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用过晚饭之后,王濯缨带着井叔告辞回家。
人都已经走得看不见了,景嫣扯一下还往他们离去的方向张望的景烁,道:“回家吧。”
景烁讪讪地跟着景嫣回到府里,把身边随侍的丫鬟仆从赶走,问景嫣:“姐姐,清清姐怎么回来了?她不是要和陆巽完婚了么?”
景嫣一回身见人都被他赶跑了,又好气又好笑道:“你心中已有猜测,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你快说嘛。”景烁急道。
他的心思都写在脸上,景嫣如何看不出?故意逗他:“她与不与陆巽完婚,那是她的事情,你着的哪门子急?”
“姐姐!”景烁一扭身,坐一旁做出生闷气的样子,却又从眼角偷瞄景嫣的反应。
景嫣失笑,道:“瞧你这孩子气的模样,居然也知道慕少艾了。”
景烁脸一红。
“陆巽移情别恋,你清清姐已退了与他的婚约,如今是自由之身了。”景嫣道。
“真的?”景烁双眼猛的一亮,喜形于色。
景嫣看他这副模样,又忍不住叹气道:“你也别高兴得太早,纵她已无婚约在身,可你还这么小,待你长到十七八岁能娶亲时,她早已成了二十出头的老姑娘,我们凭什么让人等你到那时?再者说,万一人家等你到那时,你又变心了,该如何是好?”
“二十岁哪里老了?如姐姐一般,明明风华正茂。我不会变心的,我……我若变心,你就叫清清姐打死我。”景烁急道。
“净胡说!”景嫣嗔他一句,转而又秀眉微蹙道:“你若真能娶清清为妻,我自是十二万分赞成的,你性子弱,她性子强,如此,便不怕你们小两口撑不起这偌大的侯府了。只是,你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许是不知道那陆巽的为人,那可是个厉害的。清清毕竟曾是他未过门的妻子,若再嫁你,也不知他会不会……”
景烁长眉一竖,道:“他自己见异思迁另结新欢,毁了与清清的婚约,难不成还不许清清另嫁了不成?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惹急了我,便是御状我也去告的,我才不怕他。”
景嫣看着自己稚嫩单纯的幼弟,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这日下午,陆巽从五清斋面见皇帝出来,行经御花园,忽听女子叫他:“陆千户,请借一步说话。”
陆巽停步侧身一看,却是一名宫女在叫他。送他出宫的小太监显然一早得了好处,见那宫女来了,竟自觉走了。
陆巽不动,只问:“何事?”
那宫女道:“你来了便知了。”
陆巽:“我尚有要事在身,不能在此多加逗留。”说罢客气又疏离地颔了下首,便欲离去。
“陆巽。”
陆巽抬眼,见兴惠公主从不远处的假山后探出半个身子,一双形状偏圆的眼睛正半是羞涩半是嗔怪地睇着他。
陆巽站在原地,中规中矩地向她行礼:“见过兴惠公主。”
见他没有走过去的意思,兴惠公主只能自己忸怩地走过来。
“陆巽,听闻你与那王濯缨解除婚约了是吗?”兴惠公主以前远远见过陆巽几回,便觉着他龙章凤姿玉树临风,如今靠近了瞧,更觉那五官逼人的好看。而且他个子高,气势凌人,人站在他跟前,自然而然便觉着自己矮他一头,说话都没了底气。
偏兴惠公主就是喜欢这种感觉,不过就靠他近了些,便晕淘淘的一张小脸像喝醉了酒一般酡红。
“不知公主因何关心臣的私事?”陆巽不答反问。
兴惠公主道:“人都说陆千户心有七窍,此时此地,为何偏又装起傻来?”
陆巽垂眸看着眼前的怀春少女,心中冷笑,语气却比方才柔和三分:“公主既知陆家与王家退婚之事?难不成却不知陆家与卢家说亲之事?想来那传话给公主的人,尽捡公主想听的说了。”
兴惠公主本来一直羞答答地半耷着脑袋,闻言却倏然抬起头来,愕然道:“卢家,哪个卢家?”
陆巽瞧见她矮矮的鼻梁,不着痕迹地将目光移开,道:“卢正卢阁老家。”
兴惠公主小脸发白,问:“已经定下了么?”
“尚未下聘。”
兴惠公主见他什么都与自己说,心中又燃起希望,道:“若是我去求父皇为你我赐婚,你愿意娶我么?”
“娶你,于我仕途无益,只怕我答应,家父也不会答应。”陆巽道。
兴惠公主情知自己虽受宠,却也不能厚着脸皮让父皇逼着臣下尚主,更何况陆谦在父皇跟前是什么分量,她也是知道的。
她咬着唇瓣,泫然欲泣地看着陆巽,半晌,问:“你见过那卢家小姐吗?是否喜欢她?”
“婚姻大事,无非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公主厚爱,臣无以为报,还请公主万千珍重,臣告退。”陆巽向她再行一礼,退后一步,这才风度翩翩地转过身向宫外走去。
回到府中,已是掌灯时分。
陆谦还未回来,陆巽也没什么胃口,正食不知味地用着饭,傅宁来了。
“兴惠公主回去发了好大的脾气,东宫那边得了消息,太子妃立刻去了兴惠公主那里。”傅宁凑在他身边低声禀道。
“说了什么?”
“我们的人只隐约听得太子妃说了句‘公主都得不到的男人,旁人又凭什么得到’,然后公主便哭声渐止。”
陆巽眉眼不抬:“让东宫那边的人盯着点,必要时可以出手帮衬一下,别留下什么首尾,毕竟这样尊贵的工具难得,只用一次未免太过浪费。”
傅宁应是。
陆巽夹菜的筷子顿了顿,终于还是忍不住问:“杭州那边情况如何?”
傅宁知道他问的是王濯缨,便回道:“王百户第一日去千户所报到,乔华那厮估计还记恨着前年来京求见少爷,少爷没见他之事,言语刻薄王百户,被王百户教训了一顿。乔永康公报私仇,将王百户派去武林门那边当差,所幸王百户去了之后,那边倒一直平静得很。王百户日常除了去百户所和回家之外,也就休沐日去长兴侯府与景氏姐弟小聚。生活简单,并无异常。”
“知道了,下去吧。”陆巽道。
及至入夜,如陆巽这等身份,自然不会无人邀他出去消遣。
官场上的人都耳聪目明,知道陆巽看上了教坊司的女子,便邀他去教坊司寻欢。
陆巽面上不显,心中郁结,喝得几杯酒,看着眼前的衣香鬓影轻歌曼舞,满脑子都是王濯缨的影子。
她在梨树下衣袂翩飞练刀的样子,她在金水桥上如柳凌波对他嫣然一笑的样子,她纵马扬鞭神采飞扬的样子,她长发逶迤温情脉脉的样子……
见不到,心中那难以言述的煎熬日益剧烈,且无论采取何种手段都无法纾解。
他伸手抓向跪在他身边小心翼翼给他斟酒的华清披在肩后的长发。
不对,这手感似是而非。
他攥着她的头发将她拉近,旁人只当他在与相好亲热,唯有华清知道他手上那股力道有多重。头皮上泛起的疼痛让她双眸蒙上一层泪花,忙顺着他的力道微微向他那边倾斜身子,却又不敢真的靠上去。
味道更不像了。
陆巽猛的松开手,一瞬间意兴阑珊。
熬到酒宴散尽,陆巽回到自己府中,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箱中翻出那件大红嫁衣,捧到鼻尖轻嗅。可是王濯缨根本没穿过它,上面没有沾染一丝她的香泽。
陆巽颓然坐倒一旁,以手支额。
他忽然间理解了那些抽大烟的为何只要沾染上烟瘾便一辈子戒不掉,由瘾而生的这种煎熬,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永远都不会明了。
卢阁老嫡长孙女落水溺亡这日,陆巽刚好办完长沙府的差事踏上返京的行程。只是走没多久,他便独自策马往右边去了。
随行问傅宁:“千户怎么往右边去了?”
傅宁一边带队继续北上一边道:“不该你问的,别问。”
三日后,陆巽抵达杭州,他留在杭州的人接应他进城,没让当地的锦衣卫有丝毫察觉。
进了城,他也没去别处,直奔设在武林门那边的锦衣卫百户所。
是时正值晌午,景烁过来找王濯缨,说景嫣去灵隐寺上香了,而他因为有喘症,闻不得庙里的香火,是故没去。
王濯缨仗着比他大三岁,一贯将他当弟弟看待,他想吃什么便带他去吃什么。
景烁年纪虽小,却是个精明的,一早在王濯缨去侯府用饭时记住了她爱吃什么,下了馆子尽点她喜欢吃的菜。他常年在西湖边上作画悠游,见过的人多,趣事也多,说起来总能逗得王濯缨忍俊不禁。
他也知道见好就收,用完饭将自己买的果脯送给王濯缨之后便施施然回府去。
走到半道,冷不防巷道口拐出个身形颀长的冷峻男子将他拦住。跟在他身后的仆从欲上来将人喝走,却早被与陆巽同来的人捂住嘴拖一旁去了。
景烁见状,警惕起来:“你是何人?意欲何为?”
陆巽将他通身一扫,目光触及他挂在腰间的核雕时,微微一凝。
物件陌生,可那络子的编法,看着可是极眼熟的。
这原是前几日景烁过生日,景嫣不曾告诉王濯缨,只叫她去吃饭。她去了才知是景烁十四岁生辰,来不及准备礼物,又想着睹物伤情,这才将这枚没能送出去的核雕送给了景烁。
“公子腰间这枚挂件甚是精致,不知从何处买来?”陆巽道。
“这是友人相赠。你到底想做什么?快将我随从放了。”景烁戒备地看着他道。
陆巽的心一沉再沉。
“放人可以,公子可否将此挂件转卖于我?”
景烁蹙眉道:“我都说了这是友人相赠,怎能卖你?”
“一千两。”
“不卖。”
“一千两,黄金。”
景烁见他纠缠不清,烦躁起来,道:“你纵然出一万两黄金我也不卖,你快些放人,不然我报官了!”
陆巽朝他逼近一步,英挺至凌厉的双眉下,一双深渊般的黑眸沉沉地盯住他:“你听好了,我最后一次出价。你阖府性命。卖是不卖?”
“你这人是不是有病?我真的要报官了!”自幼生长在长姐的柔情呵护与温软的西湖风光中的小小少年哪里知道就算是匪夷所思之言,但只要是从特定的人口中说出来的,便不能当做戏言来看待。
陆巽微微抬起下颌,眼底带着丝薄冰般的怜悯瞥了这个情窦初开却又不谙世事的少年一眼,留下一句“记住你今天的选择”,便带着人扬长而去。
随从连滚带爬地跑过来,见景烁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主仆二人回府不提。
另一头,乔华见王濯缨安安稳稳地在武林门那边当了那么久的差事,渐渐有些耐不住性子。对王濯缨下手没有必胜的把握,且目标太大,容易出纰漏,所以他决定先拿王濯缨家里那个老仆开刀。
王濯缨午饭不回家吃,但晚饭是要回家吃的,所以井叔一般都是下午出门买菜,固定的时间固定的路线,十分好打埋伏。
看着拎着活鸡挎着菜篮子颤巍巍走来的老头儿,埋伏的几人轻声商量:“这老头矮小瘦弱,又这么老了,待会儿不会一拳就给送上西天了吧?”
“拿捏好力度,尽量别把人打死,不然那母老虎追究起来,恐难善了。反正乔百户只为出气,将这老头打得半死不活,让那母老虎百户所家里两头难以兼顾便行了。”
“嘘,准备,那老头来了!”
几人当下用黑布将脸一蒙,瞧着左右无人,齐齐跳将出去,一声不吭冲着井叔便是拳脚相加。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凑够上榜字数,今天更了三章,亲们不要漏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