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阿蔷心里有气,温鸾吩咐她出去送送周嬷嬷时,她装着拾掇东西,愣是没动弹。
温鸾劝她:“没必要和她争高下,忍忍就过去了,她是婆母身边的红人,比起我,婆母更信任她。”
阿蔷不服气,“我就是瞧不上她那股子畏威不畏德的小人做派!小姐是宋家的恩人,是国公府欠您,不是您欠国公府,失身不失德,她一个仆妇凭什么看不起您?哼,过河拆桥,河还没过去呢,她们就要把桥拆了,也不怕掉河里去!”
“算了,”温鸾沉默一会儿,经过这几天的事,她也着实有些意冷,“好聚好散,何必弄得大家都不痛快。”
阿蔷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小姐您刚才说好聚好散?您、您要离开国公府?”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
清晨的阳光带着寒气,不动声色从云端静静倾泄而下,在悄然开放的早樱枝头流动,伴着一阵阵簌簌的声响,花瓣如碎屑般被抛向空中,随着料峭的春风瑟瑟沉浮。
一片粉红色的花瓣轻轻落在温鸾手中的樱花留仙裙上,她拈起花瓣,慢慢握在手心里,“等南一度过这关,我就离开国公府,就说……就说我死了,夫人肯定会同意的。”
阿蔷不甘心就这样离开,“您是不是担心世子接受不了?不可能的,世子对您的情意我都瞧在眼里,我敢用脑袋担保,他绝对不可能抛弃您!”
温鸾笑了笑,那笑容凄恻缠绵,看得阿蔷心口发酸。
“我知道啊,正因为知道,才不愿意告诉他。这种事对哪个男人来说,都是难以接受的,此时不在意,以后呢?裂痕不会消失,只会越来越大,若是……”她有些说不下去,哽咽着深吸口气,“若是有一天,他后悔了,与我情淡意弛,甚至相看两厌,我受不了,阿蔷,我会疯的。”
阿蔷耐不住,失声哭了出来,“凭什么啊,您做了这么大的牺牲,凭什么最后您一个人受苦!”
“不苦,我知道他心里有我,就不苦。我‘死’了,他会伤心,会悲痛欲绝,但他会有新的世子夫人,会有一大堆孩子,日常繁复的琐事足可以消磨曾经的伤痛。等他老了,想起年少时还曾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我就满足了。”
温鸾把留仙裙珍而重之放进小箱子里收好,微微一笑道:“好了,擦擦眼泪坐下陪我用饭,昨天傍晚到现在,我还什么都没吃,饿得胃都疼了。”
晨阳完全升起来了,金色的光辉照得大地亮堂堂的,天空一碧如洗,柳丝如烟,瞧着就让人心里舒坦。
高晟脚步轻快地迈进北镇抚司的大门,冲两个当值的同僚点点头,“早。”
“大人早、早……”那两人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不约而同抬头往天上看,诶,太阳没打西边出来呀,为啥大人一脸笑意,态度异常和善涅?
“老刘头,是不是你配错药,把大人脑子吃坏啦?”满身肌肉疙瘩的壮汉问旁边干瘪小老头。
“放屁!”老刘头翘着老鼠胡子怒目而视,“我配的药,想要人死,大罗金仙也救不活,想要人活,阎王爷也得干瞪眼。准是你差事办砸了,宋家那窝兔崽子的证词拿到没有?”
“坏了!”张大虎登时吓出一身冷汗,扭脸就往诏狱跑。
果不其然,高晟此时就站在定国公的胞弟,五老爷宋明监牢前,一个瘦削的年轻男子垂手肃立在旁,正是那日迎温鸾进北镇府司的人,名唤罗鹰。
他禀报道:“……此人风骨极硬,根本撬不开他的嘴,或许,他真的不知道。”
高晟透过石墙上的窗洞看过去,宋明耷拉着脑袋,浑身是血靠墙躺着,双腿呈现出一种怪异的角度,半截骨头茬子露在外面,饶是这样,也听不到他一声哀号。
的确是个硬茬子。
“对付这种人,用刑没用,你得知道他真正的恐惧是什么,找出来,对症下药。”高晟低声吩咐了他几句。
罗鹰目中闪过一丝不忍,但转瞬即逝,低头领命而去。
高晟定定看了宋明一会儿,才不疾不徐走进监牢,“宋五爷,好久不见。”
宋明艰难地抬起头,笑笑道:“高晟啊,见着你我是不是就快死了?我还欠着满堂春二百两的花酒钱,欠什么不能欠人家的卖身钱,麻烦你通知我家里头一声,替我还了。”
“五爷仗义。”高晟同样笑笑,“事儿是你大哥犯下的,何必跟他淌浑水,做个安乐的富贵闲人不好么?”
宋明摇摇头叹道:“你们又来套我话,我就是仗着家里有钱有势吃喝嫖赌的二世祖,任事不管,什么也不知道。哪怕你把我打死了,我也还是这句话。”
高晟笑笑没说话,用火钳子翻了翻炉子里头的炭团儿,慢声细语说着,“五爷喜好美食,有没有吃过肉鲞?”
宋明失笑,“这算什么稀罕物?鱼肉也好,牛肉也好,或者个人喜好的时令果蔬,先炸透,再拿汤和各种煨,炒制后腌腊封严,做起来麻烦,但我国公府还不至于吃不起。”
“五爷说的只是普通人的吃法,我说的,五爷定然不知。”高晟双手轻拍,门外张大虎得令,和另一个狱卒吭哧吭哧端来一口大油锅,放在宋明面前的大火炉上。
“人肉鲞,五爷肯定没吃过。”高晟慢慢搅着油锅,他的脸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状若阴曹地府的勾魂使者。
火苗子窜起老高,疯狂地舔着油锅,不多时,锅里油吱吱吱响着,饶是泰然自若的宋明,此刻也变了脸色。
“五爷不必紧张,大人的肉又老又柴,不好吃。”高晟放下火钳子,微微笑道,“人肉鲞,一定要用小孩子的肉,七岁以下为宜,三岁以内为上品,若是百日的婴儿则是不可多得的上上品。”
话音弗落,便听墙外传来一阵蹬蹬蹬的跑步声,夹杂着小娃娃稚嫩的问话,“叔叔,您说带我去见爹爹,他在哪里呀,走了这么久也没看到。”
宋明勃然变色,“高晟!”
高晟竖起手指“嘘”了声,“五爷绝对不想骂我,是不是?”
“畜生!”宋明骂道,“有种冲我来,老子皱一下眉头就不是爹生娘养的,你敢动我儿子一根汗毛,我就……”
“你就如何?”高晟似笑非笑看着他,“你能如何?”
宋明立时卡了壳,他连自己都救不了,更不要提救孩子,良久,才发狠道:“亏你还是廉明刚正高青天的儿子,高家满门忠贞英烈,偏活了你这个阴险小人,他日黄泉相见,你有什么面目见你爹?”
高晟笑容淡了,“大虎,把东西搬到隔壁,我想了想,炸东西油烟太大,今儿新上身的衣服,可别弄脏了。”
张大虎应声“是”,和狱卒小心翼翼把油锅抬了出去。
“我好像听到爹爹的声音了,爹爹!爹爹!”小娃娃每叫一声,宋明的脸色就白一分。
高晟冷眼看着,忽一把提起他,拖到走廊尽头大铁门前,门上有个半尺见方的门洞,正好可看到院子里的景象。
院子里阳光灿烂,粉团子般的小童手里拿着一架大风车,跌跌撞撞来回跑着,风车呼呼地转,小童格格笑个不停。
宋明痴痴望着,跟着憨憨地笑起来。
“五爷,还不肯说吗?”
宋明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高某佩服。”高晟轻叹一声,把他扔进旁边的牢房,冲张大虎点点头,“动手。”
院子里的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孩子惊恐的哭喊,哭声越来越近,好像就在耳边。
宋明忍不住睁开了眼。
面前是一道白色的幕布,隐约可见幕布那边的屋子支着一口大锅,一人不断往火里加柴,儿子被人提溜着进来,手脚乱动,哭得声嘶力竭,“爹爹!爹爹!”
一声声“爹爹”,就好像催命的符文,催得宋明心跳如雷。
“五爷,”高晟笑道,“令郎恰好三岁,上品呢,五爷有口福了。”
“你这卑鄙无耻阴险狡诈的混账王八犊子!”宋明再也绷不住了,破口大骂,“下贱淫贼烂种子,你他妈就不配当人,活该高家家破人亡!你千刀万剐,不得好死!子为奴,女为娼,你做过的事,会一件件报应在你孩子身上!”
高晟根本不在意,骂得越狠毒,越说明这人的心理防线已接近崩溃,接下来只要再给点刺激,必然会得到他想要的情报。
幕布上的人影又动了,他站在油锅前,高高举起儿子小小的身子,胳膊向下一落。
“不要——”宋明蓦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竟然挣扎着向前扑过去,“我说,我说,我都说……放过我儿子,放过我儿子。”
他眼神呆滞,浑身抖得筛糠一般,“太上皇离京前有意去金陵,郑地是南下必经之地,所以大哥才和郑王联系,郑王说他没有见过太上皇,郑地也没有太上皇途径的迹象,至于他说的是真是假,我们也不知道。”
“皇上也在找太上皇的下落,你看看,我们办的都是一样的差事,为什么不早说呢?白白受罪。”高晟摇头笑笑,“五爷的忠心,高某定会禀明皇上,即便日后论罪定国公,也不会牵连到你,就当是高某吓到小公子的赔礼好了。”
宋明忽然伏地大哭,一边哭一边扇自己的耳光,悔恨、懊恼、怨恨,还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一股脑发泄了出来。
高晟看也不看他一眼,慢慢踱步出来,正午的阳光灿烂而热烈,照在身上暖暖和和的,身体里的寒气仿佛也消散不少。
院子一角的花丛下,宋家小公子猫腰蹲着,使劲捂着嘴,眼睛笑得弯弯的。
走廊尽头,罗鹰把手里的木偶人随手扔给张大虎,咳咳两声,“小公子,我看到你了哦,这就来抓你。”一边漫不经心说,一边装着怎么也找不到的样子。
宋小公子憋不住,嘻嘻哈哈蹦出来,“我在这里!你输啦哈哈,我要吃冰酪,加多多的梅子酱。”
一大一小玩闹着逐渐走远。
张大虎揉揉发酸的嘴巴:唉,当初为啥想不开去学口技呐,累得口干舌燥的,还不如陪小孩儿玩,起码能落口吃的!
“除宋义和宋南一父子,其它人都放了。”
“得令!”张大虎嘿嘿笑道,“暗中找太上皇的不止宋家一家,他们肯定想知道咱们掌握到什么程度了,咱们放长线,钓大鱼。”
倒不是为这个,京城刚经过战乱,陕北榆林又闹匪患,大周需要的是休养生息,绝不是大开杀戒。
不过高晟没解释,只看看枝头宛转莺啼的鸟儿,那只鸾鸟,也该飞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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