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洛生病了。

哪怕他在电话中刻意压抑着自己的咳嗽声，但他那沙哑的嗓音却出卖了他。

除夕，本是家人团聚的日子，但是对于席洛来说，不过是一个冷冷清清的法定假日罢了。春节时大大小小的商家店铺全都会关门歇业，这给席洛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不便，毕竟他是一个假日里要靠外卖过生活的孩子。

他倒也不是不会做饭，只是一个人生活时，做饭变成了十分麻烦的事情，他懒得去弄，便总是随便下点泡面敷衍了事。

刷着朋友圈里同学们晒出的各色年夜饭，碗里的泡面也显得格外辛酸。

爸爸说是去出差，实际上是跟自己的情人去某热带岛屿度假，妈妈说是加班，实则在跟自己的助理在某公寓厮混。

他的家庭是联姻存在的产物，而他，则是父母联姻的“孳息”，没有感情，只有任务。所以他理所当然在这万家团圆的日子里孤身一人被丢在家中。

家里的暖气很不稳定，头半夜热得他直踹被子，而下半夜却冷得不行，他被冻醒后裹紧被子也无济于事，第二天早晨起床，果然被冻感冒了。

席洛向来是大少爷心性，任性的不行，感冒以后懒得吃药，妄图挺到病好，可惜这次没能如愿，他挺了一天，结果现在就开始发烧了。

甭管好看赖看，电视里总会放着春晚，就是图个热闹和喜庆。

席洛家中的电视却冰冰凉凉，就像这间屋子一样。窗外的鞭炮声格外吵闹，他躺在床上用被子裹紧自己，被子上面又盖了一条羊绒毯子，但依然无法驱散寒冷。

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是喜欢胡思乱想，席洛一个人裹在被子里面想了很多很多。

他家里有一个招人烦的表弟，这小子从小到大都喜欢跟他比。席洛平时懒得跟他一般见识，只是有一次，表弟故意弄坏了妈妈唯一送他的玩具，他愤怒地揍了表弟一顿，表弟果然毫无还手之力，流着鼻血冲他连连求饶。

可后来，表弟的妈妈气急败坏地找他理论，不管青红皂白将他大骂一顿，而表弟则是躲在自己妈妈的身后，一副娇弱可怜的模样。那一刻，席洛想，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被人偏爱保护着吧。

他也许样样都比别人强，但却没有人是偏爱着他的。

席洛很讨厌这样胡思乱想的自己，这样的脆弱，就好像是一名失败者。

他不愿也永远不会承认，他家中的和\谐不过是假象，他是被父母丢下的那一个。

不知怎么的，他想起了齐之慕。也许是最近跟齐之慕待在一起时间比较长的缘故。

他不禁想起朋友们说的，这个女孩不够漂亮也不聪明，跟她姐姐相比，的确不是最佳的选择。他当时就想反驳，想为齐之慕说两句话，告诉他们这个不起眼的女孩子也有她的闪光点。

但最终却只是张了张嘴，反驳的话全都咽进肚子里，少年可笑的虚荣心让他说不出半句袒护，而是应下了并不存在的事实——

他喜欢齐之曦。

怎么可能？

“……怎么了？”

接到席洛电话时，齐之慕正在帮王素琴包饺子，王素琴擀皮，而她则是在拌馅。过年的这天，王素琴会把包饺子的工具搬到客厅，她的家乡有亲手包饺子来年交好运的说法，甭管是不是真的，她都希望一家人能够围在客厅一起动手，而不是把所有家务都压在自己身上。可惜每一年她的丈夫和女儿都不会帮她，除非她强烈要求，否则连面粉都不会粘手。

齐之曦坐在沙发上，被电视上的小品逗得哈哈大笑，手里抱着王素琴亲手熬制的黄桃罐头，她的笑点一向很低，笑起来也全然不顾什么淑女形象，“咯咯咯咯”像只大鹅，就连窗外的炮竹也难掩她的笑声。

“有什么可笑的？”齐爸爸眉毛紧皱，看着自己的大女儿，“一点女孩子的样子都没有。”

什么叫女孩子的样子？女孩子该是什么样子？

齐之曦扁扁嘴，捧着碗背过身去，忍不住在心中吐槽。

大过年的，她不想跟她爸吵架，可惜她爸却没打算就此罢休，一晚上都没说几句话的爸爸喋喋不休了起来，仿佛就等着她出错才愿意打开话匣子。

“你看看人家小慕，温温柔柔的，帮妈妈做家务，再看看你，一天就知道傻乐，根本不像个女孩儿，你这个样子以后谁敢娶你？”

“不是爸爸说你，你难道不能心疼心疼你妈妈吗？学着干点活儿什么的，以后去了婆家不会被骂。”

“谁说女孩子就必须做家务了？！爸，你既然这么心疼妈妈，你怎么不帮她？非得我帮？”

在爸爸喋喋不休的唠叨下，齐之曦终于爆发了，她把装了黄桃的碗重重放在桌上，“女孩儿怎么了？女孩儿活着又不是为了嫁到人家做保姆的，因为我不做家务骂我的婆家，根本不可能成为我的婆家！”

都什么年代了，她爸总是一副重男轻女的老旧思想，也不是重男轻女了，她爸对齐之慕就很好，只不过是看不上她罢了。

齐之曦越想越生气，也口不择言了起来，冲着她爸大喊，“说得像谁稀罕嫁人一样，我以后还就不嫁了！”

“你不嫁？家里才不会养你一个老姑娘！不嫁人就给我从家里滚出去！”

“滚就滚！谁用你养？！”

席洛的电话就是在齐之曦吼完这句话之后打来的，因为过年放鞭炮的人比较多，齐之慕特意调大了电话铃声，又正巧赶上了鞭炮停歇的空荡，因而显得格外尴尬。

“那个……我接个电话，爸爸、姐姐你们不要吵架了。”

齐之慕说完，便拿着自己的手机缩着肩膀跑回房间，连手都忘了擦。电话一接听，席洛那虚弱无力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你生病了？”齐之慕听到他压抑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话。

“……嗯。”若是从前，席洛是不愿意把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现在小哭包面前的，他有着无聊的自尊和可笑的逞强，不想在齐之慕面前丢了面子。但此时，面子里子成了最无关紧要的存在，外面多热闹，他的家里就有多冷清，他的家里有多冷清，他就有多么想要见到齐之慕。

他的小哭包。

“所以你是需要我帮你去买药吗？”

“嗯。”

齐之慕本来是不想去的，但席洛电话那头的咳嗽声让她动摇，她打开房门，客厅里依稀传来王素琴的声音，她话里带着哭腔，好像在指责爸爸。

“我们小曦哪里不如小慕了，你啊……就是偏心，因为她是那女人的女儿，所以你看她怎么都顺眼……”

齐之慕关上门，胸口激烈地起伏，类似的话不论听了多少次，还是会难过，她轻轻叹了口气，对席洛说，“好，你稍微等我一下。”

她换上衣服出门时，客厅的气氛依旧严肃，姐姐、王素琴和爸爸的目光齐齐落在她的身上，仿佛在看让这个家支离破碎的罪魁祸首。齐之慕面上发烧，难得说了谎，“爸、妈，艾美她打电话找我，我出去一趟。”

说完，便一溜烟儿的跑出家门，将爸爸的唠叨关在了门里。

席洛家距离齐之慕家并不远，这也是两人可以多次相遇的原因。北方的冬季，天黑得总是很早，空气中满是烟花爆竹的味道。尽管街道上张灯结彩，但齐之慕走夜路时依旧会感到害怕。她急匆匆来到附近的药房，按照自己的记忆买了些感冒药，那都是齐之曦生病时，王素琴会给她吃的。她从小到大，身材娇小，但却十分结实，连病都没生过几次，反倒是齐之曦，总是娇滴滴的，真的假的小病不断，总是惹得王素琴心疼地照料她。

每次齐之曦生病时，王素琴就会按照她的口味，给她买不少好吃的，还会为她悉心的擦拭身体，抱着她抚摸她的头发，嘴里嘟嘟囔囔，说“妈妈的小宝贝，赶快好起来，不要让妈妈担心”。

那是齐之慕从小羡慕到大的，不曾有的待遇。她曾经偷偷埋怨过王素琴，但在得知自己的身世后，也渐渐释怀了，只觉得王素琴也是个可怜的女人。

这个家如果没有她的话，大概会幸福快乐的多。

回过神时，她正拿着一袋进口的葡萄味果汁软糖结账，那是齐之曦在喝药后，王素琴奖励她的。齐之慕自然没有这样的待遇，曾经偷吃了一颗，还被王素琴发现揍了一顿。她当时以为那糖很贵，所以“妈妈”才会紧着姐姐，但后来才发现，虽然是进口的软糖，但也不过十几块。

十几块的糖果，王素琴都吝啬于分给她。

更别提母爱了。

灯火通明，万家团聚。

齐之慕孤零零走在大街上，却觉得轻松快乐得多。

仿佛只要能逃离那个家，无论到哪里，都会轻松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