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当月，初秋的风自西往东，鼓动着天边高云，拨开密密匝匝的梧桐树叶。

几乎是一瞬，就将女孩才起的那层绵绵细汗卷干。

凉意顺着那颗矗立在教学楼边，挣扎着蜿蜒进三楼回廊的梧桐枝桠，投下星点斑驳树影，一齐攀上俞晴正准备推开门的那只素净手背。

她僵直着手臂，几乎忘记了动作，就那么原地冻住了几秒。

周围一时静的让人发慌。

教室里的女生一头栗色卷发，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是明媚着的美丽。

能看的出，为了这次的表白，女孩特意精心打扮过自己。

见陈衍没有立即给出回应，女生又鼓起勇气，清晰的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只是这次改为了询问的语气。

“陈衍，从刚一入学，我就开始喜欢你了，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阶梯教室很大，女孩清脆的声音落下，甚至带了回声。

之后依旧是一阵让人心悸的沉默。

空旷的教室内外，分别来自两个女生心跳的声音，不约而同开始变得激荡起来，无形之中，竟也分辨不出谁更汹涌。

俞晴强行迈开有些使不上力的双腿，自小的涵养告诉她，这是属于他人最深秘的隐私，即便是再想知道结局，她也无权探听。

就在俞晴转身欲走的那几秒。

教室里，那个极尽淡漠，仿若命运审判者的男生，终于施施然开口，利落的不带一丝感情：“抱歉。”

再之后的话，他没说全，给了女孩一个能够顺势而下的台阶。

简单两个字，牵动起的，是两个女生截然相反的心绪。

卷发女生从一入学就是班花级的人物，还从来没被这么干脆地被拒绝过，一张明艳的俊脸泛起短暂的不甘，不依不饶的乘胜追击。

“为什么？是因为我们不是一个专业吗？”女孩顿了顿，考量到，“我以后都和你一起上课好不好，不然我直接转到医学院来行不行……”

这次男生倒是及时的给了反馈，还没等女生说完就打断道：“我说，抱歉。”

“你能不能先不要那么急着拒绝我，”女生斟酌着，还是勇敢为自己又争取了一回，“等我转过来相处之后……再说拒绝的话可以吗？”。

其实她也察觉到了陈衍拒绝的意味明显，但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耀眼的男生。

不是谁的青春，都能够遇到那个惊艳了全部时光人，她如此幸运的遇到了，就不想这么轻易的错过。

陈衍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却抛出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你喜欢学医？”

“啊？”女生明显被突然转折的问题问蒙了。

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判断出男生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只能下意识顺着他可能会满意的答案回答：“喜……喜欢啊。”

由于心里发虚，说出来的答案，也变得磕磕巴巴。

陈衍自然也听的出。

至此，他最后的那么一点耐心终于消磨殆尽。

男生没再说什么，转身拉开身后的教室门。

“陈衍……”女生意识到陈衍要走，不受控制的叫了他一声。

木制的内门可能因为长时间缺油，随着陈衍开门的动作，猛然发出一声吱呀的声响，尖锐又刺耳的回荡在空旷寂静的走廊。

俞晴本来安静的站在教室靠后门的走廊尽头等。

突兀的声音一入耳，她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一种因为偷听而攀上心头的羞耻感席卷全身。

她大脑一瞬间缺氧，几乎都忘记了躲藏。

好在陈衍临走到教室前门的门沿边时，又停下了脚步，这才给了俞晴几分反应时间。

他回身望向刚才的女生，语气明显不如之前来的懒散随意。

“你转不转专业我无权过问。”

陈衍顿了顿，似在思索，而后浅压着眉心，声音冷硬中夹杂着些许肃然，低沉着继续，“但请你尊重每一门专业。”

“如果是为了追我，才短暂的喜欢学医，”说到这里，他轻扯了扯唇角，又恢复了之前那股无所谓的散漫劲儿，“我还真是有点，当之有愧。”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纵然女生再不想错过，也没有了继续下去的勇气。

她强压下泛红的眼睛，张了张口，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直接低着头跑开了。

这间教室，是靠近左侧扶梯的最后一间教室。

刚才情急之下，俞晴直接躲到了扶梯这一侧的教室墙边，如果要下楼，她所在的这一侧楼梯就是最近的路线。

不知是不是因为女孩太过伤心，忘记选择走能经过她这一侧的下楼路线，直奔着走廊中间的那个扶梯跑去。

俞晴一直竖着耳朵，直到听见属于女孩小跑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远，她才勉强压下那颗几欲跳出喉咙的心。

此时此刻，她的心情，其实和刚才的个女生也差不了多少。

刚刚陈衍说过的话，让她的脸颊无端泛起燥热，即便不是说给她听的，但字字句句，却都能准确无误的带入到自己身上。

她又何尝不是因为他，才选择了转入‘临床医学’这门专业。

即便在这之间，有来自她妈妈的压力，她也还是选择妥协了不是吗？

但很快俞晴又开始忍不住的思考，开课这几天，她从来都是见首不见尾。

兴许，他还没有发现，自己也转到这个专业来了。

长期处于压抑的家庭环境，俞晴向来会自己开导自己。

她开始宽慰的想：只要，她以后还继续保持这种时间来上课，说不定能一直躲到这学期结束。

反正，她在他眼中，一直都那个存在感极弱的人。

直到女孩的脚步声彻底走远，这层走廊又恢复了之前那般俱寂。

俞晴有些蔫蔫的，刚想移动脚步折返回教室去取背包。

突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她好像，还没有听到陈衍离开的声音。

刚迈了一步的身形骤然停住，她不想被陈衍发现自己也在。

走廊安静了有几秒，俞晴终于听到了陈衍走路间衣物摩擦出的细微声响。

只不过，这声音，好像离她越来越近……

陈衍是朝着她这边的楼梯走来的。

意识到这个事的那一瞬间，俞晴仿若双耳短暂性的失聪，咚咚的心跳声，剧烈到她都快要承担不住。

恍惚间，有一种紧张到想吐的感觉。

她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快点离开这里。

俞晴强撑着有些发软的双腿，才转身刚迈出去半步，又骤然停住。

她今天穿的是一双米白色的小短靴，这会儿楼道空旷，即便她再刻意放轻声音，也能听得到细微响动，明显就是有人。

只要陈衍快几步走过来看，必然能发现她跑下楼的身影。

从前门到后门的距离，近到只需要两三秒，就能轻而易举地走过。

俞晴听着近在咫尺得脚步声，直接顿在了原地。

她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就在她几乎已经放弃挣扎的那刻，耳边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却出乎意料的停顿住了。

周围一时间又开始变得沉静，难熬。

陈衍微沉着目光，站在距离俞晴仅一个转身，就能碰到的拐角处，止住了脚步。

适时一阵微风，扬起女孩一抹纯白点缀的裙角，带起阵阵芙蓉花香。

陈衍视线之内闯入一抹熟悉的淡白，紧接着好像被女孩察觉到了，裙尾被毫不留情的迅速收回。

其实，刚刚有人来过，他一直都知道。

陈衍漆黑的眼瞳盯着那处看了一会儿，薄唇不经意勾起好看的弧度。

有点恶劣地，又往前走了半步，就那么故意停了半响。

时间仿佛静止住了一般。

只有旁边斑驳晃动地树影和微风拂过地发丝，证明着时间依旧。

许久，陈衍微挑了挑眉尾，像是终于良心发现一样。

双手懒懒地插进裤子口袋，也没出声，直接转身走了另一边的楼梯。

俞晴始终盯着地上那个高大的影子，直到看着他转去了另一个方向，一直攥着衣角的手，才缓缓卸了力道。

即便隔着衣服，俞晴的手心，也留下了四个还泛着深刻红痕的指甲印。

等她确定了陈衍确实是走了，这才松懈下来，慢吞吞的推门去教室拿包。

余光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下节课马上就要迟到了。

一瞬间，她又像是被按了倍速键一样，不再犹豫，直接拎起背包，就开始往自己专业所在的13号教学楼跑。

也来不及仔细思考，陈衍为什么突然又选择走了中间的那个楼梯。

俞晴一跑下楼，直奔一条隐蔽的林荫小路。

亏得她之前趁着没事的时候，独自摸索了一遍医学楼的地形，找到一条几乎没什么人走的小路。

这会才能跟刚下楼没多久的陈衍错开路线，不至于再次撞上。

--

之后的两节课，俞晴一直是在恍惚中度过的。

直到沈然然叫她去吃午饭，俞晴才觉得，她的三魂七魄刚刚顺利归位。

今天是周四，一餐惯例推出周四限定菜式，不光是吸引着新鲜劲还没过去的大一新生，还引来了大批闻着味来的学长学姐。

因此，今天的一餐食堂异常热闹，有几家热门的窗口，排队都排到了楼梯边。

沈然然一进食堂，就拉着俞晴去直奔她盼了好几天的牛肉虾仁肠粉。

陈衍他们那一行人，今天也恰巧选择了这个餐厅。

他们去的，是三楼的小间。

在他们上楼的时候，时不时的，就有人来跟一起同行的严川打招呼。

只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有一半都是想借着机会，近距离地看一眼那个从开学到现在，一直霸榜表白墙的新生帅哥。

因为严川是学生会长，又是出了名的温和有礼。

因此，在上楼的这短短几分钟里，足足有十一个女生，特意过来跟严川打招呼。

更有同学甚至把旁边一直低头，边走边打游戏的宁方舟当成严川，甜甜的喊一声学长，都不管人答不答应，直接跑开。

终于，在第十二个人上来打招呼时。

严川实在没忍住，撕开温柔学长的假面，对着小姑娘直白问了句：“你也是来看陈衍的？”

小姑娘没料到严川能这么直接，心事戳穿一阵面红耳赤，但也不愿白来一趟，大着胆子朝着陈衍看了一眼。

恰逢陈衍漫不经心的抬眸，也没什么表情，就只一个眼神，给那姑娘直接吓得跑开了。

再之后的这段路，竟意外的没一个人再上前来打扰，只默默的瞟上一眼，接着安静走开。

陈衍百无聊赖，微眯了眯眼眸，对于这一突然的变化，也无甚关心。

突然，他回想起了那个回廊上熟悉的白色裙角，舌尖抵了下颚，不确定的问旁边的两人：“我看起来有这么可怕？”

闻声，宁方舟第一个表达肯定：“你以为呢，刚入学那会儿跟你不熟，你往那一坐，我觉得周围至少结了十层冰。”

陈衍：“……”

他只是懒得打招呼而已，有这么严重？

严川此时偏过头插话：“连和你当了三年同学的俞晴，都得托我帮她借医学教材，放着你这么个现成的大活人不用，你说，你是不是该好好反思反思了？”

陈衍没立即说什么，直到他们选好位置，点完菜，都上了一盘之后，他才不冷不热的冒出一句。

“所以，这就是你一直装好人的原因？”

严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