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衍一语成谶。

等他们赶到医院，沈然然已经打上了点滴。严川拿着刚缴完费的单据站在病床边。

可能是挂水的心理作用，沈然然这会已经感觉不如刚才那般疼了，正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四处瞎看。

俞晴一进病房，立马冲到沈然然的床位边，仔仔细细查看一遍才担忧的开口：“还好吗？”

沈然然虽然不如刚才那般严重，但还是有些力不从心，虚弱的勉强应答了一声，示意俞晴别担心。

俞晴从沈然然这边问不出结果，只能仰头去看旁边比他们早到的严川。

“医生怎么说？”陈衍似有所感，问出了她刚想问的问题。

“急性肠胃炎，医生说挂完水再观察观察。”

陈衍点点头，随手拉过病床边的椅子，自然的坐下：“不意外。”

听到这话，俞晴和严川同时回头看他，眼中透出来的是同款疑惑。

陈衍摆弄着手里的车钥匙，回视两人，随意道：“我不是说过吗，他调的酒有毒，喝完能站着出来的不多。”

说完，还象征性的看了一眼床上虚弱到说不出话的病号沈然然，证实自己话里的准确性。

“？”严川自然不服，刚要原形必露据理力争，猛然意识到还有学妹在这里，不得不压下一颗想要狂吠的心。

恢复一张如沐春风的温和俊脸，好脾气的回答：“当着老板的面砸人家招牌，不好吧？”

陈衍没什么表情的瞥他一眼，而后似乎恍然大悟般，似笑非笑：“也对，你们店里瓶装酒味道还不错。”

严川：“……”

严川被他损的哑口无言，又不能毁了他辛辛苦苦在学弟学妹面前建立起来形象，愣是憋着一句话没说。

想了想，索性直接拿出手机，出门给导员报平安去了。

120都是就近送医，离学校最近的这家，是一家肿瘤医院。

一楼寂静，没什么病人，时间又是半夜，整个楼道里都空荡荡的，除了急诊室上边的风窗透出点微弱的亮光，表示还有人在。

即便严川出门时轻轻的带上了病房的门，在里面的人还是将门外面的话语听了个具体。

内容无非就是些单方面的叮嘱，以及终于放下心来的话语，最后以好好照顾新生，和老师早点休息为结尾，结束了对话。

陈衍闻声低头注意了一眼时间，已经半夜两点半多，时间确实有些晚了。

再抬眼就见着俞晴正背对着他，摆弄着之前特意跑回宿舍拿出来的东西。

陈衍依旧坐在椅子上，只是稍微偏了偏头，低哑着出声：“在做什么？”

这会儿，病房外的严川已经挂了电话，只是不知什么原因，迟迟没有进屋，整个病房空旷又寂静，陡然响起的话语似乎都带了回声。

惊得俞晴正想往纸杯里倒蜂蜜的手一抖，险些流在外面。

陈衍自知俞晴被他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只能无奈的起身，补救的朝桌边走过去。

俞晴努力稳了稳心神，才强压下刚被吓了一跳的小心脏，尽力维持表面的平静，回答：“然然来之前还醉着，我想帮她倒一杯蜂蜜水解解酒，想着会不会舒服点儿。”

陈衍在她身边站定，视线扫过桌上刚装好蜂蜜的纸杯，以及，认真做这一切的俞晴。

他垂眸沉默半晌，视线又回到桌边还剩半瓶的蜂蜜罐上，薄唇微启，声音一贯没什么温度的提醒：“肠胃炎病人喝不了蜂蜜水。”

“啊，我不知道。”

俞晴一听，心下一跳，转身去看陈衍。

一转头，正巧和陈衍漫不经心瞥过来的视线撞上，俞晴下意识躲开。

尽管她每次与陈衍对视时，都会控制不住心跳加速，手心湿热，但眼下，俞晴清楚的知道，现在不是她该瞎想的时候。

幸亏陈衍提醒，否则她都不知道，肠胃炎病人喝不了蜂蜜水，差点就好心办了坏事。

俞晴回过神来，懊恼的低下头，手指不自觉摩挲着纸杯的底座，做错事一般，内疚的小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不能喝。”

闻声，陈衍轻挑了一下眉梢，低着头看她：“道歉做什么？”

想了想还是耐着性子，好心的给了条建议：“可以给病人准备一些淡盐水。”

俞晴这下又犯愁了，她不懂这些，来的时候麻烦别人等着她，拿来的还都是些没用的东西，这会哪有什么盐去调淡盐水。

沈然然还虚弱的躺在床上等着，而她果然像妈妈说的那样，连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沮丧的情绪陡然升到峰值，险些在陈衍面前湿了眼眶。

她一边气自己没用，一边尽力压下泛着酸涩的眼眶。

稍停几秒，等感觉声音平稳了，才斟酌着，小心翼翼的询问：“我没有带盐过来，只喝温水可以吗？”

俞晴始终垂头盯着纸杯里加好的蜂蜜，有意躲避头顶的视线。

陈衍比俞晴高了近一个头的高度，保持让人舒适的社交距离，自是看不到她掩藏的情绪。

陈衍自然也无心去探察，只点点头：“可以，”而后又转过身，朝身后的椅子走去，待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定了。

才像是想起来什么，无甚在意的随口道，“给普通人解酒，是可以喝蜂蜜水，做的很好。”

她，做的……很好？

听着陈衍的话语，俞晴隐藏在纤长睫毛下的瞳孔微微一缩。

是她不曾想过的回答，低磁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一不小心，就将她刚还颓丧懊恼的情绪一扫而光。

俞晴转过身去看他，像是想再次确认一遍，陈衍脸上肯定的神情。

此时，门外的严川正好推门而入，顺着陈衍刚才的话就开始往下接：“什么蜂蜜水，有蜂蜜水喝吗？”

他鹰眸扫视一圈，最终停在俞晴刚倒了蜂蜜的纸杯上。

也忘了自己树立的形象，煞是不要脸的询问：“学妹，我也可以拥有一杯吗，刚好头疼解解酒。”

“啊，好。”

俞晴都没来的及转到陈衍的方向，就被迫对上严川，只能点点头回他。

索性也不再探究，直接拿着两个纸杯就想要出去接水。

严川还从来没见过这么乖的学妹，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外面挺黑的，还是我……”

说话间余光刚好瞥见从一进来就没挪过地方的陈衍，狡黠一笑：“医院这方面陈衍熟啊，我让他陪你去。”

俞晴一听，连忙拒绝：“不用了不用了，我不怕的。”

说完就准备推门出去，今天已经麻烦了他很多次，她实在不想再多打扰他。

严川这边只收到了陈衍凉凉的视线，人没动。

他得寸进尺，开始道德绑架：“快点啊，怎么能让人小姑娘一个人去。”

闻声，陈衍眉心一压，实在是懒得开口跟他贫，没说什么，收回了不怎么友好的视线。

难得给了严川一个面子，真的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路过严川时，严川还颇为有面儿的，拍了拍陈衍的肩膀：“去吧，去吧。”

陈衍毫不犹豫，骂了他一句：“滚。”

这才去追俞晴的步伐。

从身后的人一推开椅子，俞晴就已经听的清清楚楚。

感受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俞晴的心也开始跳地越来越快。

等到陈衍追上她，她才装作不经意的仰头朝身侧去看。

透过走廊不怎么亮堂的灯光，印出陈衍俊朗的侧颜，眼里是惯有的淡然，让旁人分辨不出内心的情绪。

其实俞晴是有些担忧的。

她清楚的记得，高中时的陈衍，总是会在上午课间的时候垫着校服外套，趴在桌子上睡觉，

只要他不自己醒，即便是上课了，也没人敢叫醒他。

曾经就有一次，班里一个扬言追他的女生，借着要上课的由头，大着胆子叫醒了他，传说还塞了封情书给他。

陈衍被吵醒，当时一句话都没说，只烦躁的抓了抓扫在额间的碎发，看了那女生一眼。

再后来，就听班里人说，那女生当天硬是偷偷哭了一节课，往后班里，就再也没有听过她要追陈衍的传言。

也是从那以后，班里人都自发的，没有人敢再去叫醒睡觉时的陈衍，连从他傍边经过，都开始变得小心翼翼。

俞晴虽不知道那天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从同学那听来的只言片语，了解到，他大概，是一个起床气很重的人。

明明和她一样，是刚入校的新生，同样军训了一整天，却先是被人无缘无故吵醒，来接他们回学校。

现在又担起了和严川一样带班学长的职责，而这一切，都是源于她最开始的违纪。

俞晴越想越愧疚，更加不想让陈衍再陪她出来接水。

这么想着，也就开了口：“其实，我真的可以自己去的。”

陈衍扬了扬眉峰，沉默着跟着她，并没有回答。

走廊上只剩下两人突兀的脚步声。每一声都似踏在俞晴心间，莫名有些发慌。

直到他们走出了沈然然病房所在的片区，走廊上的灯开始逐渐熄灭。

一路走到没有灯的地方，陈衍才没所谓的启唇，微沉着声音询问：“不怕？”

似乎他也并不是想知道答案。

视线始终散漫的朝四周望去。

“……不怕。”

俞晴在黑暗里，瞟了一眼唯一发着绿光的‘安全出口’四个字，说出来的话连她自己都不信。

不过很快，俞晴就被更大的难题困扰住了，她好像并不知道医院打水的地方在哪啊！

陈衍显然早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时不时去查看挂在头顶的标识。

俞晴手里拿着两个纸杯，只能傻傻的跟着他走。

她真的很不习惯两个人呆在这么安静的环境里，静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陈衍听到，她体内一直叫嚣着的心跳声。

破天荒的，她头一次，主动挑起了话题：“你知道打水的地方在哪吗？”

闻声，陈衍恰巧停下脚步，漆黑的眸子望了一眼跟在身侧的俞晴，轻描淡写‘嗯’了一声。

继续抬头查看头顶的标识，仿佛在找路的并不是他一样，神色淡定，一本正经的复述严川的话。

“医院，我熟。”

俞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