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接住指间沙》
文/湛夏
「少年浇灌了十二年的玫瑰,在他离开前仍是花骨朵。待他归来时,玫瑰盛放,蜂蝶流连,全然遗忘了过去有他陪伴的十二年。直到时光的沙漏倒置,他伸手并拢五指,接住了那捧被岁月浸染过的流沙,玫瑰有了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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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市作为七八十年代异军突起的沿海工业城市,靠港吃港,经济迅速腾飞,如今已成为全国GDP的中流砥柱。巨大的钢铁森林里,只有致使地表皲裂的高温死气沉沉地昭示着盛夏的到来。
阴沉的天空蒙了一层青灰的雾色,这样不见天日的天气反倒格外适合户外拍摄。
正午时分,钟瑶穿着一条飘逸的白色连衣裙站在万丈高楼的天台上,身后是经济开发区壮阔的天然湖泊。
一阵温风吹过,她抬手抚弄了一下凌乱摇曳的发丝,目光空洞地张开双臂,绝望后仰。
嶙峋的蝴蝶骨撞在玻璃护栏上,将生无可恋演绎到了极致,充满了浪漫唯美的破碎感。
摄像机“滴”了一声,录制结束。
负责摄影的男生放下沉重的设备,满意地说:“OK,这条不错,收工吧。”
钟瑶一秒恢复生机,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利索地踩着十二厘米的高跟鞋跨下楼顶的台阶。
台阶下跟拍的朋友严甄接了她一把:“你居然不恐高,我站一米开外都腿软。”
钟瑶借力站稳:“不盯着脚下看就还好。之前每一期视频都是充满正能量的,这期我想尝试不一样的。”
严甄热得不行,抹了把额上的汗:“你发工资你做主。”
钟瑶笑了笑,余光瞥见摄影师在看回放,便不动声色地挪到他身边,歪着脑袋探身说:“再放一遍,我也要看。”
“没什么好看的,你这么漂亮怎么拍都好看。”摄影师自己看过了,就不想再浪费时间再放一遍了,自顾自把设备收进了包里,对着大伙张罗道,“走走走,吃饭去。”
又糊弄她,一点也不拿她这个老板当回事。
钟瑶一瞬不瞬地盯住摄影师。
摄影师不经意瞥到她执着的眼神,忽然萌生出一股罪恶感,继而笑着打起商量:“回头我导出来发你邮箱,出片前就让你预览上。”
“行。”钟瑶不是一根筋,退而求其次也不是不行。
本月是钟瑶毕业的第三个月。
她净身高一米七,生得唇红齿白,骨肉匀停,在校的时候经常接一些模特私单,大大小小的秀场去过不少,还没毕业就联合同专业的校友组建了自己的设计师团队,毕业后更是利用家里的工厂资源打通了货源供给,小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目前虽然处在创业初期,但已经打出了自己的品牌,在各大营销平台都有初具规模的网店,这两年主战场逐步转移到了抖音。
她既是品牌创始人,又是实际经营者之一。
拍摄、直播、设计、打样,这些过程她都有参与或跟进。
但前两样才是主业。
下午还有其他拍摄任务,一行人来到路边的小饭馆,打算将就吃顿简餐。
大暑刚过,酷热难耐,钟瑶实在是吃不下饭,随便扒拉了两口就拿起了手机。
屏幕一亮,弹出一条系统提示,说她存储空间不足,不及时清理将会影响运行速度。
当初买手机的时候,她还特意选了256G的,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工作性质决定了他们互相传送和接收的都是超占内存的视频和图片,注定要没完没了地删除过期作废的文件。
钟瑶叹了口气,登录Q/Q,逐一删除聊天记录里在电脑上存有备份的部分。
清出10G空间后,系统提示终于消失了。
退出聊天框的时候,钟瑶下意识扫了一眼,发现八百年没动静的动态栏破天荒地出现了一枚小红点。
出于强迫症,她点进荒废已久的Q/Q空间,看到了那条好友动态。
发动态的是她久未联系的初中同学。
刚考上体制内的事业单位就辞职了,特此广而告之。
钟瑶随手给对方点了个赞,结果下一秒对方就找她私聊了。
【我来看看是谁还在玩Q/Q。】
被钓到的钟瑶略感尴尬,讪讪回复:【我是因为工作需要传大型文件,只能用Q/Q。】
不知道为什么,当曾经大众通用的流行产物沦为时代的热泪,她这个忠实用户竟莫名难以启齿。
对方或许只是想借此引出话题,随便寒暄了两句,冷不丁问:【结婚了吗?】
钟瑶心觉老同学之间互相询问一下婚姻状况应该也正常,于是老实说:【还没有,单身。】
十秒后,对方猝不及防地提到了一个尘封在她记忆里的人。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会跟梁纭硕在一起。】
钟瑶陡然陷入了沉默。
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连忙赔礼道歉。
钟瑶没再理会,灰头土脸地退出了Q/Q。
她没有想到,她和梁纭硕都四年没联系了,还有人把他们联系到一起。
她家是做服装生意起家的,梁纭硕的父母则经营着家喻户晓的首饰品牌,不止父辈有匪浅的交情,她和梁纭硕也做了十二年同学,这些年来他们一直若即若离地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是青梅竹马,却并没有两小无猜。
他们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做了十二年多的异性朋友,一直到高中毕业,她也没能等来他的告白。
那年夏天他去了B市,她依然留在Z市,分道扬镳,各自安身立命。
最初的半年,他还是会时不时给她的朋友圈点赞。
渐渐的,连点赞都不点了。
她却时刻对他抱有期待。
第二年的愚人节前夕,她终于攒足了勇气,用走秀得到的第一桶金买了一张机票,千里迢迢奔赴京城,将他约了出来。
她借着愚人节的契机,向他吐露情愫,他却真把她的告白当成了恶作剧,让她反省这么做应不应该,不仅没等她把话说完就无情打断了,还教育她独自一人一声不吭来到陌生的城市有多危险。
当晚他虽然给她安排了一间私密性高的酒店住下,但她辗转反侧,一夜未眠,凌晨在闺蜜群里颓丧地对等待她好消息的姐妹说:“好难过啊,不恋爱了,以后都不恋爱了。”
说完以后,天一亮就打道回府了。
后来她遵守诺言,哪怕在校期间追求者众多,也没有试着谈过一段感情。
可是午夜梦回,梦里还是会出现他的影子。
他鲜活得像走出了梦境。
在教室里,在操场上,在洒满阳光的林荫道上,在爬满藤萝的花架下。
有时手里捧着一本书,有时腋下夹着一颗球。
会在她忘记重要的约定时弹她脑门,会沉默地跟在她身后时不时拎起她笨重的书包。
有次宿舍深夜卧谈会上,大家聊起接触过的男孩子,室友头头是道地给她做分析,说梁纭硕只是把她当宠物,高兴的时候陪她玩一会儿,忙起自己的事就希望她一边儿去。
当时她瘪着嘴摇头晃脑,拖长了音调说:“恩嗯~我不喜欢你这个比喻——”
室友说她这是闭着眼睛维护梁纭硕。
是啊,年少的时候喜欢的人怎么能轻易忘记呢?
不管过去多少年,她还是觉得好遗憾好遗憾。
要不是下午的拍摄安排得紧凑,她还不知道要怅然多久。
快到傍晚的时候母亲苏丽珍打来电话,叫她晚上回家吃饭。
钟瑶从学校出来都独居两个月了,突然被通知回家吃饭有点纳闷,随口问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吗?
苏丽珍神神秘秘故弄玄虚。
钟瑶锲而不舍的追问,然而苏丽珍一点风声都不肯透露。
最后她也问烦了,不愿再费口舌,答应了晚上回家就继续拍摄了。
什么时候结束拍摄往往是没有定数的。
到了她家开饭的点,拍摄还剩一点收尾工作在进行,苏丽珍就每五分钟打一通电话来催,催得她不得不手忙脚乱加快进度,火急火燎地往家赶。
临走时同伴还不忘揶揄——瑶瑶,你妈喊你回家吃饭。
脸都丢到姥姥家了。
回家的路上钟瑶越想越气:究竟是买了什么菜,才要像这样催命似的催她回家吃饭,弄得她工作都没法安心完成。
要真是她馋了很久的,她就不气了。
老俩口住在人工湖旁的独栋别墅,日落黄昏,暖橘色的霞光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成为了别墅的背景色。
钟瑶觉得眼前的画面宁静美好,不忘拿起手机拍照。
奉老婆的命到阳台上看她到家没有的钟敬伟见了又是一通催。
“拍什么呢,你妈菜都快热三遍了,赶快进来!”
钟瑶“哦”了一声,收起手机,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院门口,扯着嗓子喊:“我妈做了什么好吃的,有我爱吃的没?”
她爹斩钉截铁地说:“有,自己进来看。”
钟瑶闻言飞快解开铁门上的指纹锁,健步如飞地冲进家门,直奔餐厅。
“妈,听说是因为有我爱吃的菜您才给我打那么多电话,那我可要好好看看,是什么菜——”
钟瑶目瞪口呆地盯着长辈身侧正襟危坐的男人,话音戛然而止。
还真是她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