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卯时王妃便领人侯着,过了一个多时辰,才见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过来,数面代表着诚王的赤色镶金边的旗帜,如一条游动的长龙般迎风招展。
军队所到之处,百姓皆俯首叩拜,诚王是先帝亲封的第一位藩王,战功赫赫,能力卓绝,治理岷州数年,深得民心。
王府里,除了王妃,众人也恭敬地跪着,等待王府的男主人归来。
先到的是骑着骏马的诚王,他一身甲胄叮铃作响,腰上宝剑足有半人长。诚王利落地翻身下马,解剑扔给副官,笑呵呵地让众人起身,更是亲自去扶盈盈下拜的韦氏。
“此去突然,辛苦王妃了。”诚王含笑望向韦氏,握住她的手,却只见她平静的眼神,笑意瞬间淡了。
韦氏抽回手,淡淡道:“王爷累了,便速去休息吧。”
她正想让他去侧夫人郑氏那里,扭头一看,郑氏低着头,站得极远。
诚王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垮下脸,怒气冲冲地往正院走了,韦氏没跟上去,等着儿子出来。
一炷香后,李翊还未来,李康和李蓉兄妹俩先从车上下来了,郑氏匆匆跟她告退,和子女团聚去了。
再等了片刻,一匹枣红马才从后头赶过来,李翊穿着银甲,一头乌发高高束起,意气风发地跳下马,向韦氏行礼。
“我儿辛苦。”韦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见李翊精神抖擞,目光炯炯,出去了几天,面庞更显坚毅,不由心生骄傲。
李翊扶着她往里走,凤目含笑,“不辛苦,母妃,我买了好些皮子,都是上好的狐狸皮,冬日里拿来做狐裘最好了。”
哄得韦氏喜笑颜开,李翊一边说,一边拿眼睛去找那道气人的身影。
找了几圈才看到,她好似瘦了些,穿了身柳叶青的裙子,头上戴着一朵拇指大小的珠花,越发显得清瘦伶仃。
好似她便是那吃了灵药的嫦娥,下一刻就要飞身离去似的。
李翊等着她抬头,但一路走到了正院也没等到,韦氏要留他用饭,白薇和连珠便福身告退,先回听松院整理他带回来的东西。
韦氏好笑地看着方才还容光焕发的李翊,眼巴巴地看着人走了,泄气般低下了头。
她正想同儿子说说话,里面诚王轻咳一声,道可以开始摆膳了,只好又把话吞进肚里去。
用膳时,三人坐在一起,却格外别扭。
诚王与李翊说话,韦氏便只顾低头细嚼慢咽,待父子两人说完,她才温声细语地问起李翊这一路上的见识。
夫妻两个坐在一起,明明只隔了半臂距离,却似隔着天堑。
李翊早已习惯父母的貌合神离,他心思早飞走了,几口吃完,便赶回了自己的院子。
韦氏便也找不到机会同他说连珠的事,这头,诚王也吃完了,冷着脸道:“你可有事?无事本王便去书房了。”
他爱去哪里去哪里,跟她有什么关系。
韦氏奇怪地看了诚王一眼,起身进了内室,气得诚王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李翊一路急步回了听松院,衣袂带风,冲进了寝屋。
他远远看着屋里站着一抹绿,想也未想,高高扬起下巴道:“过来给本世子更衣。”
女子福了福身,伸了一双柔荑过来,柔情似水地攀上他外袍的扣子。
李翊立马就发现不对劲了,狠狠扣住女人的手,用了十足的狠劲。
“你是谁!”他厉声质问,女人痛呼一声,抬起一双泪盈盈的美目。
“世子爷饶命。”
李翊皱眉,扔开她的手腕,又刻意搓了搓手指,不悦道:“白芷,怎的是你?连珠呢?”
白芷也是他的大丫鬟,但做事毛躁,李翊不喜她进屋,便让她去管厨房。
白芷眼里闪过一丝落寞,怯怯地回,“连珠姐姐在同白薇姐姐一起整理箱子,奴婢适才在帮您收拾屋子。”
她娘病重,便请了几天假回去照顾,回来时正好赶上世子归府,连珠说世子带回来的东西繁杂,腾不开手,便让她来给世子收拾屋子。
世子如一阵风一般进来,谪仙般的容颜闯入她的视线,连带着她的心都颤了颤。
听见他叫她过去更衣,白芷欣喜万分,她一直想在世子身边贴身伺候,但世子不喜用她,这回总算是让她等到了机会。
她想以前是世子没试过,她其实比连珠更温柔体贴的。
谁知世子突然就动怒了。
李翊看她不似说谎,微微颔首,怒火也消散了些,淡淡道:“这里不用你了,以后也不要进来。”
白芷被他伤透了心,眼里噙着泪答应。
她转身想逃,李翊又忽然将她喊住。
“站住。”
白芷满怀希冀地转身,世子换了身靛蓝色的家常袍子,懒懒窝在榻上,面无表情道:“去把连珠叫过来。”
白芷终于没忍住,哭着跑了出去。
路过小库房,她径直走到连珠身前,狠狠瞪了她一眼,幽怨道:“连珠,世子爷叫你。”
连珠眼里含笑,眼看着白芷跺跺脚气愤地离开了。
她确实是故意的,白芷上辈子害她至死,她这一点小小的报复又算什么呢?
连珠不想过去,磨蹭许久,直到李翊又差人来喊,才不情不愿地去了。
天晴得正好,光透过竹帘的缝隙,碎金似的洒在榻上,连珠进去时,李翊正装模作样地拿着一卷书,一脸严肃。
连珠站在门外并不进去,故意大声道:“世子爷既在读书,奴婢不便打扰,这就退下了。”
说罢转身就走,李翊急了,两步跳下榻,连鞋也没穿,一把拉住她的衣袖。
“你敢走!”他怒火冲天,梳的光洁整齐的发也乱成一团,像只炸了毛的狼狗。
连珠任他拽着,抬头平静地看着他。
她的心里很复杂。
平心而论,李翊待她不坏,府里没有哪个丫鬟比她过得更好。她六岁被卖入王府,一直随侍李翊,读书写字也是他一手教会的,因为李翊对她的厚待,府里下人都待她格外恭敬。
可是错就错在,他不爱她。
李翊待她有青梅竹马之谊,有多年主仆之情,唯独没有男女之爱。
他或许也不满王妃替他纳了她,所以前世才会一直不给她名分,她说是通房,却始终干着丫鬟的活,被人看轻。
可不尽是他的错,她也不该赌上真心,把一辈子都搭上了。
连珠不想同李翊待在一处,一看到他,就会想起前世愚不可及的自己。
李翊被她看得后背发毛,不由松了手,心虚不已,但嘴上仍不肯服输,梗着脖子道:“你……你最近越发任性了,连主子的话也不听,谁给你的胆子?”
连珠垂下头,默默站得离他远一些,淡淡道:“是奴婢错了,世子罚我便是。”
李翊想让她认错,但事情如他的意了,他却不是很高兴。
她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待他如此疏离?
李翊看着她缩手缩脚站得远远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一路上他都在想该如何罚她,提出去打板子?可她那豆芽菜般的身子肯定受不住。罚月钱?她也不是很有钱,那几个铜板还是给她自己留着吧。
思来想去也没想到好法子,但李翊觉得一定要让她知错,不能仗着主子宠她,尾巴就翘上天了。
于是他仰着下巴道:“你知错就好,下不为例,就罚你为我磨一整日的墨。”
连珠称是,李翊趾高气昂地要去书房写字,他近来向父王身边的幕僚学了一手柳体,想要给连珠露一手。
走了几步,才发现连珠没跟上,李翊奇怪道:“你愣着作甚?还不快来?”
连珠含糊应了一声,李翊先去屏风后换鞋,两人一前一后往书房去。
虽贵为皇亲国胄,但李翊并非纨绔,与此相反,李翊礼乐诗书,骑马射箭无一不通。因此,即便他时常闯祸,但诚王夫妻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鲜少训斥。
一进书房,李翊便安静了许多,他这回出去耽误了课业,为了不被庶弟李康比下来,铆足了劲读书。
连珠习以为常地为李翊磨墨,李翊屏气凝神写完了一篇大字,才轻舒一口气,唤她过来。
“你瞧,爷这幅字如何?”李翊微抬下巴,唇边噙着一抹得意的笑。
连珠顺意,柔声道:“爷的字极具风骨,刚柔并济,实为佳作。”
李翊翘起唇角,轻咳一声,“算你还有些眼光,去,帮爷换盏茶来。”
连珠点头转身出去,见她真离开了,李翊才偷偷拿出藏于书案下的小匣子。
他一直在想要买什么礼物哄连珠,左思右想,女人喜爱的无非就是衣物首饰,便在回府路上去给她挑了支簪子。
原想给她买一整套头面,但又思及府里的规矩,不好让她太过惹眼,只一根簪子,倒也不算出格。
想象着她收到礼物高兴的模样,李翊不由微笑。
他满意地将匣子放到连珠可以一眼看见的位置,而后坐直,开始欣赏自己“极具风骨”的佳作。
不多时,连珠端着茶进来了。
她一眼便看见了那只匣子。
心中一痛,差点将茶水给洒了。
她极力镇压心底的畏惧,将茶盏轻轻搁在李翊手边,规矩地往后退了两步。
“爷,茶来了。”她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
如前世一样,李翊凤眼微睐,看也不看她,随意一指,“爷赏你的,拿去玩吧。”
一瞬间,连珠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李翊的神情,还有那只莲花纹的小匣子,甚至是李翊说的话,都仿佛旧事重现。
她好像看见前世的自己,喜笑颜开地同李翊道谢,又与他说笑起来。
连珠咬住舌尖,一阵刺痛唤醒了她的意识,她缓缓福身,苍白着脸道:“奴婢……不敢。”
好半晌,李翊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
兜头一瓢冷水将李翊淋了个透,他诧异地看向她,却见她好似十分畏惧似的,单薄的肩膀不住战栗,贝齿紧紧咬住下唇。
她这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世子(假装镇定):你不要?你真的不要?呵呵,我也不是很想给你,呵呵,你真的很装T_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