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蟂獭

七郎君驾马飞奔到了云府外,先是抬头看了广梁大门上那漆黑无光的匾额,匾上刻着两个金色大字——匾额传至如今,已历经四朝,依旧如此辉煌。

立马有门上小厮过来牵马,他蹬着马镫下了,将手上的马鞭一并交给小厮,便带着云飞往府里去了。

见府里应是腾不出什么人手,便让云飞驾着马车去城门口将许书南接回来。

云飞自是不想去接什么小娘子的,他想跟着郎君去拜了官人们后便去郎君院子里指挥收拾,脸上布满了不乐意,但还是行了礼,唱个诺,耷拉着脸才道:“小的马上去。”

府里下人们进进出出,却井然有序地匆匆忙碌着。

提前从成都府出运的金银玉器,衣物用具等物件走水路已经先到,宅老云实正在勾画着礼单,吩咐着将一部分已送往库房,另一部分把四郎君和七郎君的物件先分开,再一箱一箱给送进院子里。

实宅老理着单子,余光见有人从大门进来后站定,对着旁边的人正在吩咐什么,是一个半大的少年,着襕衫,通体一身书卷气,立马反应了过来,往前迎去行礼。

“郎君,可算是回来了,老相公和官人们可念叨你和四郎君多时了——咦,怎么不见四郎君?”

七郎君对着云实行了个揖礼,以示尊重,云实是伴着云家祖父长大的,又是看着他从小长大到八岁的老人家,在云府做宅老几十年了。

“实翁,几年未见您,身子骨竟比以前还硬朗几分。兄长在顺天门口等着许家表妹,我让云飞驾着马车去接应了。”七郎君见到了熟悉的长辈,不自觉地放松了语气。

云实摸了摸胡子,爽朗大笑道:“郎君莫拿我这老货取笑,哄我开心。”

“祖父等可还安好?”

“老相公写信让你和四郎君回来,收到你们的回信,还有他最疼的四娘子所生许小娘子也要来府上住上一段时间,便好上大半了,乐呵着念叨你们呢。”

七郎君和云实站在屋檐下躲着雪才悄声道,“城门口聚集了雪灾难民且有人带头闹事这事,父亲可知晓。”

“半盏茶前大官人见了两个院使,想来是知道这事了。”

七郎君知晓祖父病已大好,父亲也已得知此事,心下就放松了,一想就知他们心里有底,皆是缓兵之计。

思索了片刻只开口道,“实翁您去忙吧,可知翁翁如今在哪儿?”

云实告知其老相公在书房里,叫来一个小厮为七郎君撑伞,便离去指挥小厮搬东西去了。

七郎君踏上前院那条青石铺上的小路,边上还有丫头在扫雪,他步伐极快,走到祖父书房院子前,却有一丝近乡情怯。

祖父前伺候的小厮见着一个未曾见过的未及冠的郎君踏进院门,稍加思索便知道这位是七郎君,上前行礼问好,另一个已远远行礼然后上前敲门了。

“相公,大官人,二官人,七郎君到了。”

屋内的谈话声间歇下来,七郎君也不再等待,旁边小厮撩开帘子,一进屋看见的场景便是祖父披着狐裘,抱着暖炉,手持一麈尾,腿放貂裘,坐于折背椅上,见了他,才从严肃有皱纹的脸上露出了笑意。

父亲和仲父坐在一旁,似是在聆听教诲一般,见他进来,刚刚争得面红耳赤的仲父对着他一笑,“七郎可算是回来了啊。”

父亲倒只淡然地笑着,冲着他点点头,上下打量了一番,看上去比前两年更高了,身体也更为康健。

七郎君刚进门,只冲着正上位的祖父而去,小厮已在他之前铺好拜褥,他屈膝跪下,埋了头,伴着窗外雪打屋檐声,他的音色颗颗透骨,“给翁翁请安。劣孙归迟,望翁翁恕罪。”

“不妨,子有四方之志。”老人笑呵呵的盯着他,挥手让他快起,“去见过你爹爹吧,他可在我面前念叨你多时了。”

云鹤转向父亲方向,半膝下跪,缓慢而有力道:“孩儿给爹爹拜安,给二叔拜安。”

云父还没来得及出手扶人,一旁的仲父便已椅子上跳了下来,扶着他,“乖孩子,一家人还讲究什么礼。”

云鹤站起身来,理了理冰雪润湿的袍边,也不打算参与他们讨论,只道:“翁翁,孙儿去拜见婆婆,就不打扰您和父亲、仲父谈话了。”

“去吧。”云原发了话,云鹤才作了礼往外走去,屋外小厮已撑开伞,伴着他往后院去。

后院丫头们多了起来,一路上过来,周围的目光都打量着这个俊朗又面生的郎君,他不自觉地冷了脸,步伐迈得更大。

到了祖母屋外,只听见阵阵笑语,小厮前去和站门的丫头交谈去了,下一刻门子上的丫头喊了话,“七郎君来了。”

屋内的丫头进去通报了,他才缓缓踏进二进院门内,进到内屋外,旁的丫头连忙打帘子。

屋内的人颇多,二房、三房娘子以及女儿们,儿媳们,贴身丫头们都在,见他进了,福了身子。

二房三小娘子站起来行了礼,“七哥哥。”

三房二小娘子行了半礼,唤道:“七郎。”

他冲着小娘子们作了作揖以示回礼,“二姐姐,三妹妹。”

云鹤带着一丝疑问,行至两个起身的年轻妇人前,作揖道:“不知哪位是大嫂嫂,哪位是三嫂嫂。”

旁的二房谢氏立马给他介绍,“左边是你大嫂嫂王氏,右边是你三嫂嫂林氏。”

他复对旁边的叔母们也同样拱了手,低头致礼:“二叔母,三叔母。”

对旁的人行了礼后便快步行至上座一个白发戴着福纹扶额正在招呼他的老太太面前,跪在了拜褥上,“孙儿给婆婆请安。”

老太太刚见他便掉了泪,嗔怪道,让他快快起来,又唤他坐在自己身边,才叫旁边立着的丫头:“如月,去小厨房端碗热汤来。子星,去告诉大息妇,鹤儿回来了,解了她这思儿之苦,老身要留鹤儿说会话,让她不可责怪鹤儿不立马去向她请安。”

子星正要掀开厚重的帘子出门去,便见大娘子姜氏急匆匆地赶来了,见着子星便问道:“鹤儿可是在里屋?”

子星点了头,便见平时病弱的姜氏已然脚步生风,一时间便呆住了。姜氏的贴身丫头有絮连忙扶着她进去,只听见老太太道:

“你母亲和我可是盼你盼出花来了,”老太太的眼泪可算是止住了,拍打着他的手问道,“如今看起来身子倒是硬朗许多,可是好全了。”云鹤点点头,手回放上去拍了拍老太太的,“孙儿已经好很多了,婆婆放心。”

二房谢氏放下茶杯,“七郎总算是归家了,不过怎么四郎没和你一起吗?”

三房陈氏一听云介这名字便显得十分尴尬,但见老太太略显不虞的眼色,立马干巴巴地笑着,略显慈母样接话道:“是啊,七郎,怎么四郎没和你一起回来。”

介儿她实在是叫不出口,叫字又过于生疏,老太太会不满,只能折个中,叫声四郎。

“四哥在城门等着表妹一起回来,我等不及……”

还没等云鹤回完话,便见一丫头扶着一人进来,来人穿得轻简,披着红色白梅毛斗篷,斗篷上还有雪花,像是来得匆忙,连伞都未拿。

云鹤一瞧见她,立刻站起身来,撩开袍子,试右膝跪地,为母请安。姜氏一把将有絮扶着她的手撇开,快步上去将云鹤抱住了,眼泪止不住地掉。

“我的儿,我的儿。”

老太太这时被惹得又要抹泪了,这七郎八岁时生了一场大病,四处寻了郎中大夫,甚至于寻道问药,本以为会同二郎一般因疾而逝,大房会彻底绝后。

直到一云游道士来访,称其印星左右,正官命续,不仅需打一玉随身佩戴,还需要后养在观里六年不许家人探望,以此改命。

直到十四岁本该归家,归家刚拜祖父,却被教训道,不入庙堂,应看江湖,近看百姓。

过了两年,二八之时才被一封书信唤回来,老太太以及姜氏已有八年未见云鹤。

姜氏用娟帕擦了眼泪,向老太太请安后,半拥着云鹤坐在了老太太身边。

老太太边擦眼泪边宜喜宜嗔道:“你啊你,我好久没见鹤儿,才想留他说两句话。又不是不让你们母子相见,你身子骨这么弱,出来吹两趟雪风,仔细又病了。”

“阿婆,儿媳省得的,我想鹤儿想得紧,满打满算下来,已经八年未见了,我的鹤儿已经长这么高了。”姜氏伴着锦帕拍着云鹤已修长的身,轻声细语道:“衣服湿了,可要去更衣。”

云鹤摇了摇头,淡淡笑道:“妈妈不必担心,儿身体很好。”

被姜氏指出来这个问题后,老太太才发现云鹤的衣摆湿了,惊讶道:“乖孙儿,先去更个衣,等你四哥和表妹到了,一起吃个接风夜宴。”

云鹤一走,老太太想起来了许书南,对着屋内的儿媳孙女道:“说起我那外孙女啊,真真是可怜,从满月一见到如今,隔得天远地远的。”她长吁短叹,又想抹眼泪,“前儿个接到来信,得知她要上京来,结果,在寺庙被歹人冲撞了,还好遇一户农家将她安置了下来,又才写信来,才派了云钟去接她。她的丫鬟仆妇可能均已丧于歹人手。”

谢氏心如擂鼓,赶快上前来安抚道,“阿婆,小娘子是个有福气的,这不马上就到了,您省点泪。”

作者有话要说:1首先针对“息妇”问题,吴曾《能改斋漫录》卷五《辨识丶息妇新妇条》中“媳妇”引作“息妇”,证明,宋代两字相通。

2针对“妈妈”一次,赵彦卫对家属的主要称谓演变有简要回顾云:古人称父曰大人,又曰家父,捐馆则曰皇考。今人呼父曰爹,语人则曰老儿,捐馆曰老子。以“儿”“子”呼父习以为常,不怪也。羌人呼父为爹,渐及中国。...今人则曰妈。——出自《云麓漫钞》卷三

这里的古代指宋前,今人则为宋人,如果赵氏之说可信的话,宋代在语言学上也是一个承前启后的历史时期,爹、妈的称呼一直沿用至今。

选择用爹爹、妈妈是因为:“维年月日,爹爹妈妈以清酌、时果、庶羞之奠,祭于四小娘子之灵。”(宋·汪应辰《祭女四娘子文》)

4【突然想起一个问题4.11添加】

有的用“夫人”有的用“*娘子”这种,是因为夫人有诰命在身,所以称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