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夜色浓寂,车子静静停在地库入口边,江虞凝视着灯火通明的酒店大门,眼底一片冷光。直到人进去有一会儿了,她才缓缓收回视线。
“走吧。”
拉上帘子。
司机停好车,江虞并没有立刻下去,而是静坐了几分钟。
银色纸袋很熟悉,是昨天她送给小朋友的礼物。方才那一幕,如果她没有猜错,小朋友应该是把东西转卖给了别人。
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她冷笑。
电梯上到二十七楼,打开那扇沉重的白金色大门,暖黄的光漏了出来,套房里很亮,空无一人。
次卧浴室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餐桌上有小半碗吃剩的水果沙拉,旁边摆放着一台旧得掉漆的笔记本电脑,两本书,一本是中文版《包法利夫人》,一本是法语原版。
电脑上显示着文档页面,一大段一大段像是自己翻译的段落,小本子上还有注释。那字迹干净秀丽,和人一样。
江虞翻了两页,放下,迈步朝次卧走去。
浴室很大,里面设有大浴缸和单独的淋浴间,干湿分离,从外面看不见具体情形。只听着水流溅落在地上发出的声响,就惹人浮想联翩。
“好了吗?”江虞冷着脸敲了两下门,连称呼都省去。
水声戛然而止。
过了几秒,传来小朋友略略发颤的声音:“快好了,姐姐,我冲一下泡沫。”
吓着了?
江虞不禁莞尔,但很快眼底又恢复了冷色,她侧过身,目光在房间里移了一圈,走到床边坐下。
没多久,水声再次停止。
一阵窸窸窣窣。
江虞起身,上前又敲了敲门,淡声道:“不许穿睡袍。”
里面彻底安静下来。
一秒,两秒,三秒……浴室门开了一条缝,再慢慢扩大。
程苏然战战兢兢走出来,抬起眼,不偏不倚撞上女人冷冽的目光,顿时神经紧绷,两只手一上一下护住自己。
湿头发还在滴水,透明的水珠顺着发梢滑落下来,一张粉白的小脸清丽可人。
“拿开。”江虞命令道。
程苏然睫毛轻颤,犹豫了几秒,慢吞吞地松了手。
江虞垂眸俯视着她,伸手将人圈进自己臂弯里,微微低头,鼻尖凑近她耳后,却并没有闻到自己喜爱的牛奶味。
“姐姐……”程苏然两手紧紧攥住衣角,“我、我还没吹头发。”
江虞顿了顿,松开手,“去拿身体乳和吹风机。”
“好。”
程苏然回浴室拿来了东西,垂着脑袋站在江虞面前,脸颊烧得滚烫赤红。她感受到江虞直白打量的目光,不敢抬眼。
“自己吹头发,”江虞淡淡道,随手拿起那罐牛奶味乳霜,挤了一泵在手心揉化开,“我来抹。”
说完将她拉过来侧对着自己。
“……”
程苏然乖乖插上插座,推动开关,吹风机嗡嗡地响了起来。
背后猛然一热。
掌心温度融化了微凉的霜,所到之处仿佛有急流涌过。她手一抖,险些掉了吹风机。
一声呜咽淹没在嗡嗡声中。
江虞似乎无所觉,神情专注,像在呵护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吹风机响了多久,她就抹了多久。
终于吹干头发,程苏然脚软得快要站不住,刚放下吹风机,一条有力的胳膊勾住了她,随后便跌进了温柔乡。
“昨天送给你的套装,好用吗?”江虞拂开她耳边的发,阖上眼,鼻尖轻嗅着,那清甜的味道惹人沉醉。
程苏然一愣,蓦地紧张起来,小声说:“还没开始用。”
“怎么不用?”
“……”
江虞睁开眼,直起身子,眼波淡淡地望着女孩,“是不会用吗?”说着抬手抚了抚下巴,唇角勾起浅笑,“来,姐姐教你。”
程苏然被迫与她对视。
她的眼睛不像大多数人是棕色,而是很深的纯黑色,瞳仁占比多,显得深邃而有神,像幽冷的寒潭,能看透人心。
即使她此刻在笑,也透着一种森冷的感觉,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
“会……”程苏然眨眨眼,心慌得乱跳,“我放在学校了,先用完自己的再说。”
江虞凝视她半晌,忽然,松开了下巴,淡笑着点头道:“好。”
呼——
程苏然悄悄舒一口气。
许是做了“亏心事”的缘故,她总觉得今天的姐姐看起来有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那双眼睛,越看越让人心慌,她怕自己再多看一秒钟就要暴露,佯装自然地低下了脸。
“姐姐,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她主动搂住了江虞。
“想你了。”
“我也想姐姐。”
江虞似笑非笑:“是吗?”
程苏然乖巧点头,正要去亲江虞的脸,蓦地被一股力道推得往后仰,猝不及防摔倒在了被褥上。她惊呼:“姐姐唔——”
狂风骤雨般的强势堵住了她的唇。
江虞却只是吻了这一下,放开她,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瞥她一眼,冷淡道:“过来。”
说罢,转身出去。
程苏然愣愣地盯着天花板,缓了会儿,爬起来,进浴室把睡袍披好,匆忙跟过去。
主卧光线昏暗,只亮着一盏小落地灯,黯黄的光照着窗前女人修长的身影,投映在暖咖色的墙壁上,朦朦胧胧,犹如鬼魅。
“姐姐——”程苏然小心翼翼地靠近。
江虞转过身,视线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微微皱眉:“我允许了吗?”
“……”
听着她冰冷的语气,程苏然打了个颤,立马揪掉外袍,扔到一边,屏住呼吸望着她。
空气仿佛凝固了。
“上去。”
江虞指了指枕头旁边。
见女孩眼睛里似有水光,乖乖走了过去,她稍微缓和了脸色,走到床头柜边,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小盒子。
夜渐深,万籁俱静。
窗外黑沉沉一片,卧室里灯影昏暗,女孩躺在光线照不尽的阴影中,一边抽泣一边小声嘟囔:“姐姐,我好累——”
江虞坐在旁边,静静地觑着她,眼里没有丝毫温度。
手掌心里有细微嗡声。
静谧之中很刺耳。
此刻,一遍遍,像是要发泄什么似的,她任由小朋友从喊累到嗓子发哑,始终没停下。然后她也累了,却不想就此放过,换了机器代替自己。
直到现在。
女孩瘫在旁边一动不动,眼皮沉沉地耷拉下去,呼吸冗长。
江虞关掉了小东西。
看着小朋友疲惫的睡颜,她冷笑一声,只觉得兴味索然,失望至极,一周前刚刚得到这只金丝雀时,那种汹涌的新鲜感荡然无存。
都一样罢了。
这些年养过的情人们,都是她按照前女友的模子找的,无一例外性子火热,活泼开朗。她会为她们花钱,花得不多,她会送她们礼物,送得敷衍,她们也会把她送的东西转手卖掉,她从来不管。
后来她彻底放下了前女友,对同样类型的女孩也提不起兴趣了,于是那晚,她在夜店看见了程苏然,一个与她的过去完全相反的女孩。
这是她真正听从自己内心做出的选择。
她亲自带她看协议,给她十万的高价,为她买车配司机,替她防患于未然。
她没有把品牌方送来家里都快堆不下的奢侈品当礼物敷衍她。
她以为小朋友能让她的新鲜感维持得久一点。
可惜——
没意思。
江虞站起来,转身欲离开,走到房门边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女孩睡在昏黄的灯影里,白得像覆了釉的瓷玉。
她又折回去,掀起另半边被褥盖住小朋友,把灯光调到最暗,拉一半窗帘,打高了空调温度,随后带上门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