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凭谁慰寂寥

经全体人质努力争取,安裕容与约翰逊居中协调,继睡炕、骑驴、吃肉之后,人质们获得了又一项新的福利:洗澡。

除去身体最差的,男人们都在匪兵的监督下,趁着中午太阳正好,去山溪中清洗了一番。当然是分批去的,每次一圈匪兵跟着。名曰监视,实属围观,照例指点议论一番。洋人毛发之浓密,颜色之多彩,某处物件之大小,无不加以品评。有几位洋绅士深以为耻,交涉无果,又实在无法继续忍受肮脏,只得在绑匪们的哄笑声中脱衣入水,斯文扫地。与此同时,匪兵中竟也不乏自信开放之士,乘兴加入,跟着这帮洋人一块儿洗起澡来。

共浴活动结束,不知不觉进一步缓和了双方敌意,至少大多数人质不论外表模样,还是精神状态,都好了不少。

女人孩子及身体不好的老者,获得了在柴房烧水沐浴的权利。当然,活儿要人质们自己干。女人身边都是有男人的,主动揽下了打水的任务。在闹了许多笑话之后,留驻此地给匪兵做饭的两位村妇帮忙点燃了柴灶,也有匪兵看不过眼,或比划或搭手,教这帮养尊处优的先生小姐如何使用大锅大桶,双方初步建立起脆弱的友谊。

安裕容不知道自己等人会在这玉壶顶上困多久,也不知道最后是不是真的就能顺利获救,至少眼下看起来,情况暂且安稳,遂放开怀抱,得过且过。他与其余洗过澡的人质一起,坐在前殿通往中庭的石阶上。俯瞰白云缭绕,群峰隐现,山风穿堂而过,凉爽舒适,吹干了头发和身上的湿衣裳,居然颇有几分世外隐居之惬意。

洋人中有两个性格直爽的乐天派,与约翰逊一起讲讲笑话,说说各自经历的趣事,女人与小孩在后院沐浴收拾。若是忽略前后左右包围着的匪兵,如此山野风光,田园气息,简直恍如度假。

安裕容注意到留在玉壶顶上的匪兵少了许多,仅比人质多出数倍而已。当然,这点兵力看守人质依然绰绰有余。就是无人看守,深山野林之中想要顺利逃脱,对于这帮多数娇生惯养,又人生地不熟的人质来说,也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壮举。

安裕容估计多数匪兵驻扎在半山几个村庄里。那匪首傅中宵与师爷,头天押送自己等人到此,这一日始终不曾出现,想来是下去了。由此可知,人质地位确乎重要。费了这么大劲儿,把十几个洋人圈在巢穴最险要隐秘处,匪首与师爷说不定是下山给那什么张司令祁大帅开条件去了。安裕容这么一琢磨,才发现留在玉壶顶上看守人质的匪兵中,地位最高的大概恰是那位少年四当家。根据这些日子的观察,此人看似不好说话,其实正是好说话的一位。如此想来,困守玉壶顶的日子,也许还能稍微好过一点。

正想得入神,忽听后院传来一声女人尖叫,紧接着尖锐的女声响起:“流氓!滚开!滚开!”因这几句全是盎格鲁语,满院子洋人几乎都听懂了,立刻紧张地站起来。边上监视的匪兵不知发生何事,见状也跟着站起来,原本放在身边立在身后的长枪全都端了起来。

只见从后边冲出两个衣衫不整的女人,其中一个尤为狼狈,前襟大敞,露出雪白的肩膀和半片酥胸,直冲到洋人们当中,被几个男人护在身后,才满脸羞愤叫嚷道:“这些无耻的流氓,偷看我们洗澡!他们躲在窗户外面,偷看我们洗澡!”

这时那对洋夫妇中的妻子带着孩子从后院跑出来,也冲到自己人当中,气愤愤地向众人控诉匪徒的流氓行径。原来她因为先给孩子清洗,洗完后便蹲在屋前空地洗衣服,让孩子披着麻布片在旁边等候,另外两个女人结伴在杂屋里洗澡。那杂屋原本是个储藏间,只在高处开了个气窗,门板也还完整,故而女人们选定了这里。孩子待不住,裹着麻布片子转来转去,无意间撞见几个匪兵蹑手蹑脚垫了石头,趴在残破的窗户孔上往里偷看。被孩子一声叫破,几个匪兵慌了神,石头滚落,发出巨响,里边两个女人吓得套上衣服就逃了出来。

男人们听明白经过,顿时义愤填膺,将三个女人和孩子围在当中,几个冲动些的已经挥拳头开骂。众匪兵愈发紧张,枪口直接瞄准人质。正好这时偷看洗澡的那几个匪兵追了出来,见此情景,二话不说,也把枪端了起来。双方立时陷入对峙状态。

约翰逊毕竟老成,大声道:“不要动!不要动!小心他们开枪!不要让他们开枪!”又冲安裕容嚷道:“伊恩,跟他们说,请不要开枪!”

变故刚起,安裕容就在匪兵中搜寻那少年头目身影,哪知这么倒霉,偏偏于此要紧时刻,对方竟然不在。只得硬着头皮喊道:“各位兵爷,请不要开枪,是误会,都是误会!”又改用盎格鲁语冲约翰逊道:“请大家都先蹲下,冷静一会儿,不要刺激他们。等他们头领回来,再好好商量。”

这时候人质中不少人也意识到问题所在,归根到底,不想杀他们的,是匪兵首领。眼下为头者不在,谁知道对面这些人中,会不会有残忍嗜杀的亡命之徒,不管不顾开枪射击?这么一想,就有人带头往下蹲,以示投降。慢慢地一个接一个,都蹲下了。那敞着衣襟的女人大概惊吓过度,抑或是羞愤难当,掩面抽噎起来。安裕容瞥见匪兵们的眼睛全都直勾勾盯在她颤动的高耸胸脯上,心里忍不住要叹气。这种时候,女人的哭声,女人的肉体,都是可能要人命的哪……

他对带着孩子的女人道:“穆勒夫人,请您帮艾德丽小姐把衣裳整理一下吧。”

穆勒夫人被他提醒,也明白过来。她本就蹲在艾德丽小姐身边,于是鼓起勇气,慢慢伸手过去,将敞开的衣襟合拢扣上。

匪兵们几乎全都盯着穆勒夫人的动作,因人质哗变而激起的杀意倒是渐渐消解。尤其是之前一直守在院中和大部分人质待在一起的匪兵,虽语言不通,看几个女人模样,还有从里边跑出来的几个弟兄的神色,这时都大致猜出了是怎么回事。知道了洋人们闹事的因由,虽然枪还端在手里,但动作已经不自觉地松懈下来。

“怎么回事?”一个冷厉的声音突兀出现。

安裕容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四当家总算出现了。正思量如何组织语言与对方交涉,就听从后院追出来的匪兵之一啐了口唾沫,道:“几个洋人娘儿们,大惊小怪,喳喳呼呼,撺掇着这一大帮子没事找事,把弟兄们惹恼了,吓唬吓唬他们。”

那四当家扫视一圈,点了说话匪兵身边另一个,问:“牛二,你给我说说怎么回事。”

牛二缩了缩脖子,犹豫片刻,抵不过四当家望过来的目光,道:“那两个洋女人在后院杂屋里洗澡。弟兄几个从来没、没见过洋女人身子啥样,就想见识见识,看看是不是当真……当真、雪一样白,带着金毛卷儿……”

四当家打断他:“谁出的这主意?”

牛二偷觑身边那匪兵一眼:“是、是曹队长说……”

四当家盯住被提到的曹队长:“当真是你?”

曹队长闻言把头一扬:“是我,怎么着?不过是看几眼,又不会少块肉。大不了下回小心些,不叫他们发现。只可惜我们哥几个没有四当家的身手,若是有四当家出马,神不知鬼不觉,定能带着弟兄们看个过瘾……”

一些匪兵听到这话,不禁露出几分猥琐戏谑表情来。

四当家神色愈冷,提高声音道:“司令与师爷反复叮嘱,人质严加看守,但不得惊扰。你这是把司令和师爷的话当耳边风么?!”随即命令所有匪兵,“都把枪放下。”又冲另外两个匪兵道:“张串儿,你带二十个人在内殿看守。刘大,你带二十个人守外围,前后各十人,入夜跟张串儿轮换。曹队长,剩下的人都归你,把守半山通往玉壶顶的几处隘口。”

曹队长叫起来:“你们都舒舒服服待在顶上,凭什么叫我带人去守山道?”

“不凭什么,就凭这里我说了算。”四当家声音冷淡,倒不见动怒。

曹队长却被他这句激得失态,端起枪指着人,嘴里叫道:“姓颜的,师爷是我堂叔,司令论辈份,要叫我一声大哥,你他娘算老几?毛都没出齐的小鬼,你爷爷我……哎哟!”

声音忽然卡壳,端枪的手也忽地垂了下去,若非另一只手跟得及时,连枪都要掉地上。一颗小石子在地上滴溜溜滚动,滚到台阶前,弹了两弹,才止住去势。

“曹耀宗,就凭这个,你去是不去?”四当家这句话出来,除了听不懂的洋人,其他人都明白那小石子是从哪儿来的了,只是谁也没看清他的动作。

曹队长一边手臂酸痛难当,半天缓不过来。因恼羞成怒,脸色涨得通红,却强忍着不敢发作。

那唤做张串儿的匪兵是跟着四当家从外头进来的,见四当家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遂开口解围:“曹队长,是师爷亲口吩咐,须加强警戒,请曹队长带人把守通道。司令跟师爷随时可能派人传讯上来,必得有人接应。谁不知道,曹队长你最得师爷信重,这般要紧的活儿,只好辛苦曹队长了。”见对方不动,又补一句,“曹队长若是不愿意,兄弟我倒挺想跟曹队长换换……”

曹耀宗虽然嫌弃守山道辛苦,却也明白张串儿此言恐怕非虚。姓颜的本事不小,脾气也不小。司令跟师爷既要用他,又要防他。堂叔把自己也留在玉壶顶上,本就是为了防止他背地里搞什么小动作,虽然曹耀宗心里完全不觉得对方能搞出什么小动作。张串儿被姓颜的救过,这般替他出头,也是常事。可恨他姓颜的明明得了堂叔吩咐,偏不肯好好说话,非要这般落自己面子。

曹耀宗心中怀恨,却也无法,悻悻然拎着枪带人出去了。其余匪兵也都遵从四当家命令,各就各位。

经过此事,哪怕完全不懂夏语的洋人,都看出来匪兵内部并不团结了。至于多少听懂一些的,则更加清楚人质在匪兵首脑心目中的分量。因最终结果是偷看洗澡的流氓离开,也由此认定那少年头领至少是个讲规矩的人。人质在他手里,也许不但能保住性命,还能试着谈谈条件。

约翰逊与另外几个洋人坐在一起低声商议,匪兵们只在边上监视,并无人上前阻止。

很快,到了吃下午饭的时间。如今不论匪兵还是人质,一天都是两顿,只不过匪兵有干粮,人质只有稀粥。院子里的匪兵吃完,给外面驻守的人送过饭,最后留出一桶杂粮野菜粥在台阶上,叫人质们自行分食。

往常都是洋人先吃,夏人后吃。三个坐在一边的夏人人质见洋人们半天没动静,便欲起身盛粥。约翰逊忽然冲安裕容道:“伊恩,可否请你帮忙转达给那三位先生,我们决定和匪徒谈判。请你问问他们,要不要加入我们。”

安裕容早听见他们讨论,见约翰逊这般表示,便如实转告了。三位夏人此前并不相识,这时却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士明显懂得西语,闻安裕容之言毫不惊讶,只问:“不知诸位洋先生欲如何谈判?可有什么章程?”他这话是用夏语说的,安裕容见此,便替他翻译过去。

约翰逊答道:“我们商量了几点,如果你们没有异议,将由我代表全体人质向对方提出来。第一、我们要求他们,立即释放妇女、孩子和老人。必须保证全体人质的安全,如今天这类情况,绝不允许再次发生。第二、我们要求和外界联络。他们有什么条件,可以让我们知道,我们会考虑促成他们与华夏当权者及各国领事馆谈判,尽量满足他们的条件,只要他们安全释放人质。第三、我们要求改善人质的生活状况。增加食物的数量,把我们的衣服、随身药物和日常用品还给我们。”

听完这番话,安裕容先就觉得不乐观,向约翰逊强调:“留下来看守我们的,只是他们的首领之一,而且不是最主要的首领。他不一定会帮我们向大首领传话。即使他同意传话,大首领恐怕也不一定会来见我们。”

而三位夏人听明白洋人的意思,果然先后摇头。之前提问的那一位道:“第一点和第二点,恐怕不由我们说了算,要看外面的人什么态度,和他们谈得怎么样。至于第三点,如果那位身体不舒服的洋人老先生病得更严重一些,或者可以争取一下。”说罢便起身,盛粥去了。

这番话安裕容心里是同意的。审问时他没能听到这三位具体身份,然而能从一等车厢下来,又被匪徒们精挑细选出来,必然非富即贵。寥寥数语,已显示出说话这位见识颇为不凡。

将话转述给约翰逊,他有些失望,但也没再勉强。安裕容知道,洋人质们真要动了与匪徒谈判的念头,自己这个翻译势必免不了要出场。便问道:“如果对方完全不接受,怎么办?”

“我们会考虑绝食抗议。”

安裕容抬头看去,说话者并非约翰逊,而是最开始时被搜出手枪的那位高傲绅士。名字叫做阿克曼,从对话中可以知道,此人是一名米旗国现役军官。

“阿克曼先生,你确定吗?包括孩子和老人,所有人都同意了?”安裕容问。

约翰逊道:“孩子和老人当然不在此列。”

阿克曼却道:“他们会接受的。这对他们并没有坏处。他们到现在也没有直接向人质提出金钱方面或其他任何要求,那么必定是希望用我们作为筹码,跟当权者换取最大的利益。我们中任何一个人有所损伤,对他们来说,都是利益损失。我们必须明白自己的价值,向对方争取更好的待遇。况且今天发生的事,如果我们不采取行动,谁能保证下一次不会再发生?我们必须向匪首施压,让他管束好自己的手下,以确保我们的人身安全。”

除了有些自我膨胀,阿克曼所言并非没有道理。只是他忘了,对方真正做决定的人并不在此。既然已经知道匪徒内部并不团结,又如何能指望眼前这位四当家一定会听取人质们多余的声音呢?

迫于阿克曼和约翰逊的要求,安裕容举手示意,得到准许后,站起身向颜四当家汇报了洋人们的意思。

似乎觉得洋人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四当家难得地冷笑一声,道:“这些事我不管。等司令与师爷来了,跟他们说。”

安裕容点头哈腰:“敢问四当家,贵军司令与师爷什么时候会来?”

“他们正忙着呢,谁知道什么时候上来。”

“如此可否请当家的帮忙给传个信?”

“没空。”

安裕容被噎了下,顿一顿,才语重心长继续道:“当家的,这帮洋人见不到首领和师爷,只怕忍不住要闹事。”

四当家不以为然:“闹事?怎么闹?”

“说是要绝食。”

没想到还有这一招,四当家愣了愣,随即嘴角一撇:“行。明日起叫厨房少煮一锅粥。”

安裕容简直哭笑不得,劝道:“洋人们恐怕不是说笑,有几个本来情况就不算太好,再闹绝食,只怕更加糟糕。万一有性命之忧,岂不是平白给当家的添麻烦?回头误了首领与师爷的大计,当家的也不好交代……”听他这话,倒像是瞬间变身做了四当家身边参谋。

四当家瞅瞅他:“你急什么?先断两顿,饿极了自然会吃。实在不行,硬灌便是。”

这下安裕容没话了。他虽然不认为对方会答应洋人的要求,却觉着多少能说动一二,做个铺垫。不想还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对方。

安裕容跟四当家说话,有洋人听得懂几成,直接就给翻译了。阿克曼身边一位贵族同伴,大约受了他那番“价值说”的鼓舞,又急于在受委屈的淑女面前展现绅士品格,见匪兵头目迟迟不肯答应己方要求,站起来义正词严道:“这位匪徒先生,你们的野蛮行径已经对几位女士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你们必须郑重道歉,并保证此类事件绝不再发生。不,仅有道歉和保证是不够的,基于你们此前一贯的野蛮残暴行为,根本无法取得我们的信任。因此请你们立即释放这几位女士,还有孩子以及老人。我们其他人自愿留下,相信足以帮助你们实现卑劣的目的,换取足够的利益……”

四当家看了这人一会儿,问安裕容:“他说什么?”

“没什么,不过还是那些话,当家的不必在意。”安裕容忙道,一边给约翰逊使眼色。若真把这煞神惹急了,用不着枪子,一颗石子就够喝一壶的。

那洋人兀自滔滔不绝,约翰逊都找不到插话的空隙。四当家看向安裕容:“说说,是些什么话。他刚才停了二十一次,就算二十一句罢,一句也别少。”

安裕容看他面无表情,心知推托不得,好在自己记忆力也相当不错,索性一句不落,都给翻译了。

那边洋绅士总算是说完了,犹自一脸正义瞪向这边。四当家拔出腰间别着的手枪,勾在手指上转了两圈。洋绅士被这个动作提醒,重新想起双方处境悬殊,硬撑着道:“你……你不能杀我们……”

四当家瞧了他一阵,直瞧得他自动住嘴,又把地上坐着的众位洋人都瞧了瞧,忽然开口慢慢道:“景初二十二年,列强镇压白莲红灯起义,京师沦陷,太后、皇帝出逃。洋人在京师烧杀抢劫,奸淫掳掠,害人夺宝,不可计数。这些野蛮残暴行径,不过十几年前的事情。请问诸位洋大人,你们参与了没有?诸位自己没有参与,那么诸位家中亲朋戚友,诸位的国人同胞,参与了没有?你们答了我这个问题,再来跟我谈什么野蛮不野蛮。”

安裕容万没想到,这少年四当家竟能说出如此一番话来。若非场合不对,简直恨不能拍手喝彩。

景初二十二年,岁在丁酉。列强借口镇压白莲红灯运动,强行攻陷京师,皇室朝廷仓皇弃城出逃,史称丁酉之变。那一年安裕容不到十岁,恰巧跟着母亲避居海津,逃过一劫。事后听许多亲历者诉说遭遇,犹心有余悸。倒不知这兖州深山匪帮中的少年头目,竟也知道得这般清楚。

四当家说完,冲安裕容一颔首:“你,给他们说说,一句也别少。”

安裕容肃然道:“谨遵四当家之命。”当真一句不落,替他翻译过去。

丁酉之变震惊世界,内外皆知。洋人们听完这一席话,包括那位适才喋喋不休的贵族绅士,一时都不再出声。倒不见得当真勾起了什么愧疚之情,而是通过这些话认清了对方态度。哪怕匪首再如何想留下人质性命,眼前这煞星少年不高兴起来,是完全有可能拿人质开刀的。此种情形下,另外那三名夏人,自然更是保持沉默。

四当家见人质都老实了,欲转身抬腿,忽又瞥了眼女人中最为貌美的艾德丽小姐,冷冷道:“那位洋小姐,我的弟兄偷看几眼你洗澡,有什么干系?又不会看掉你一块肉。”走了两步,冲安裕容摆摆手:“算了,这句不用传了。”

安裕容本来也没打算吓唬一个女人,最后这句准备装没听见。谁知那艾德丽小姐好奇心挺强,等四当家出去,众匪兵也只是在四面廊下远远围着监视,偏凑过来悄悄追问。

“艾德丽小姐,你确信要知道?”

艾德丽小姐点头。

安裕容叹口气,照实说了。

想明白话中含义,只怕那匪兵头目要放任手下流氓继续欺辱自己,艾德丽小姐眼眶刷地又红了。

安裕容只好端起面前豁了口的粗瓷粥碗,坐到另一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