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照片

案件为公开审理,审理时间超过4小时,法庭上唇枪舌战。

案件的争议点主要是在公诉人提出的,程峰有去厨房拿刀的举动,但在追打冯瑶的过程中没有拿到刀具,不存在持凶器造成的生命威胁;第一次摔倒和第一次击打倒地后,可视为施暴暂时终止;第二次击打已经倒地的程峰,有故意伤害的意图。

蒋序逐条应对,同时引用《刑法》第二十条和《正当防卫制度的指导意见》,认为程峰未携带凶器,但作为成年男性有伤害的主观意愿与能力。在追逐过程中跌倒,但并不意味施暴行为结束,冯瑶的人身安全仍处于王某不法侵害威胁下;此时冯瑶第一次使用锄头击打王某,其行为可视为正当防卫。

在第一次击打程峰导致其倒地后,冯瑶有查看程峰伤势的救护意愿,无主观伤人或杀人故意;而程峰此时依然对其进行辱骂及死亡威胁,并且有抬手试图拖拽冯瑶的举动,可视为暴力连续行为,且还存在升级可能;此时冯瑶选择进行二次击打,其行为仍可视为正当防卫。

蒋序环顾四周,问:“当晚冯瑶在防卫之前,已经持续遭到超过20分钟的连续暴力殴打,并且伴随着多次语言上的死亡威胁,期间她的多次恳求没有任何作用,恐惧已经超过承受极限。天黑且菜园无灯的情况下,她无法判断陈峰出厨房时有没有拿刀,只知道对方不断扬言‘抓到就弄死你。’试问,换做我们现场任何一个人,在此情此景下,能否保持理性,做到既保护自己的生命安全不受侵害,又正确判断程峰是否已丧失攻击力,及时准确地停止防卫?”

现场鸦雀无声。

紧接着,他又从程峰持续暴力存在杀人故意;冯瑶的自卫紧迫性和防卫适时性;以及未成年儿子的请愿书、被害人家属谅解和村民联名请愿轻判等多个方面进行了辩护。

辩护词全文接近5000字,同行一致评价为字字珠玑,法理相宜,可作为无罪辩护的教学范文。这起案件后来被选入全国无罪辩护经典案例。

但除了前面大段大段依据充分、论述明确的辩护意见,其实传播更广的,是他最后一段比起前文,显得有些简短的总结陈词。

“尊敬的审判长、审判员,我们这起案件审判的是冯瑶,面对的却是无数和冯瑶一样曾经、现在、将来有可能长期经历着家庭暴力的女性。她们长期笼罩在恐怖与死亡之下,却只能为了家庭、父母、孩子种种因素选择无止尽的忍耐。在她们的认知里,暴力只能随着自己或者施暴者的生命结束而终止。而我们能做的,除了在血案发生后讨论如何定性,更需要考虑如何使下一个冯瑶不再出现。”

法庭国徽高悬,国徽下方,所有人的目光投注在庭下那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他脊背很直,像是折不断的竹。

法院外的停车场阳光正好,池钺坐在车里安静等待。池芮芮几分钟前给他发了张照片,是她刚画好的大片向日葵油画。

“综上,辩护人恳请,法院能够适用正当防卫制度,判决冯瑶无罪。以这个案件,给所有如同冯瑶这样的妇女除了忍耐和死亡之外指明另一条道路。让她们明白,在面对暴力时,除了以暴制暴,还有公理,还有法律,还有公检法机关和整个社会愿意站在她们身前,为她们提供另一种更加光明法治的可能。”

“我的辩护结束。”

满庭寂静,被告席的冯瑶流着眼泪。

法官敲槌,隔日宣判。

6月1日,万众瞩目中,法院公布判决结果:采纳辩护意见,认为公诉机关指控的罪名不成立,不予支持。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二百条第(二)项之规定,做出判决:

被告人冯瑶无罪。

判决一下来,所有熟悉的不熟悉的同行纷纷发来消息祝贺。律所其他刑辩律师比起蒋序好像更激动一点,纷纷叫嚷着让蒋序请客,就连主任都出来起哄。

“从故意杀人辩到故意伤害,再到无罪。今年的年度律师你是跑不掉了,还不请我们吃饭庆祝?”

蒋序被他们起哄得受不了,求饶道:“行,今晚下班就请,去哪你们定。”

众人欢呼着开始商量聚餐的地点,蒋序在这个间隙里给池钺发了个消息说明情况,说自己今晚要晚点回去。

最后众人一致选择了一家可以唱K的潮汕火锅店,宽大封闭的包间,中央是火锅,墙上是屏幕,食物需求和精神需求两不误。一群人边吃边唱,气氛热烈,从日落西山吃到华灯初上。

蒋序依旧不喜欢唱歌,没有人知道他跑调,只当他高冷。但这顿饭他也没闲着,作为聚餐的主角,光是别人敬酒就喝了一轮。蒋序也高兴,和什么名头都无关,只是因为判决结果,所以每个人敬酒都来者不拒。

还有人吃饭还不忘来和他取经,请教这起案件的辩护思路和细节,蒋序认真作答,对方便万分感激的再敬一杯,说一句“谢谢蒋律。”

酒过三巡,旁边很少喝酒的何巍也倒了半杯啤酒,在喧杂的环境里对蒋序举杯,万分诚挚地开口:“师兄,谢谢你做我的带教律师,希望将来我也能成为和你一样的好律师。”

她杯口礼节性的放得有些低,蒋序把杯子和她平齐再碰杯,看着何巍的眼睛回答:“你一定会成为一位好律师。”

终于等到快要散场,时间已经接近十点。一群人开始商量着相约打车,池钺恰巧发消息来问:还在聚餐?

蒋序有点晕,懒得一个一个打字,点开语音回复:“马上就结束了。”

隔了几秒,池钺回复:喝酒了?

“喝了一点。”面对池钺,蒋序的语气不自觉软下来,也不管旁边有那么多人,很认真的报备。“没醉,能回家。”

他的声音在语音里听起来有些迟缓,却很清冽。池钺回复:我来接你。

这次蒋序不发语音了,乖乖打字道:好。

旁边的人从第一句语音就察觉到了不对,默默竖起耳朵。见蒋序放下手机,桌上的人你看我我看你,终于有勇士开口问:“蒋律,家里人啊?”

蒋序对他点点头。

好家伙,这好像比今天的判决结果还要惊人一点。

毕竟蒋序虽然被称为刑辩一枝花,但在场所有人自从认识他开始,都知道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似乎从来没有见过他和谁举止亲密。他们私下有时开玩笑,说对方已经和法律领证了——既是律师证也是结婚证。

一群人将信将疑,如同发现了新大陆。八卦之火熊熊燃烧,有人不敢直接问,于是曲折试探:“啊……父母吗?我妈也老喜欢催我,我都26了。”

“……不是。”蒋序忍不住笑,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口,眼神和语气都是带着笑意的坦诚。

“我爱人。”

短短三个字,轻轻击碎了在场的一半芳心。

虽然很好奇蒋律的爱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但到底没人好意思刻意留下来。一群人地铁或打车,三三两两四散进申城流光溢彩的夜里。蒋序一个人站在路边,等着池钺来接。

池钺应该是发消息前就出发了。等了没多久,车就稳稳停到了蒋序身边,蒋序一个箭步窜上车,冲着驾驶位上的池钺仰脸灿烂地笑,由衷地夸他。

“你好快啊。”

池钺:“……”

他伸手拉过安全带帮蒋序系上,提醒对方:“坐好。”

蒋序听话的调整位置,在副驾驶上坐好。过了一会儿又觉得有点晕,把窗户全都降了下来吹风。

外面霓虹由近及远连成绚丽的光斑,夜风带着不知道哪里来的淡淡花香奔涌进来,吹到蒋序脸上,好像比酒还醉人,吹得他头更晕了,醉意开始涌现,让他忍不住昏昏欲睡。

等车开进停车场,池钺停好车,转头去看蒋序。

对方闭着眼睛将睡未睡,额间的头发被吹得有些凌乱。池钺伸手轻轻把对方拨弄整齐,蒋序睁开眼睛,语气带着一点睡意的鼻音。

“到了吗?”

“嗯。”池钺问,“要上去再睡吗?”

这么理所当然的话居然被他问得有商有量的,好像蒋序要是说不,他真能等在这儿让对方睡够了似的。

幸好蒋序点了点头,低头开始解安全带。

池钺先下了车,又绕过来帮蒋序拉开车门。

蒋序坐在原位没动弹,仰头看着池钺,撒娇似的开口:“头好晕。”

他眼角和眼下都带着一点酒意熏出来的红,反衬着一双瞳仁迷离,像是带着一湾湖。池钺喉结滑动了一下:“那怎么办?”

他声音低沉,像哄小孩子似的问蒋序:“抱你上去好不好?”

蒋序认真思考了几秒,居然真的冲着池钺伸出手。

池钺俯身把蒋序面对面抱起来,抽空锁好车,又一路走到地下停车场的电梯。

电梯里没有人,只有监控明晃晃的挂在上头,不知道看到的人怎么想。池钺按下楼层后收回手,一只手托住蒋序屁股,一只手扶着他的背,防止对方掉下去。

蒋序勾着池钺的脖子,把头搭在对方的肩膀上,跟一只无尾熊似的,进电梯后抬头环顾一圈,有点不满意地批评:“怎么不走楼梯?”

“……”

池钺看着自己按下的第20层沉默了几秒。

怀里的人明显醉意上头了,池钺鼻息间是淡淡的酒气混着男士香水香根草的尾调。但他没有敷衍,语气很平静地问:“那我们再下去?”

“……算了吧。”蒋序稍微清醒了点,重新趴了回去,在池钺耳边喃喃道:“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池钺反问:“好吗?”

蒋序点点头,一副全然信赖的样子:“尤其是重新遇见以后,对我特别特别好。”

池钺偏头亲了亲他的耳垂,回答:“想把之前的给你补上。”

他说的是之前的十年,蒋序安静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又晕了,忽然说了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

“我给你唱歌吧。”

……这就不必了吧。

池钺还没来得及开口,蒋序已经开口在他耳朵旁边轻轻哼起来。

10年没有改变的除了爱还有蒋序的歌喉,依旧是原来定不准调的样子,醉意让他的声音变得更加飘忽且绵软。

20楼到了,电梯门打开,池钺终于听出来,对方唱的还是当年那首夜空中最亮的星。

蒋序声音很轻,唱:“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夜空中最亮的星,请指引我靠近你。”

他歌词唱得颠三倒四,唱完了就抬头和池钺对视,动作大得差点后仰出去,幸好有池钺扶着背。蒋序才不管,望着池钺痴痴地笑,眼睛弯弯的,在这个夜晚实在动人。

“今晚他们都在唱歌,我没有唱。”他望进池钺眼睛里,傻傻的。“这是你教我的歌,我留着回来唱给你听。”

“好听吗?”

池钺嘴角染上笑意,眼也不眨的当昏君:“好听。”

蒋序满意了,又问:“今天我特别开心,你知道为什么吗?”

到了门口,智能锁面部识别,他抱着蒋序走进家门,回答:“知道,我看到报道了。”

打开玄关的灯,在柔和的光影里,池钺回答:“你赢了。”

蒋序摇摇头,把手从对方脖子上放开,转而捧住池钺的脸,盯着他一字一句纠正。

“不是我,是我们。”

“是我们赢了。”

池钺望着他的眼睛,里面依然是18岁的赤诚。

他就这个姿势抱着蒋序,站在玄关低头和他接了一个漫长缱绻的吻,如同当年一样。

一吻结束,蒋序嘴唇微红,湿漉漉的,带着一点津液。池钺呼吸轻微不稳,抱着蒋序往卧室去。

这时候蒋序又及时发布指令:“我要去书房。”

池钺:“……”

他平稳了几秒呼吸,还是谨遵怀里少爷的吩咐,转身去向书房。

打开灯,书房里一切如旧,书桌被收拾得很干净。只有右上角放着一盆绿植,那棵常春藤被挪了进来。

蒋序安排池钺把自己抱到书桌那儿,他甚至懒得拉开椅子,直接松开抱住池钺的手,坐在了书桌边缘。

“先说好,我不是故意翻你东西的,我就是想找支笔。”

蒋序冲着池钺得意一笑,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侧过身,一只手撑在书桌上,另一只手拉开书桌左边的抽屉,拿出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像素并不太好的照片,但保存得很好。是一个少年躺在床上睡着了,裹着外套,露出安静青春的大半张脸。阳光在他脸上泛着金色,像是柔光,也像岁月。

10年过去,池钺的手机换了,但照片一直存着。因为害怕手机丢了或者其他原因导致遗失,他拷贝了很多份,又把它冲洗出来,一直带着。

蒋序拿着那张照片,像是找到了什么关键性证据,眼带笑意拷问池钺:“什么时候偷拍的?”

池钺如实交代:“元旦那天,你在我房间睡着了。”

是他表白那一天。

蒋序低下头,怔怔摩挲着照片,忽然开口。

“原来我也有一张你的照片,是你在我房间写作业的时候拍的。”

两人一个坐在书桌上,一个站在他面前,相互坦白。

“好几次看见想把它删了,但是每次都舍不得,干脆相机也收起来不用了。”

“搬家的时候我不在,不知道怎么搞的,可能是东西太多了吧……那个相机不见了。”

“我回家后找了很久很久,所有箱子都找过了,又跑回去老房子里找,也没找到。”

“我妈问我里面有什么,很重要吗,我不知道怎么说。”

蒋序坐在桌上,仰头看着池钺,在这个夜晚流露出一点孩子气的委屈。

“我没你保管得这么好……我把你的照片弄丢了。”

池钺想象着蒋序一个箱子一个箱子去找相机的样子,一颗心酸得不成样子。

“没关系,这次我在。”池钺吻他,鼻尖轻轻蹭过蒋序脸颊“我们重新拍,拍很多张。”

蒋序终于被他安抚,重新勾住池钺的脖子,腿也缠上对方的腰。在亲昵的磨蹭里剖析自己的心脏。

“我好爱你啊。”

池钺回答:“我也爱你,宝宝。”

他第一次这么叫蒋序,带着溺死人的温柔。蒋序身上一颤,不知道是被叫的还是被亲的——池钺亲得那么凶,不光嘴巴,还有他的脸颊、耳垂、脖子。解开他两颗衬衫扣子,却又不全部解掉,只挑开胸口的衣服去吻他那一片发烫的皮肤。

蒋序被亲得按耐不住,发出破碎的哼声,腿在池钺腰间蹭。他借酒发疯,撩开池钺的衣服,从胸口摸到腹肌,又用手指勾住对方的皮带,像是什么刚修炼成形的小狐狸。

他仰着脸,边喘边问:“不回房间吗?”

池钺反手握住蒋序勾着自己皮带的手指,手把手教他一点一点解开,压着声音回答。

“先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