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崇哥，要不说还是你想得周到啊，我还当你真打算背她一辈子呢。”

廖家檀撑开轮椅，用手按压了几下椅面：“龙叔的东西旧是旧了点，还算结实。”

沈闻崇顺手拉近了点，替楚幼宜理了理蕾丝裙，又轻声安抚道：“幼宜，来，我们坐这个走。”

楚幼宜瞥了一眼，她并不清楚这是什么，只是紧缩着身体不敢动，声音如蚊音般喊：“星星……”

沈闻崇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也不管她能不能听懂，只能尽力的和她解释说：“这个是轮椅，待会儿你坐在上面，我推着你走，别害怕，很安全的。”

他一边说，还一边给楚幼宜做示范，将椅子往前推了段距离。

廖家檀看她一直动，也帮忙解释，他知道楚幼宜接受不到自己的声音，但他还是尽力尝试，一边打手势比划摆手动作，一边说：“不要怕，很安全，你坐上去，就不用腿了，我们会推着你，这样，推着走，你明白吗？”

他说了一通话，楚幼宜压根没看他。

廖家檀性子急，下意识的走近她：“哎不是，我说真的，你坐上去，没事的……”

他刚一走近，楚幼宜几乎在一瞬里，条件反射般的往后缩。

廖家檀一脸吃瘪像，无奈的看向沈闻崇：“得，我看还是你来吧，我是真没办法，我那还有一堆事呢，还是你自己个解决吧崇哥。”

沈闻崇走近她，半蹲下来，细声温和说：“不要怕，这里不会有人伤害你的。”

他理解她的慌乱，更明白她内心的无助。

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突然间将自己暴露在如此堂皇之地，除了沈闻崇之外，她再没有可信可依的人。

好半天，她才胆怯的抬起头来，小心的从凌乱的头发间探出一张脸来，声音极低：“怕。”

沈闻崇轻轻的拉住她的手，谨慎的观察着她，缓缓往外拉，温声安抚说：“别怕，有我在，来，不会有人伤害你的，过来……”

她从角落里探出半个身体来，沈闻崇小心的搂住她的腰，一手环住她的双膝，将她安稳的抱在轮椅上。

“别怕，没事的，星星在。”

沈闻崇别无他法，只能以她的角度，模仿她的视角安抚她，他要让她完全足够的相信他。

她比沈闻崇想象的要轻得多，对于沈闻崇而言，甚至可以说，几乎没什么重量。

坐下的一瞬间，楚幼宜就下意识的抓住了沈闻崇的手。

她并不习惯暴露在这样毫无掩体的环境下，有些慌乱也有些无措，喃喃的喊：“星星，星星……”

她不太会说话，也不知道该怎样表述自己的不习惯，只是一个劲的叫沈闻崇。

沈闻崇半蹲了下来，应声道：“我在，星星在这，别害怕。”

接着站在她身侧，推着轮椅，穿过刑侦队办公大厅。

来来往往的人影从楚幼宜的身边穿过，她分辨不出他们的意图，显得十分慌乱，恐惧的瑟缩着身体，僵硬着不敢动。

下一秒，沈闻崇轻轻搂过她的脑袋，倾抚着靠在自己的腰间，熟悉的声音从她的脑海里传来：“别怕，一会儿就好了。”

楚幼宜的内心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门外，有一大片绿植园，树很高很大，地面的花草被裁剪得十分美观。

没有了团团围住她的刑侦队员，楚幼宜从沈闻崇的腰缝间，渐渐窥见明媚的光影。

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她缓缓抬起了头，强烈的阳光让长期适应黑暗的眼睛，有一瞬间的失明。

但很快，她看清了，看清了头顶上高高的太阳，和她梦里的一样，有蓝天、有白云、有大树、有鲜花……

空气中干净好闻的气息，让她的心情格外舒心愉悦。

楚幼宜几乎不敢相信，曾经妄想的一切，真的就在眼前。

她笑着拉住沈闻崇，有些兴奋道：“云，云……”

沈闻崇并不清楚她忽然而来的激动情绪，但看见她这样高兴，也配合着道：“嗯，我看见了，很好看。”

“好看，好看。”

楚幼宜高兴的拍手，她拍的很乱，没有节奏，也许是太过激动，为了通过肢体抒发情绪，但对于表达，她终究是生涩的。

沈闻崇蹲下身来，轻声问：“幼宜很喜欢这里吗？”

楚幼宜还在胡乱的拍手：“喜欢，喜欢。”

沈闻崇笑了笑，推着轮椅，把她带到绿植园内。

楚幼宜很难掩住内心的情绪，指着不远处的簇拥着的郁金香，拍着手喊：“好看好看……”

“很喜欢？”沈闻崇蹲下身来，倾身问。

楚幼宜连连点头。

“要不要？”沈闻崇耐心的问。

楚幼宜又接着点头。

沈闻崇固定好轮椅，又推了推试了一下，这才往前走了几步，弯下腰正要摘一朵下来，却听见前方有人大声喊：“不能摘！ ”

他抬起头来一看，是门卫的龙叔。

龙叔看清沈闻崇，愣了一下：“小崇啊，我还以为谁呢。”

沈闻崇站直身来，打了声招呼：“龙叔。”

龙叔走近道：“怎么，队里不忙了？还有闲心在这摘花，送谁呢？”

他话音刚落，看见背对着的楚幼宜。

龙叔年纪大，眼神不大好使，隔着些距离，其实压根没看清楚幼宜，但瞥见那粉色蕾丝裙，就知道，八成是个姑娘。

他玩笑道：“我说好端端的，这小廖怎么跑来借轮椅呢，原来是为你忙啊。”

沈闻崇笑了笑，没吭声。

龙叔一边说一边还不忘数落沈闻崇：“你说说你，这么些年来，可总算是为自己做打算了，我来瞧瞧，小姑娘多大了，哪儿人……哟……”

快靠近了，这才看清楚幼宜的模样，顿时被吓了一跳。

“这……”龙叔脸色尴尬，没想到沈闻崇这么多年唯一一个绯闻女友，和想象中相差甚远。

楚幼宜有些恐慌，她紧张的握紧扶手，低声怯怯的喊：“星星，星星。”

沈闻崇两步过去，挡住她的侧脸，将她扶靠在腰间：“我在，别怕。”

楚幼宜的神态模样明显异于常人，龙叔一眼就看出了端倪来：“小崇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沈闻崇并不喜欢解释，更何况这件事三言两语也解释不清楚，干脆没有回答。

安抚了一会儿楚幼宜，沈闻崇开口道：“龙叔，有个事请你帮忙。”

海棠街离栖宁市公安局并不远，隔了两个街道，对于龙叔而言，上下班很方便。

沈闻崇推着楚幼宜走得并不快，这条路是条窄小的巷子口，人很少，也很安静。

龙叔虽然上了年纪，但双腿还算利索，走在最前面给沈闻崇指路：“就在前面，马上就到了。”

沈闻崇客气道：“麻烦您了。”

“害，说这话就见外了小崇，洗个澡有多麻烦的。”龙叔侧头一笑：“当年闻音在的时候……”

看到沈闻崇的脸色骤变，龙叔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的脸色有点尴尬，赶紧转了话头说：“一点小事，你甭跟叔客气。”

龙叔家是老小区，建设设备陈旧，但好在是在一楼，老俩口出行也还算方便。

龙婶早年生过大病，后来身体好了后就一直在家操持家务，之前去过刑侦队好几回，也认识沈闻崇。

听到龙叔说明沈闻崇的来意后，这才看了看楚幼宜，有点儿疑惑的开口：“叫我给她洗个澡？”

沈闻崇“嗯”了一声：“麻烦龙婶了。”

龙婶笑了声道：“沈队长，您开玩笑呢，这么大的人了，哪有洗澡还叫人帮忙的。”

沈闻崇淡淡道：“她和别人不一样。”

龙婶听了这话，才弯下腰来仔细的去看楚幼宜，看见她灰扑扑的脸，凌乱打结的长发，还有一身不知道穿了多久的长裙，以及靠近她时，鼻腔里忽隐忽现的奇异味道。

龙婶脸色沉默了会儿，才点点头说：“成，你放心吧沈队长，这事儿就交给我了。”

楚幼宜蜷缩着身体，看着龙婶给自己加热水。

说实话，这木桶里加满热水浸泡的感觉十分舒适。

可是她不熟悉这里，也不认识龙婶，所以身体十分僵硬，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任龙婶挥霍。

龙婶卖力的替楚幼宜搓澡，嘴里还一直念叨着：“真够脏的，小姑娘，你多久没洗澡了？”

龙婶并不知道她的隐情，沈闻崇也没多说，但她过度怯生的神态，龙婶活了六十多年，又怎么会看不出和常人不同。

但好在她和其他精神患者不同，她没有夸张的大笑，或者奇怪的自言自语，她不引人注目，她很安静，她只是，害怕。

龙婶觉得她不太正常，看她年纪不大，猜测估计有点什么病，但并没想过其他。

楚幼宜不敢说话，嘴里怯怯的呢喃：“星星，星星……”

“啥玩意儿？”龙婶嘀嘀咕咕道：“啥星星，这大白天哪有星星，做梦呢？”

她搓澡的力气很大，带了点蛮力，皮肉撕扯着发了红，神经上传来的疼痛感，让楚幼宜格外的熟悉，甚至是恐惧。

“不要不要……”她颤抖着身体，眼睛像是被巨大的漩涡卷入，瞳孔变得十分的大。

浴室门外响起两声叩门声：“幼宜，我在外面。”

是沈闻崇，他有些担心。

在听到沈闻崇声音的那一刹那，楚幼宜的眼睛缓缓汇聚出了一个焦点来，然后循着声音喊：“星星。”

她叫得声音不大，但沈闻崇却听见了。

“我在外面，幼宜别怕。”

“怎，怎么了这是？”

龙婶一脸懵，她瞄了楚幼宜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心里清楚的是，这孩子八成真的是有点病，沈闻崇不说，她也不好意思多问。

她没再多话，赶紧给楚幼宜洗好澡，又找了件衣裳给她换上，这才将她带了出去。

长期的避光让楚幼宜的皮肤透着一股冷白感，她很瘦，五官小巧，披着长发还真有点儿校园女神的味儿。

说实话，如果不是她怯瑟瑟的坐在轮椅上，沈闻崇可能真的会把她当成照片上的那个楚幼宜。

沈闻崇走近蹲下身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却被突然而来的拥抱给震惊在了原地。

楚幼宜倾身环住他的脖子，脸埋进他的脖子里，低呢道：“怕……”

她叫得很小声，声音里充满委屈和慌乱。

对于楚幼宜而言，离开那个破旧小屋，这世界上除了沈闻崇之外的所有，都是陌生的，甚至是危险的。

她骨子里的反抗精神，早已经被打击的消失殆尽。

即便她想离开，想逃走，可是这双腿，却被来源于脑海深处的深刻阴影宣告残废。

当血淋淋的画面在脑海深处一闪而过，楚幼宜慌乱得几乎要崩溃。

如果不是沈闻崇，她也许会立刻疯掉。

玫瑰味的沐浴露香气盘旋在沈闻崇的鼻尖，他能感觉到楚幼宜的双手在发抖，能感觉到她真的十分需要自己。

也许之前的亲近他还可以应对，但这样的拥抱，对于沈闻崇而言，已经十分亲昵。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招架不住，尤其是面对一个，他并不熟悉的人。

“好了好了，我在这。”

沈闻崇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肩，他抬起了手，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抱住她，只是温声而耐心的安慰道：“幼宜别怕，没事了。”

好一会儿，他才拉开楚幼宜，替她别了耳后的碎发，他没说话，倒是楚幼宜笑意腼腆的喊了声：“星星。”

龙婶站一边觉得怪尴尬的，咳了两声道：“我说她咋老叫什么星星星星的，我瞅大白天也没星星，原来是在叫你。”

沈闻崇站起身来，微微一笑：“让婶子见笑了。”

“害。”龙婶道：“小姑娘模样不错，沈队长可真会挑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