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何念远呆在了原地。若不是他身边有人前呼后拥着，他简直连路都不会走了。

他呆呆地被人推到了讲台前，呆呆地看着他的助手帮他调试电脑和话筒，呆呆地与各位教授学者握手……他只觉得眼眶发热，左眼皮突然跳了一下，早就不起波澜的心突然沉了一下。

“真的是她吗？”

“她为什么在这里？”

“银杏发簪……她还记得银杏发簪？”

“孟婆汤一喝，再深刻的记忆也被洗得一干二净，就算是她的转世，这辈子也记不得上辈子的事情……她……应该也记不得了吧……”

“九百多年了……”

何念远胡思乱想着，不小心碰倒了面前的话筒。嗡的一声闷响，整个会议室的人都被吓了一跳，不少人抬头从自己面前的电脑上抬头看他。

离秋也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模样……竟然越发好了。”

他强迫自己把心思从离秋身上挪开，本来从来不需要演讲稿的他，第一次庆幸幸好助理还是准备了一份稿子给他。他两只眼睛盯着稿子，听见自己的声音虚无缥缈地讲着一些套话，满脑子都是那根银杏发簪。

她还记得？她怎么会记得？是巧合吧？可是，这巧合未免也太巧了……

她多大了？这一世……她过得好吗？

不，一定不好。可是她坐在这里，面色沉静专注，偶尔偏头与旁边的男生说上几句话，这是他从未见过也从未设想过的样子。这一世……他如果就此再不出现的话，她会幸福一些吗？虽然知道他们必将再相遇，可当相遇这幕静悄悄摆在他面前时，他却再不敢奢求了。

两千多年了，他第一次在讲话结束后忘了礼数，呆呆站在台上出神，被前来接话筒的谢教授友好请下了讲台。

他低声问身边一个男生：“她是谁？”

“哦，那是离秋，是我们系一个研究生，今年应该是研二吧，是齐桐老师的学生。”

齐桐，他知道的，七年前从国外H大毕业，国内首屈一指的邬迩史学者，这次项目组成员中也有她。

原来如此。他心中苦笑，原来殊途同归。

他定定地注视着离秋，看着她专注地盯着笔记本，不时在本子上写写画画。“还是那个样子。”他想：“两千年了，还是没有变过。这一世又一世的转世轮回，想来灵魂中带着的那点东西，哪怕喝够了孟婆汤也丢不了。”

他看着坐在离秋旁边的林聿，突然又推了推旁边的男生，问：“那位是谁？”

“他是林聿学长，不过不是我们系的，他现在在M大读博。”

又是一座一流高校。他多看了两眼林聿，心里评价道：气度不凡，神采飞扬，是位君子。

会议室这次来了一倍多平常人数的人，原本的高背大椅子都不够用，临时搬了不少折叠椅作为加座，整个会议室挤得人满满的。由于人多，离秋与林聿之间也靠得比较近，加上两个人都摊了一桌子的笔记本和资料，乍一看去其他人都在原地发愣，就他俩神情专注在认真听讲。何念远盯着他俩看了好久，心乱如麻，却又莫名有一丝欣慰。

“是个君子。会对离秋好。”

他的心狠狠抽了一下，又想：挺好的。自己应该无需出现了。这么多年，暯乙尽力追查她的转世，可能因为人口骤增信息交流速度比起之前更是呈几何式爆炸，二十多年了一直未曾查到。若不是今日偶遇，她这一世，可能就这样太平过去了吧？只要过了明年申月己亥日，天象消散，纵使暯乙有再大的能耐，也只能放过她这一世了。

“可是她还有下一世……只要诅咒存在，她就世世不得安宁……”

“这一世，她又受了多少苦呢？好在，”他宽慰自己，略带庆幸地想，“那位叫林聿的年轻人，是位君子，德才兼备，会对离秋好。兴许……”

“兴许，比我更加好。”这句酸溜溜的内心感想一出，何念远心中再次一痛。他索性再不管不顾，自己抛开了一点矜持，打算奋不顾身地将与她有关的所有记忆再过一遍，自己把自己扎成筛子。

第一世，他冷眼看见她在面前变成一个血人，整整七年都没有勇气去见她。

第二世，他在恨与爱中苦苦挣扎，摸不到她纯白的灵魂。

第三世，他们在烈焰席卷的大殿中拔剑相向，本来……本来所有的诅咒就应该终结的。

不是。早就应该终结了。他总是在不该狠心的时候狠心，在不该长情的时候长情。他不会爱人，也不知该如何爱人。若诅咒能解，一切重来，他宁愿不要四海平定万国来朝，只想看她一世太平。

何至于此。他残忍地想，何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