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冰块(P)
“赵同学。”顾作尘沉吟片刻,不动声色地轻瞟了眼身后停在不远处的轿车,嗓音低哑,“我们很熟吗?”
问题来得措手不及,赵依倪的步子停滞下来,到嘴边的话踌躇片刻后止住了,只轻吐一句,“顾作尘,我只是关心关心看起来不太舒服的同学,不行吗?”
“我不需要。”顾作尘微眯着眼,眼中的墨色浓郁了些,“收起你那些没用的怜悯心。”
话毕,赵依倪愣在原地,望见那人西装革履,熨烫得体的衣衫被风掀起一角。
一如他向来冷漠疏离的内核,仿佛昨日的那一星半点的热只是过往云烟,是不能启封的魔盒。
迈开长腿,顾作尘走得很快,没有回头,也没有再答复。
“赵依倪,你在这干什么?”背后传来气喘吁吁的喊声,余悦拎着两袋子早饭匆匆赶来,拽起赵依倪的胳膊往反方向跑,“今天是开学典礼,你忘了吗?快走,迟到了辅导员又得来找我们谈心了。”
“碰到了条不客气的狗。”赵依倪顿了一下接过余悦带来的肉包咬了一大口,“走吧,一起开会去。”
到了操场,往日偌大空旷的操场上乌泱泱站满了人,各专业依次排开站得满满当当。
二人站在队伍后方,只听前方传来窸窣的交谈和压抑着的惊呼,赵依倪边躲在后头啃着肉包边探出头往前望了眼。
主席台旁侧立着的人微屈着腿靠在视线不易察觉之处,明暗交界下的侧脸更添上几分深邃,像是没听见台下的阵阵因其现身的兴奋声抑或是根本不在意,抬手将耳机一端插在耳窝处微昂着头看不出他的情绪。
“真装,这狗。”赵依倪用力咬了一大口肉包,瞪了眼台侧的人撅着嘴暗暗道。
余悦并未听懂其中的隐意,用胳膊肘怼了下赵依倪,八卦道,“你家顾少爷魅力不减当年啊,看来又多了一大批迷妹,你看最前面礼仪队那个,听说追了人好久都没答应呢。“
赵依倪微微歪头,透过人山人海间的缝隙看到余悦口中的人,一米七的大高个盘靓条顺,礼服裙包裹下的身材凹凸有致,脸长得也是无可挑剔,确实是难得的美人。
“顾作尘这人就是端着。”赵依倪收回眼神,悻悻道,“别看他看起来冰清玉洁,其实这人坏得很,没人受得住他这怪脾气。”
“你怎么知道?”余悦顺嘴接上,“你和他很熟吗?你们不是也就见过几次而已吗?”
是啊,只是几面之缘而已,又哪来的这么多心得体会。赵依倪仿佛自己又重新多了几分无用的弯绕心肠,浅笑着摇了摇头,“开玩笑的,别太当真。”
开学典礼正式开始,学生代表紧接着迈上主席台。被花团锦簇着的冰冷大理石地面之上横垣着一条长桌,从左至右各位校领导端坐于前眉目和善,望着大步流星走来的顾作尘频频点头,坐于桌中间之人听着身侧人带了几分吹捧意味的赞美声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只是浅浅地点头寒暄了数句。
顾作尘微抬着头,迈着缓步到主席台正中央,并未看身后的顾元忠,也忽略了其他领导昨日之事后带着几分玩味的眼神,伸出手细长的指尖攥住话筒往上抬了几寸,声音低哑道,“各位,早上好。”
仅是寥寥数字,赵依倪就能感觉瞬间周围的空气都比刚才燥了数分,回音回荡在偌大的操场之上,顾作尘的嗓音在麦克风的加持下更带磁性,日光打在他孤傲的脸上覆上了几分温度,整个人身形颀长,如潭中挺立着的一株清莲。
时间好像止于此处,隔着一整个操场的距离,赵依倪昂起头望向台上熠熠生辉之人,台上之人亦微垂眼扫视台下。
视线交汇,人潮鼎沸之时,无人知晓他们于此刻暗语。
“今天我虽然作为学生代表发言。”挪开视线,顾作尘淡然开口,嘴角却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但其实我也没什么好分享给各位的。”
将准备好的发言稿整齐折叠,顾作尘将其放进口袋中,靠近话筒几分,“我曾经听一位同学说过,她的人生理想就是享受当下的每一刻,无论忧喜。今天我也把这句话送给大家,那就祝各位学得开心,玩得开心。还有,相信自己听到的和看到的。”
言毕,顾作尘挪开话筒迈下台,脸上是一贯的淡漠,全然不给背后怒目圆睁的顾元忠一个眼神,他的步子向来不快,就像他这个人看起来懒洋洋但却又琢磨不透他的心思,直到已跳下他精心布下的陷阱之时才觉为时已晚。
“哇哦,酷爆了。”掌声轰鸣之中,余悦靠近了赵依倪耳语道,“终于有人不再干巴巴念那么长一段演讲稿,听得都烦。还有,你说顾作尘这意思是不是承认那画画得就是我们校董啊,这也太劲爆了吧。”
“他,脸肿了。”像对别的毫不在意,赵依倪视线随着一步步消失于主席台后侧的身影,目光闪动对着空气喃喃道。
“你说什么?喂,别走啊。”余悦已经搞不懂她这好姐们到底说的这云里雾里一通,还没反应过来已经看到旁边的人一遛烟地朝操场出口处跑远了。
春风萧瑟,卷起长发,犹如怒放的狂花。
赵依倪哈着气,掌心握着的冰块渗出冰水,顺着指缝滴答砸落于地上。她在早春的风里跑得很快,穿过空荡的回廊,跃过无垠的草地,直到那一汪湖水的对岸。
围墙旁一缕尘烟升起,顾作尘烦躁地扯开束缚在脖颈处的领带,蹙起的秀眉在听到细碎的脚步声后更皱了些,靠在墙上的发揉乱了些,微微抬眼道,“谁?”
“是我。”赵依倪端着冰袋,嘴里被冻得斯哈斯哈,“快来接,冻死我了。”
不明其理,顾作尘也没多问,瞟了眼对方被冻红的指尖将烟叼在嘴里,接过冰块的手带了几分烟草味,声音有些不耐烦道,“赵同学不去开学典礼,来这里干什么?”
“来给你送东西。”赵依倪直直对上他的眼,丝毫不退让道,“看不出来吗?”
烟草味淡淡萦绕,顾作尘竟不知怎么的被呛了咳嗽起来,鼻尖紧皱,佝偻着的身躯看着比平日里那幅趾高气昂的清冷模样憔悴了不少。
赵依倪刚要伸手去拍拍他的后背,却听到对方从喉管里挤出几声,“别碰我。”
一如既往命令般的语气,放在往日赵依倪肯定会呛上几句,但此情此景看着角落里微屈着膝,眼尾泛着红的人,她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中后缓缓放下淡淡道,“别抽烟了。”
似乎没听见,顾作尘瞥了眼满地的烟蒂后冷笑了声,又深吸一口。起伏的胸口却并未平缓下来,烟灰并未掐灭就被攥在掌心。
一口气憋在心里,赵依倪也不好受。她感觉今天的顾作尘比之前见到的还要郁上几分,让人生畏。
可那一地的烟蒂和他眼尾泛着的红又让赵依倪直觉不应放纵他这般沉沦,厉声道:“我让你别抽了!”
手中的冰袋冻骨,顾作尘抬起眼后冷着说,“凭什么?你又是我的谁?”
“我不是你的谁!”赵依倪生了气,哽着脖说,“但为了人渣,这样值得吗?”
冷哼一声,顾作尘弹弹烟灰,手里攥着的水混杂着烟尘变色。他垂眸望着,似乎早已屏蔽了一切。
他很累,累到不想争论也不想再去听赵依倪在说什么。垂着头,他笑了笑喃喃:“什么值得?又什么不值得?活着不都一样吗。”
赵依倪哑然,她站在离他不到一步处,却像是隔着千里。
她就这么看着他破碎,却接不住他的碎片。
缓缓蹲下身,对上那双泛着红的眼,她突然很想就这么轻轻抱住他,却又没有合适的身份。
她望着他,平静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顾作尘抬眸,没有说话。这是他第一次仔细打量赵依倪,在他过往的记忆里,赵依倪性格跳脱有些聒噪,反正绝对不是他会长久往来的类型,更不是他会怕的类型。
可现在,望着她的眼眸,他却不敢再多看。
他们不该是同路的,但他却太想和她走。
不动声色地垂眸,他侧过头避开那人温热的鼻息,声音嘶哑:“知道了。”
看起来算是唬住了。
“行。这是我特地去小卖部的阿姨那要来的。”赵依倪往后一步他看了看愈发肿的脸颊道,“你快点敷脸上,消肿。别磨蹭了。”
眸色亮了一下,顾作尘表情有些不自然,不动声色地抬了抬眼皮后一言不发地鼓起半边腮帮子,将裹在手帕的冰轻轻贴于脸颊。
被掌箍的力气很大,顾作尘的脸颊已经微微凸起,虽略显浮肿却对容貌几无影响,俊朗却添了几分凄凉。
“嘶。”轻轻一声闷哼,顾作尘的手掌很大,将手帕整个覆盖住,淌下的冰水顺着他精巧的下颌划过脸颊,微垂着的眼眸里透着浓厚且不可言说的情绪。
像是做足了准备,顾作尘沉吟片刻,轻言道,“今天,麻烦赵同学了。各种事情,都麻烦了。”
意料之外的话,赵依倪惊讶地抬起头,刚对上那人躲闪的眼神就听到下一句,“以后,不会再麻烦了。”
心脏没由来地酸涩了些许,赵依倪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垂下头看着脚尖手指缠在一起,嘟囔道,“画,你不满意吗?”
没想到赵依倪会往这处想,顾作尘看着身前的人,似乎没了往日里的几分傲气,说话声音里多了几分不自信的猜疑,双肩聚拢了些似乎全无安全感。
他轻轻摇了摇头,轻叹一声后转过身去,望着身后的壁画,颀长的身影站得很稳。
“他第一次打我,好像是在我幼儿园的时候。”顾作尘转过身,缓缓开口,“那时候我还小,我会害怕,也会哭会闹。”
赵依倪微微昂起头,却看到说话之人的表情丝毫未变,像是所说之事和自己无关,握在手中的烟被冰水淹没只飘出一缕尘烟。
赵依倪知道顾作尘说的是谁,却不知该怎么安慰这个看起来似乎也不需要安慰的人,迟疑再三道,“那你,痛吗?”
一阵风袭来,似乎只有他们二人被裹挟在这阵柔风之中。
“赵同学,这么多年来问我痛不痛的,只有你。”
“心疼我了?”