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房思容高三那年复习到深夜,趴在桌上酣睡的时候,爸爸也会拿一件外套披在她身上。

这个习惯延续了很多年。

在襁褓的时候,一嗅到这种气味,她就立马停止哭泣,她也只认父亲的外套。

房思容还以为会“青黄不接”,“无以为继”。

房思容感觉傅宜堂身上散发着父性的光辉,他延续了父亲的那个角色。

她有种把安全感披在身上的错觉,而那件外套正是安全感的发源地。

“别在这睡,容易着凉。”

气味一模一样就算了,连声气都一模一样。

房思容缓慢地从桌子上爬起来,她的胳膊肘印上了圆珠笔的纹路,白皙的脸压出了褶子。

“我的眼镜呢?”

她昂起头,恍惚间和一个硬邦邦的不明物体撞上,等意识到才知道是天灵盖。

傅宜堂端坐在那里,入神的看着她。

暧昧像一瓶打碎的风油精,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很浓重的。

房思容听着他钝钝的呼吸,脸抵在他的额头上,两个人的鼻梁挨在一起。

思容心悸,迅速地弹回来。

整个过程维持不到三秒。

她头皮发麻,脸着火一般。

她揉着自己眩晕的脑袋,戴上眼镜,急转直下,“我们说到哪了?不好意思,和你聊着聊着居然睡着了!”

房思容把肩上披着的外套脱下来,挂在凳子上。

傅宜堂不好意思地搔着后脑勺儿,提醒之后,她拿条橡皮筋,一面扎凌乱的头发,一面说:“我也是考虑到这一点,其实他们高中时期并没有谈恋爱,只是彼此有相同的爱好,惺惺相惜。他们俩是进入大学之后才确定恋爱关系的!”

“他们是进入大学才确定恋爱关系的。”傅宜堂把笔夹在唇沟,几不可闻地埋怨道:“那我们什么时候确定恋爱关系啊?”

不知为什么,傅宜堂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她会如何接住这句话。

是像接羽毛球一样接住这句话吗?还是直接让它落地,束之高阁?

傅宜堂很想看她受窘时的模样。

刻不容缓。

他觉得自己今天像一辆手刹不太灵敏的自行车,出言不逊,克制不住。

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额头沁出来的汗珠渗进被蚊子啃啮的包,生疼,像是抓了把海盐撒在还没有愈合的伤口上,疼痛绵延着,房思容龇牙咧嘴。

房思容在寻找蚊子的踪迹,她用食指挠了挠被叮咬的部位,忽略了傅宜堂说话的内容。

傅宜堂有些怨懑,为什么那滴汗那么的不合时宜。

提前或延后半秒淌下来,不好吗?

“什么?”

房思容因为走神而没听清,好像错过了电影中的高潮部分。

的确错过了高潮部分,错过了精髓,错过了那句顺势的“我们什么时候确定恋爱关系。”

但还是有几个音节挤进了她的耳朵,大学、确定、恋爱什么的。她以为对方是在复述她的说话内容,所以就没有起疑心。

“我说……”

教室里突然有几个女同学浩浩荡荡地闯了进来,场面十分滑稽。

傅宜堂的话像条被扯断的线,悄然断在空气中。

是今天不宜开玩笑,还是老天爷早已看穿了自己的那点小九九?

房思容被外面的这几台“监控”吓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喂喂喂,你们怎么偷听别人讲话!”

说完之后,傅宜堂继续旁若无人的跟房思容聊天,看到有人围观,还故意讲得很卖力。

“但你的设定,是高中时期的网文写作小白vs网文大神,这就有点离谱!”

起初房思容有些生硬,在谈话的过程中才慢慢松弛,像只蜗牛似的从壳里探出脑袋,露出两只触角。

“怎么说呢?”

她满腹疑团,马尾辫一甩一甩的,看起来特别俏皮且灵动。

“显而易见,有点刻意营造CP感了。”

看房思容若有所思,他便又说:“我建议你重新开一个文吧!因为确实涉及到雷区了,而且你没有感情线,读者看什么呢?你这是新人大忌,你可以先保留,等签约后再写这本。”

“你的意思是曲线救国?”

傅宜堂打了个响指,“对。”

“但我比较擅长写这类题材,如果让我重开,我会不知道从哪里着手。”

房思容的语调带着些许悲凉,化不开的悲凉,像一块大大的咖喱块,不知道兑点水会不会好一点。

傅宜堂感同身受,“其实我蛮懂你感受的,因为我之前也写过类似于这种青春伤痛文学的,但如果你打算死磕×江,这类题材并不迎合×江的市场。”他顿了顿,恰如其分,轻轻地补充道:“你得让编辑看到你的价值!”

房思容大彻大悟,原来他也有过写小说的经历。

她气结,咬着嘴唇颔首。

“不过如果你能坚持下去那也是好的,但这就属于为爱发电了,看你自己。”

说完,他起身,轻轻拍了拍房思容的肩胛。

这一拍,是惺惺相惜。

暖流涌动着,好像有一束光透过了窗棂,落在了她冰冷的躯体上。

可谁想单机写作,为爱发电呢?

可傅宜堂根本不知道的是,房思容单机过,也为爱发电过。

上完最后一节课的时候,傅宜堂在小便池屙尿,这时一个英挺的男同学走进厕所。

肖康在隔壁的便池解开裤子,说:“宜堂,你最好别跟房思容走太近了!”

“为什么?”傅宜堂抖了几下,沉沉地问。

对方扬眉,“你不知道?不过你不知道也很正常,毕竟你那时候还没来。”

“什么啊?”傅宜堂拧开水龙头洗手。

“房思容是假凤虚凰,你可别踩雷啊!”

压得很低的声音,从肖康盈满颗粒感的嗓音中涓涓地流出来。

“你最好别造谣哦!”傅宜堂甩了甩手上的水,讥笑道。

“什么啊!”肖康跳脚,“这可是房思容亲口说的。其实我对她也没什么偏见,毕竟要尊重每个人的性取向嘛!”

虽然话说得很漂亮,可幸灾乐祸还是在言语间透了出来。

傅宜堂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水龙头的水兀自流动着,仿佛浇在了他炽热的心里。

“滋滋——”

灭了。

这阵子,房思容和白椴每天除了下课,很少有额外的时间可以聚在一块,最近她都在忙着拍拖,弃思容于不顾。

好像她的世界已经容不下亲情和友情这两种物质了。

她的世界,因为爱情而饱和。

思容还以为她和那个新的目标早就没戏了,但这段时间她一直都有在朋友圈上秀恩爱,什么时候开始朋友圈竟然成了一个秀恩爱的APP呢?

偶尔发一发还可以接受,但频繁的发,会让旁人产生审美疲劳。

但让思容感到十分不可思议的是,这一次她的恋爱周期竟然变得这么长。

她的现任是隔壁职业技术学院的大二学生,只比白椴大一岁。

那天,白椴问思容要不要和他们一块去吃火锅,可谁想当他俩的电灯泡?

光看他们搂搂抱抱,思容就已经七分饱了。

思容和白椴的男朋友低头不见抬头看,他三番两次的逃课,混进她们学校,每次都翘着二郎腿坐在窗外的那棵榕树下等她。

真的是很多男孩子的楷模!只可惜是个反面教材。

不知为什么,他给思容留下的初印象就是馋痨、卑琐,腌臜。

把所有肮脏的辞藻用在他身上都不过分。

那是一个满嘴粗言秽语,理着寸头,喜欢抽烟喝酒、嚼槟榔,左腿有着一大片纹身,其貌不扬但脱衣有肉的男生。

一个活生生的地痞流氓!

好像很多女生都喜欢肌肉男,但思容却觉得有腹肌的男人很恐怖,她觉得跟这种男生谈恋爱,本质上就跟狮子老虎这类生物谈恋爱差不多。

危险的象征!

思容也看得出来,她喜欢的不是白椴的人格,而是美色。

忠言逆耳利于行,但她不好说什么,只能像个絮絮叨叨的母亲一样提醒白椴当心点。

思容搞不懂,为什么白椴的眼光越来越差了,宁缺毋滥的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不顾标准?

后来,她才清楚的知道生猛一直都是她的择偶标准!

她看重的不是帅,更不是人品,这兴许就是她放弃傅宜堂的理由吧?

可让思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失去了恋爱,她就悲痛欲绝吗?

白椴当着他男朋友的面,直言不讳的说:“思容,你也该找一个了!校园恋爱是最最纯真的,不需要物质作为基础。”

思容刚想说话,他的男朋友就用手臂勾住白椴的脖子,插进来说:“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

他笑起来的时候,露出那一口黄牙,定晴细看还夹杂着几颗蛀牙。

思容心想,大可不必,我可不想引狼入室,而且提防你一个我就有些措手不及了。

那天白椴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所以踉踉跄跄地走到思容的耳鼓说:“把握住啊,千万不要错失良机!千万不能松手!”

房思容刚开始有些懵,那个人都还没有出现,怎么把握住?

“我看得出他喜欢你。”白椴虽然喝了酒,但说话一点也不含糊。

她扣着指甲,良久,才如梦初觉。

“我不喜欢男孩子!”她言简意赅的说。

白椴瞟了眼男友,揪着房思容的衣襟,把她拉到一边,说话颠三倒四。

她温暾地问:“你……是……拉拉?”舌头像是打了结的海带,怎么捋也捋不顺。

这个问题藏在白椴心里很久了,像根卡在喉咙不上不下的鱼刺一般,她怕伤害到房思容,所以迟迟没有开口。

这一次终于可以顺理成章地问了。

房思容歪着头,像个在升旗仪式被校长当众点名批评的小学生,她不置可否,站在墨水渲染过的黑夜之中,头发轻扬,表情有些许复杂。

白椴觉得房思容的脸像是试卷上超纲的考题,她宁愿去解试卷上超纲的题,也不愿去揣测她复杂的神情。

“走啦。”她男朋友从身后抱住白椴。

晚修结束后,房思容和白椴坐在操场的第三级台阶上看一帮男生打球,“昨天那个我会替你保密……”

“什么?”房思容真忘了。

白椴凑到房思容耳边,“关于你性取向的。”

房思容神思恍惚。

“我只能说我们中华文化真的是博大精深!”她哑然失笑。

“不好意思,我对雄性不感兴趣!”

房思容想起当时带着歧义的一句话,风风火火地从自己的嘴里冒出来,劝退了无数爱慕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