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空中落下了两个螺旋的光点。

地面轰然震动。

一侧是一位黑发青年, 另一侧则是喷吐着黑烟迷雾的殁世之龙。

在滚滚硝烟之下，他们一人一龙的落地姿势都称不上优雅，在落地后立刻弹起互相摆出了警戒敌对的姿态。

黑发青年的身上已是伤痕累累, 殁世龙的身上亦是一样的战损。

在方才的战斗中，又是一次不相上下。

刘星泉离开后，在这个模拟异境中，他们的主观战斗时间已经跨越了百年甚至千年之久，结果依然是无数次的平局。

他们彼此的权限互相交互, 无论进行多少个有效攻击，无论分支复制出多少个自己, 彼此较量的结局就是零。谁也不能多进一步，谁也不能更进一点。

他们的力量就是彼此的力量, 如同左手与右手互博, 如同互相折射的镜子。

“够了。”殁世龙说道。

周围的环境变幻, 金色的阳光洒满校园，茵茵绿草上欢笑连连。他们就像身处地球某处的一个平凡校园内。殁世龙变幻了一个与黑发青年一模一样的年轻人, 一样微卷的乌发, 一样黑玉般的眼眸。

“你又偷我的长相。”颜真说道。

“是你先窃取了我的力量。”殁世龙说道。

“是谁被空气先生封印之时死死抓着我的碎片？”颜真嘲讽道。

“又是谁在被切成碎片的时候死缠着密匙不放？”

“那不是你的密匙！！”

他们互相忿忿地瞪视着对方, 表露出恨不得把对方碎尸万段的友好态度。

互瞪了数秒后，殁世龙摊开手, “你也已经注意到了，我们就算在此处再战斗数百个世纪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我觉得我们不妨好好谈谈。”

颜真的背后出现了一张椅子，他坐下翘起腿，“哦豁，现在是到了嘴炮的环节吗？”

“作为黑盒会的始祖之一，我的理想从来就没有变过。”殁世龙同样变出了一张椅子, 他稳稳地坐下，“那就是为了全世界生命的福祉。”

“哇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这个世界是恐怖无情的。”

颜真歪过脑袋，“由你来说这句话还真的很有说服力。”

“你觉得生命是什么？”

“就是我现在很想再多揍你几拳。”

无视颜真的不配合态度，殁世龙抬头说道：“生命只不过是宇宙中一闪而过的微芒，无论是什么种族，最后的命运终将是毁灭，一切都会归于虚无。”

“所以请问您什么时候死呢？”

殁世龙伸出手轻轻一挥。

颜真的视界出现了不同的影像，这应该是来自殁世龙的记忆，可能还有其他它复制来的数据，也有可能是它收集的亿万个意识的残余记忆。

他看见了一个陌生星球上的生命的兴起。

那并非是他所熟知的蛋白质生命。这个星球上布满了此起彼伏迸发的火山。当地壳与岩浆剧烈震动时，游离态的硫在空气中的氧触发了明亮的光与膨胀的热，原有的分子不复存在，硫原子和氧原子在异样的悸动中重新进行排列组合，就如蛋白质生命中的电子云，燃烧时的光华成为了新生命的热力，这便是思维单元所需的热量。

殁世龙将它们称之为硫星人。每成长到一定时候，小硫星人便会携带氧原子化作气体开始新的旅程。在经历一段时间后，部分硫星人会选择与水蒸气再度点亮了新思维的光辉，生命走向了另一种形式的旅程，分子的排序再次舞动，原子用能量记录着自己的经历，硫星人与氢原子结合拥抱了天空，然后化作酸雨重新返回大地。

至此，它们的生命巡礼完成。下一个轮回将属于新一代硫星人。

一次又一次生命巡礼中，它们记录下了自己的存在。在长达百万年的进化后，硫星人终于进入了繁荣稳定的社会发展时期。它们没有父母，亦没有伴侣这种概念，但它们有朋友与导师。新生的硫星人有专门的孕育地。年长的气态硫星人在一定年龄后皆要承担抚育幼崽的责任，当它们觉得时机已至，便会完成在友人的相送下完成最后的飞升化雨。新的生命在雨中再次酝酿。

数百个世代后，硫星人的科技水平已经和地球人大抵相差不多。虽然说很多科技树走的路线完全不同，在生活风俗上更是大相径庭。它们会饲养一种由金属元素构成的生物当做宠物，这种生物与颜真所知的机器人相似却又不似。它们并非是人造而成，而是天然形成的生物。在大部分时间内，它们都会不断进行摩擦这个动作来生成电流来维系自己的生命。硫星人很喜欢这种生物，并它们取名为擦擦。每当凝视擦擦摩擦时，硫星人便会萌生一种治愈般的释缓情感。

如此再继续发展数个世代下去，硫星人就会走出自己的星球探索宇宙吧。

但意外骤然发生了。

硫星人星系内的恒星突然爆发了超级耀斑，顷刻间给硫星人所在的行星带来了灭顶之灾。毁灭是如此的迅速，原本生机勃勃文明璀璨夺目的星球陷入了死寂。硫星人的世界化为了永恒的黑暗。

一个硫星人都没活下来。

再也没有生命巡礼的轮回。

“看到了吗？这个星球本来就像是你的那个萝拉一样。”殁世龙说道，“虽然生命形态完全不一样，谁又能否定它们曾经的文明？但它们因为恒星的一个喷嚏走到了末路，只留下了亘古不变的虚无。”

“……”颜真没有说话。

“在硫星人灭亡的同时，银河有千万个文明遭遇了与它同样的命运。但宇宙不会在意，银河不会在意。花费千百万个时间单位进化出的灿烂文明在宇宙中只是一粒毫无意义的尘埃。一切都将灭亡，一切都毫无意义，这就是黑暗的真实现实。”千万个文明灭亡的画面如纸牌般在半空闪过，殁世龙说，“在生命诞生的那一刻，就注定总有一天要走向终结。”

“你曾经和我说过类似的台词。”颜真说道。

“刚才硫星人的结局让你有点感触了是吗？再看看这个星球，啊，很熟悉不是吗？那正是你的萝拉，你的地球。没错，这是另一个平行世界的地球，看啊，它也变成了一个死星。人类的文明就这么烟消云散不复存在。哦，你现在终于有点情绪了是吗？你在后怕，你在庆幸。”

“我目睹过的那些毁灭不计其数。我在穹顶内监视着一次次文明的诞生与毁灭，无论是我喜欢的还是我讨厌的，无论是多么有趣还是枯燥的文明，最后的道路都是灭亡。在一次又一次的观察与计算中，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生命本就毫无意义，既然先行者留下了事相之理，那为何不由我来定义一切？”

“既然宇宙终将被熵吞噬，一切都将灭亡，为何不在灭亡之前由我来赋予生命诗意，为何不由我来创造更多的福祉？”殁世龙张开双臂，“这很快，一点也不可怕，比起恐怖无情的宇宙来说，我才是更加值得选择的对象，我会为生命献上一本更好的剧本。”

“别做梦了。”颜真说，“你只不过是在用漂亮话包装你的一己私欲。把西宜奇害成这样的人没资格说这种话。”

“西宜奇。”殁世龙回答道，“西宜奇虫群早就注定了灭亡。”

“是你们黑盒会散播了瘟疫。”

殁世龙摇摇头，“不，并非是我们散播了瘟疫。是西宜奇虫群女王在传承过程中发生了基因畸变。初代女王是完美的，但生物在世代交替中的畸变是无法控制的。一代代传承下畸变终于累积到了极限，就算没有我们黑盒会，西宜奇虫群也将会在三到四代内灭绝。我们只不过是稍微加速了这个过程。”

“哦，本来一个人能活到八十岁，你让他活到40岁升天并且杀了他全家，你还觉得挺心安理得是吗？”

“如果这个代价能实现生命的福祉。那一切都有了意义。”

“啊，我确定了，我生命的福祉就是必须把你揍到死。”颜真笑眯眯地点头。

“呵呵，那么我再问一个问题。”殁世龙说：“如果你亲眼目睹你的地球像刚才的硫星人的母亲一样毫无意义地毁灭，你的朋友，你的亲人无一幸存，你还会无动于衷吗？”

“没有如果。”颜真说，“我只知道你现在正在威胁这个世界，所以我必须要揍你到死。”

殁世龙突然大笑了起来。它的笑声是如此的诡异与残忍，颜真皱起了眉。

“你用我的脸笑成这样真的好恶心。”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和你再说一遍宇宙的恐怖与无情。”殁世龙微笑道，“你以为现在你的主观时间还是比外界慢一百万倍吗？在与你聊天的时候，我早就又重新加快了时间。看看外界吧。”

颜真的脸色一变。

异境的天空上正在燃烧，它正如电影幕布般展示着现实物理世界的惨状，到处都是铺天盖地的黑色之潮。建筑崩塌，星舰破碎。他看不见任何还活着的生灵。尘埃遮天蔽日，哨兵们覆盖了他所能看到的一切区域。

西宜奇女王的军队已经被屠戮殆尽。

一个生灵都看不到了。

画面里只有不断飘落的残骸，如无声冰冷的雨滴击打在颜真的脑内。

“你……”

“那么来做一个交换吧。”殁世龙微笑道，“用萝拉，你口中的地球来交换密匙。”

“……”

“如果你拒绝，地球就是哨兵的下一个目标。”

“……”

“上次你被我切成碎片都不愿交给我，那么现在呢？地球上所有生灵是否值得放弃呢？”殁世龙说，“一个你根本不理解也不会使用的密匙，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我……”

地球上的生灵，是否值得放弃呢？

他的爸妈，他的妹妹，还有千千万万他熟悉和他不熟悉的人……

还尚未等颜真回答，一阵风刮过，殁世龙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

他听到了它的手穿透他胸膛的声响，血肉被粗暴地撕开了。

紧接着便是狠狠地一推。

颜真被抛了出去，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殁世龙，用着他成年形态的身姿，手中浮现了一个旋转的水晶，上面沾着颜真的血。

“果然这次方便了很多。那家伙把我们彼此相连，我们就像是彼此的不同侧面。虽然你窃取了我的力量，但只要你一犹豫，我就能轻松地取得密匙。”

“你……”颜真抬起头，他的手和脸上都是血。

殁世龙对着水晶吹了一口气，血污像雪一般融化了。

“你放过地球……”

殁世龙转过身，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手中的水晶。先行者智库的最终密匙，它日夜渴求之物，终于到了它的手中。

只要打开密匙，它就能将全世界的生命带进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美梦之中。

水晶微微发光，一层层脱落，就像是一朵绽放的花，幽幽散发着迷人的芬芳。

终于，终于……

终于到了这一刻。

终于到了它继承先行者最伟大成果之时。

它的梦想即将……

花儿盛开了。

……

……

然后从花心处跳出了一只鸡。

一只普普通通又神气的鸡。

鸡瞪了它一眼。

殁世龙说：“为什么这里有一只鸡？”

原本趴在地上苦苦哀求的颜真突然抖动着肩膀笑了起来。他笑得非常开心。

殁世龙怒吼道：“你干了什么？！！”

“你太过自信。你可以一边转移我的注意力一边偷偷加快主观时间，这不代表我就什么都不做。在你宣讲的同时，我在异境之上又加了一个壳。你所展示的外界现实景象只不过是一个壳子上的模拟演算。至于这只鸡嘛，你真的觉得一切都会如你所愿得到密匙？”颜真缓缓松开手，黑玉般的眼瞳在他的指缝间微微闪光。

“嘿呀，看起来是我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