嘉瑜已行至身前。

她今日显然特意打扮过，唇上的唇脂颜色格外好看，眼波动人，如春波荡漾，欲语还休。

在谢瑾看她的同时，沈嘉瑜的视线也柔柔睇了过去，好像与之前见面时候都没什么两样，玄色锦袍，华贵内敛，气质逼人。

不待谢瑾开口，沈嘉瑜便主动坐到了他的身前，长长的睫垂着，面上的一层绯色看不出是胭脂还是脸红。

谢瑾不知该说什么，见她小口小口喝着茶，忽然间有些口干舌燥，于是别过眼，继续看水面。

沈嘉瑜算是知道了，若是自己不开口，谢瑾怕是也不会说一句话，真是一个无趣至极的男人。

同时，她的心中也是庆幸的，幸好谢瑾无趣，不然今日坐在此处的就不是自己了。

“叔父，”她开口，顿了顿，改口道：“王爷……”

短短两个字，被她喊的柔肠百转，娇媚无比。

谢瑾移眸，视线重新落到她的身上，“嗯。”

沈嘉瑜现在做的事情是剑走偏锋、险中求富贵，不容有差错发生。

这间茶楼最妙的地方就在于足够隐蔽，一客一院，绝不会出现隐私被他人窥探之事，适合谈话，也适合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沈嘉瑜挽袖，为谢瑾斟茶，白嫩的胳膊上挂着两只细细的金镯子，动作时声音清脆。

天欲晚，日光黯淡起来，有茶楼的小厮来为廊上点灯。

谢瑾没有喝茶的心思，问沈嘉瑜，“你想做什么？”

沈嘉瑜却道：“王爷您呢……您想做什么？”

她的唇边始终带着笑意，“无论王爷想做什么，嘉瑜都愿意。”

这么直晃晃、赤果果的话，谢瑾不可能听不懂，他的目光沉了沉，问：“什么都可以？”

沈嘉瑜并不急着答话，而是站起身来，坐到他的身侧，头缓缓靠到他的肩上，感受到他身子一瞬的僵硬，“什么都可以。”

她愿意给，也知道谢瑾不会要。

与谢二郎不同，谢瑾应该是一个君子。

两人隔得如此之近，与那日的虚虚试探不同，今日沈嘉瑜的头靠在肩上，又那么的轻，只要谢瑾一偏首，唇便可抵到她的额上。

他没有动作，也没有反抗，沈嘉瑜将自己的小手搭到他的腰间，在他耳边问道：“王爷想看嘉瑜怎么做？”

谢瑾别开头，闭上眼。

沈嘉瑜很喜欢看他这模样，隐忍、克制，将自己所有的放浪与肆意都藏在皮囊之下。

越是这样的人，往往心头更热，更重欲。

她的指尖流连着，不算安分，从锦袍的花纹往上，落到他的胸口，仿佛一片羽毛，又落到他的下巴上，轻点了点。

就在这时，谢瑾睁开眼，看向她的目光中藏着一抹浓重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