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GET 7
天光乍泄,万道霞光映照大地,将整座城市笼罩在了金色之中,绚烂多姿、美轮美奂。
空调开了定时,夜里的凉爽只持续到了早上,这会儿宿舍内处处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滚滚热浪。
陶青梧翻了个身,一条纤细白嫩的腿从空调被里探出来,自然而然地勾着往怀里带。
迷迷糊糊中,她从枕边抽出张纸来拭额间和脖子上的细汗,没多久便彻底没了睡意。
宿舍内仅剩下她一个人,宋方稚回家了,另外两位室友去上选修课了。
搬过来住以后陶青梧才发现这里还不如家里好,老住宅楼即使不装空调不开风扇也不会热到如此狼狈,自然风拂在身上既不会觉得黏腻也不会冷到刺骨。
她洗漱完换衣服的时候定的闹钟才开始响,山泉流水的音乐让她头一回觉得没那么扰人。
顺手关掉后手机界面停留在微信,消息栏被顶在最上面的是几个工作群,还有睡前同意秋音桐的好友请求,再下面才是苏峥的聊天框。
昨夜下班回到宿舍已是十一点,苏峥按照惯例在胡同口等她,却迟迟没见她回去。
当时她精疲力尽,完全没注意到丢在包里的手机振动了一次又一次,最后回到宿舍充电的时候才看到。
回拨过去那边的人秒接,苏峥显然没将她说要搬回宿舍住的事情往心里去,字字句句不离担心她,让她早点回去。
陶青梧最是心软,只说自己找了份新工作,临时宿在了员工休息室,天亮一定回去。
容不得多耽搁,她简单收拾了点下午上课要用到的东西就很快出了门。
京城的地铁人满为患是常态,陶青梧有些贪恋那上面较外边舒爽的温度,摇摇晃晃了将近一个多小时也没觉得多乏累。
到家后已不见苏峥的身影,想必是回学校上课去了。
桌上摆放着的早餐用防尘罩盖着,都是她往日最喜欢吃的。
米粥上面结了层粉皮,她执筷夹着焦圈戳破后一饮而尽。
今日陶青梧要去疗养院探望母亲,每次她都会准备午餐带去。
那里毕竟比不上家里,没那么多的自由,想吃什么也没法立刻吃到。
她刚才下地铁顺道跑了趟菜市场,买的都是当季最新鲜的瓜果鲜蔬。
每次做完她都会用备忘录记下来,方便自己下一次做菜避开,保证不会重复。
虽然她一贯做事动作都很麻利,但到达疗养院还是比通常晚了一刻钟。
穿过楼下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陶青梧在门口填了访客信息就准备离开。
刚侧过身,她看到与自己名字隔了几栏的地方是一个她从未听过和看到过的陌生名字,但探望的病房却是同一间。
疑惑一闪而过,只因护士推了把轮椅从疗养室走了出来。
上面坐着的人披散着长卷发,面色蜡黄,精神看着很是疲惫,瘦如纸片的身子孱弱到了极致,却依旧难掩那清秀的眉目与娇媚的红唇。
“妈。”
她低着声音唤了句,在护士和轮椅上的人同时朝她投来目光时才抬脚过去,从护士的手上接过轮椅推着回了走廊深处的那间病房。
将人艰难地搀至床上后,陶青梧敞开便当盒一一摆放在床边桌。
风味茄子软烂下饭,擂椒皮蛋香味扑鼻,果仁虾甜而不腻。
“妈,你肯定还没来得及吃饭吧,这些都是我给你做的,尝尝看喜不喜欢。”
她走到床尾摇起床头,角度也是以往最舒适的。
床上的人拿起筷子,所有的菜都吃过后也没给出任何评价,可那嘴上却一直没停下来过。
咀嚼咽下后就会跟着碎碎念,“他会来接我的,他会来接我的,他会来接我的......”
短短六个字陶青梧听得耳朵都要长茧子了,对于常态早就见怪不怪。
她拿过搭在椅背上的开衫披在面前这人的肩头,故意道:“别念了,他不会来的。”
果不其然,她刚说完这人就停了下来,收着劲儿用右手拍了把她的侧腰,表示不满。
其实陶青梧不用细想就可以猜到被如此惦念着的人究竟是谁。
在陶青梧出生前,未考上好大学的苏岚就早早步入社会。
这人一心想着赚快钱,就在夜场里当酒水推销员,有美貌加持,她无疑是众多员工里收入最高的那一位。
后来机缘巧合下,苏岚认识了一位看似纨绔实则深藏不露的男人,好几次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
众人皆知,在这种地方想要赚钱,免不了会被人欺负。
苏岚往常能忍都会忍,无奈那日她小日子到了,对于任何人的接近都会有种生理排斥,一不小心就惹了店里最大的客户。
男人就在隔壁卡座,目睹了这一切后出手搭救,三言两语就帮她解决了麻烦。
那个年代的女孩子难免都会慕强,时间久了生出情愫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故事的结局就是两个人很快坠入爱河,苏岚年纪不大就当起了单亲妈妈。
男人完全没有负责的打算,陶青梧出生没多久就听从家里的安排娶了个门当户对的女人。
苏岚在男人婚礼那天去了现场,没露面看完了所有的仪式。
陶青梧满月那天,苏岚仿若变了个人似的,晚上梦魇白天就会嘴上念叨个没完。
苏家老两口去世得早,又都是自个儿家里的独生子女,苏岚和苏峥无人照顾,是相依为命长大的。
苏峥那时还小,日常开销靠得都是苏岚。
好在姐弟俩都不是大手大脚的人,积蓄不少。
苏峥有带苏岚去过医院,医生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让待在家里观察,说不定哪天就恢复了。
然而直到今日,苏岚也未有一丝丝恢复的迹象。
被送到疗养院将近十年,苏峥平时工作再繁忙,也会和陶青梧轮流来探望苏岚,一待就是一整天。
注视着眼前的人吃完,陶青梧收好便当盒想着带苏岚去楼下的花园里晒晒太阳。
只是还没付诸行动,护士敲了敲门,说要带苏岚去做检查。
她不好跟着,就留在房内收拾苏岚换下来的衣物。
粉白条纹疗养服堆积在阳台的小沙发上,她一件件地拿起叠好,再探身过去看到的是一张有着大片阴影的A4硬性纸张。
大一的时候学校组织过几场女性生理教育的讲座,陶青梧听得仔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还在网络上搜索过。
那时她恰恰有扫到过一张与这相似的图,下面标注着的词儿好像是——XX女星晒三胎b超照。
b超?b超!
陶青梧认为自己眼花,连续眨了好几下,再睁开不得已接受了这个事实。
现如今的社会无奇不有。
平时她虽远离网络,但免不了宋方稚会将许多匪夷所思的娱乐和社会新闻讲给她听。
今天这个爱豆塌房了,明天那个演员出轨了,不时还会夹杂着几条留守妇女儿童被陌生人“欺负”的新闻。
无数个可怕的想法在脑海中一一飘过,陶青梧暗示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
这上面连名字都没有,或许不是母亲的。
然而事与愿违,在她找寻到有力的证明后只觉心口一窒。
苏岚闲暇时间喜欢捧着一本绿色封皮的书在阳台的沙发上静坐,她在那里面翻到了一张有着苏岚具体个人信息的尿检单子,还有一张四角翘起、泛黄的名片。
大概是很久远的东西,上面的黑色印刷字被岁月打磨得快要看不清。
她走到窗边,借着阳光拿到眼前仔细看,一些模模糊糊的笔画迅速在她的脑海拼凑起来,是——陶衍安。
与刚才她在访客信息里看到的是同一个人。
毋庸置疑,那人的身份已经跃然纸上。
门外传来脚步声,她迅速收好所有东西放至原位,装作无事发生。
苏岚依旧在不停地碎碎念着,仰靠在床头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她帮忙掖了掖被角,视线一扫看到了床头柜旁的垃圾桶,里面倒了不少剩菜剩饭,只需稍稍靠近就能闻见那刺鼻的腐败味道。
怪不得她来了这么久都没见到送餐,原来早就被护士处理掉了。
这些看似泔水般的食物哪个正常人会吃,又怎么可能吃得下去,也只能拿来欺负欺负一下这些无人陪伴、认知能力弱的疗养病人。
心里藏着的事情太多了,加上下午还有一节选修课,陶青梧不得不提前离开。
临出门前,她拿开垃圾桶上的压环,拎着黑色塑料袋到了护士站。
私人疗养院不比医院,没那么正规也没那么严格,四五个花枝招展的女护士在嬉笑闲聊,互相显摆着自己的优势。
陶青梧叩了叩台面,收到的却是好几记恶狠狠的白眼。
亏她几秒钟前还想着礼貌解决,看来现在没这个必要了。
她乜了一眼,阴冷地嗤笑一声,抬手丢了出去,盛了液体的塑料袋彻底散开,溅得几个人身上到处都是。
“下次给病人吃之前,自己先尝一尝。”
话毕,她转身就走,任由那些人冲着她咒骂,就是一群披着知识分子身份的市井泼妇。
她洒脱地摆了摆手,反正丢人的又不是她。
选修课有不少人都翘了。
在返回的地铁上,陶青梧也动过这个念头,后来思索再三还是老老实实跑回来上了。
一节大课,她全程浑浑噩噩,就连何时下课,周围的人何时离开都未察觉到。
“陶同学?”有女声从门外传来。
陶青梧终于回了神,恍惚间看见秋音桐朝自己走了过来,微微俯下身与她的视线平齐。
她撇开眼,收拾桌上的课本,“秋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隔壁多媒体教室上课,”秋音桐落座在她的身旁,“在学校就别叫我‘秋小姐’了,叫我‘音桐’。”
明明面前的人一举一动都很真诚,陶青梧却没来由觉得不自在。
她认为是两个人的身份差太多了,才会在相处的时候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陶青梧自认不是个自卑的人,她从不向恶势力低头,也不会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不然她也不会和宋方稚走那么近。
她都快怀疑自己的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吸引千金大小姐的Buff了。
见她沉默,秋音桐始终保持着笑靥如花的样子,手肘撑在桌上托腮看着她,“你待会儿要回家吗?我可以送你回去。”
“啊?不......不用了,我坐地铁很方便。”
今天没见到苏峥,她有必要再回去一趟。
“没事,反正坐的是我表哥的车。不过他要去趟陶氏办公事,然后才能送我。你陪我呗?”
之前她未有机会如此近地看秋音桐,现在两个人仅有咫尺。她一抬头迎上的是一双充盈着潋滟水光的大眼睛,让她竟然一时没法拒绝。
她沉默着,没有很快回答。
几乎是下一秒,她从秋音桐刚说完的话里摸到了一丁点熟悉的字眼。
陶氏......陶氏......
那张名片的所属公司好像写的就是这个名儿。
“好。”似是怕对方会反悔,她立刻应下。
从教学楼下来的时候,陶青梧昨日刚见过的那辆车已经停在路边。
树荫绰绰,阳光斑驳在车身上,凯洛斯蓝仿若一望无际的大海,波光粼粼。
车窗降下一半,只能看见傅庭肆的侧脸,闭着眼,似乎在养神。
帆布鞋踩过干枯的梧桐叶,咯吱作响,惊醒了车里的人。
傅庭肆松了松领口,按开门下车,倚在车前等她们。
“表哥,顺路送送陶同学。”秋音桐先斩后奏完全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他抿唇低笑,顺路?
不知为何,陶青梧在傅庭肆的面前心跳的频率总会莫名加快,木质花香被这人身上强大的气场衬托得愈发浓郁。
趁着对方的视线不在她的身上,抬眼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傅庭肆今日穿着的不是传统的西装,是一身看着随意休闲的斜襟套装,金丝线勾勒而成的嫩竹又让他不失温雅。
耳边秋音桐絮絮叨叨的声音突然停下,傅庭肆扭头凝着她,让她没了收回视线的机会。
他慢条斯理道:“你好,陶小姐。”
见过这么多次,傅庭肆甚少如此郑重其事地跟她打招呼,这种感觉让她受宠若惊,导致她回礼的速度都慢了些。
她的舌头仿佛打了结,“你......你好,傅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